刘志全翁声翁气的说:“二叔,我娘没对不起你过。”
“要是奶奶养的猪被村里人看到了,二叔你觉得大家是骂你还是骂我娘?”刘志双说的更狠。一人摞下一句,兄弟两个一起回了家,提着心半宿没睡好。
第二天两人都是早早起来,一个打扫院子一个挑水,都干完了才发现娘还没起,刘志双闲不住,拿起几小截高粱秸,蹲在正房门前破开,慢慢的编起风车蒌来。
“你还有闲心玩这个。”刘志全觉得兄弟太不靠谱:“你嫂子都快把饭做好了,你问问娘吃不吃?”
刘志双不满的看了亲哥一眼,想说他怎么不问呢,门已经开了,哥俩都露出一口白牙:“娘你起来了,睡得好不?”“娘你咋刚起呢?”
不用问,头一句是刘志双说的,后头一句出自刘志全。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王彩凤,恨不得把自家男人拉进厨房,问问他究竟会不会说话,要是娘觉得他嫌娘起的晚了可怎么办。
夏菊花却没怎么在意,自己洗漱之后吃了两口东西,就放下碗往出走。王彩凤忙说:“娘,你咋吃这么点儿,是不是哪儿不舒坦?要不今天你别上工了。”
“没事儿,我有点儿事想和陈秋生商量。”夏菊花头也不回的说。
很快,街上就传来了上工的哨声,王彩凤和刘志全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催着他们快走:“娘肯定是有事儿,你们两个不替娘撑场子谁替娘撑着。”
抱着王彩凤同样心态的还有李大丫和刘三壮两口子,以及孙招弟两口子、李常旺两口子、李常满两口子……看着飞快的向生产队跑来的人们,陈秋生笑了:“队长,我看你不用担心了,以前要是提早吹哨,大家伙且得磨蹭呢,哪跟现在似的,一个个比队里分红来的还积极。”
夏菊花让陈秋生提前吹哨,不是心血来嘲,而是从昨天晚上就有的想法:昨天她往回走,想打听的人就不少,看似关心孙氏为啥会被红小队抓走,其实是担心夏菊花还能不能当生产队长,编席还能不能继续。
与其让大家猜来猜去,还不如把话给说清楚了。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夏菊花往人群前走了两步,没有什么口号,直接说:“大家昨天应该都听说了,孙氏和刘红娟到红小队告我,说我私拿集体财产。经红小队查实是诬陷,所以她们连夜被红小队的人带走了。”
“现在是冬闲的时候,咱们生产队的收入就指望着编席,只有编席的社员练好了,编出更多更好的席,生产队的收入才能增加,大家来年的分红也能跟着多。”
“编席的社员们都知道,有些社员学的慢,为了不耽误编席,我和会计登记之后,同意她们拿一些苇杆回去练习。可我们也说了,不管她们练的怎么样,第二天苇杆都是一根不少的拿回了场院。要是有谁不信的,今天下工的时候可以去场院那边监督一下。”
“以后谁要是对编席的人回家练习有意见的,我希望他当着大家的面提出来,而不是跟孙氏一样,动不动就跑到红小队去告状。那样不光耽误我一个人的工夫,要是传到供销社去,人家不敢收咱们的席了,就是耽误大家来年的分红!”
说到最后,夏菊花把厉害都跟大家讲到明面上。平安庄的人都听出来了,夏菊花不是在威胁大家而是陈述事实:供销社所以优先收平安庄的席,全是因为夏菊花能不停编出新花样。夏菊花真出了事儿,平安庄的席还想比别的生产队卖的价高,做梦呢吧。
不说大家都听明白了,就算没听明白,也不耽误有李常旺家这样的大嗓门:“队长,你放心,大家伙都不是没良心的人,你带着我们妇女大冬天的替生产队挣钱,要是还有去告状的,我先咒他八辈祖宗。”
李常旺家的是平安庄出了名的大嘴巴,她说咒人八辈祖宗那是真能干得出来。李常满家的不满的说:“你光咒他八辈祖宗有啥用,他祖宗骨头渣子都烂完了。还不如咒他生儿子没□□。”
可把你们两给能耐的吧。夏菊花自己都不好意思听了:“行了,就是这么个事儿。还是那句话,对我有意见的当面跟我说,觉得能比我更能当好生产队长的,到大队去说,用不着老麻烦人家红小队的同志。”
“你放心吧队长,我们都知道是咋回事儿,有几个跟老刘太太那么见不得大家伙好的。”有人在人堆里嚷嚷了一句,竟然有人起哄跟着拍起了巴掌。
陈秋生很庆幸刘二壮今天没来,要不听到大家人议论得气死——昨天他可听说了,刘二壮还给了队长了巴掌。要让陈秋生说,刘二壮疯了才敢跟队长动手,要是让妇女们知道了,都敢一人一口吐沫淹死刘二壮。
反正现在陈秋生在家里一句夏菊花的不是都不敢说,说个开头他媳妇马上把他怼到南墙上去。
在家只对付媳妇一个都对付不了,陈秋生哪敢挑战全平安庄的妇女?他询问的看了夏菊花一眼,见她点头,就上前把男社员的生产任务给分了一下:老一套,该修渠的接着修渠,该往地里运肥的往地里运肥。
还真有人提出意见来了:“队长,你光替妇女们找到挣钱的门路,也替我们男社员想想呗,要不家里老娘们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说话的是赵华山的兄弟赵华江,他就是运肥的人之一。冬天里运肥也不是轻松活,可是比起修渠来就轻快不少,相应的工分也就每天少两个。他媳妇本来嘴上就不让人,又一直跟着编席,现在一天能记六分,在家里开始高声说话,是大家都能想到的事儿,他埋怨两句太正常了。
陈秋生有意笑话他:“你得了吧,原来你媳妇的尾巴翘的也不低。”
“陈秋生你放屁呢,你媳妇才天天翘尾巴呢。”赵华江家的本来想冲自家男人去,现在矛头直指陈秋生。
陈秋生把脖子一缩,也不敢招架赵华江家的。别的社员却跟着起哄:“队长你看到了吧,这些老娘们在外头还这样呢,回家里真不给我们做饭吃。你得给我们也想想招儿。”
第51章
“队长你别理他们。惯的他们,天天光等着我们伺候呢。老人家可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他们自己那半边天自己顶着去。”李常旺家的见夏菊花一脸若有所思,以为她在为难,又冲到第一线替夏菊花解围,惹的李常满家的不屑的撇嘴,又气自己没她反应的快。
夏菊花心里有个想头,不过现在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说,只好冲着大家笑了一下,由着大家拿着家伙式慢慢各自上工。陈秋生见夏菊花还在,笑着问:“队长,今天不跟着上渠上看看?”
“我倒是想去,不是还得到大队去一趟?”夏菊花等人走干净了,才换上苦笑:“红小队半夜把人带走了,这事儿不让大队知道还行。”
陈秋生现在更同情夏菊花了:“大队长本来就不大赞成你当生产队长,要是你自己去说这事儿,他批你咋办?”
平安庄大队长李长顺,平时是一张黑脸没错,老爱批人也没错,可是这次他听完夏菊花的汇报之后,愣是没批夏菊花,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摆手让夏菊花回生产队继续抓生产去了。
说实话夏菊花回到家的时候,心里都觉得有点儿不真实:那可是李长顺呀,一听哪个生产队出点儿事就炸的大队长,今天竟然这么轻易放过自己,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仍然是从东边升起来的,现在还没升到头顶。王彩凤见夏菊花这个时候回来,放下鸡食盆走过来问:“娘,你是不是早饭没吃饱,回来垫补一口?”以前婆婆可从来没这个时候回来过,都是听到下工哨好久才进家。
夏菊花还真觉得有点儿饿了:“嗯,还有啥吃的没,我垫补一口就行。”
“娘,我给你下点儿挂面头子吧,就炝个锅,马上就能好,好嚼还热乎。”王彩凤听到婆婆终于想吃饭了,巴不得她多吃点儿——现在村里所有妇女都把婆婆捧到前头,她这个做儿媳妇的更不能落后于人。
本想说不用的夏菊花,发现刘保国一直望着她,神差鬼使的点了点头:“行,你多下点儿,给保国也吃点儿。他早晨是不是跟着喝的粥,不是跟你说了吗,小孩子吃不了多少,别省着他那口。”
听听,这就是亲奶奶呀。王彩凤一边心里感叹,一边在肚子里把孙氏骂出花来:那老太太也是刘志全的亲奶奶,可从来没听刘志全说吃过她一口干粮。
夏菊花不知道自己吃到嘴里喷喷香的挂面,就的是王彩凤对孙氏的报怨,只觉得吃进嘴里是比玉米糁粥香。人吃饱了,精神头也足了,心思更是活动开了。
“咱们地窖里还有多少红薯?”夏菊花自己洗了碗出来,见王彩凤还在看着刘保国吃面条,突然问了一句。
王彩凤不解的看了婆婆一眼,以为这几天自己煮粥、蒸干粮没掺红薯婆婆不高兴了,小心的说:“咋也得有个三四百斤。”
那么大一堆,想想都愁人。红薯蒸出来的味道闻着不错,吃进嘴里也行,可是那东西不顶饿不说,吃多了胃里直返酸水。王彩凤在娘家的时候早吃伤了,做饭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不想掺进粥里。
三四百斤,夏菊花觉得够自己试验的了,转身下了地窖,掏上来一筐红薯。王彩凤想上前搭把手,被夏菊花制止了:“别逞能,也不看看你肚子都多大了。”上辈子你儿媳妇怀个孕,可比你金贵多了。
王彩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那么金贵,上次有保国的时候……”
“那时候是没办法,得还你们结婚欠下的饥荒。”夏菊花为了不让王彩凤心里存下疙瘩,直接把话说明白:“现在家里没饥荒了,你就不用那么累,做点轻省活就行。”
听听,亲妈能不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彩凤想好了,等自己过年回娘家的时候,一定要把婆婆刚才说的话告诉亲娘。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知道婆婆现在想做什么,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不用自己帮忙:“娘,你这是要干啥,我不拎重东西,洗洗涮涮还能干。”
不能干也不行,家里三个人上工,家务活都在王彩凤一个人身上呢,也就是夏菊花发话之后,刘志全兄弟两个才扫了两天院子。
夏菊花也不瞒她:“那天车老板儿不是给咱们送了把粉条吗,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粉条来。”
“自己做?”王彩凤觉得自己又能学到新东西了。
夏菊花肯定的点点头:“嗯。今天上工前,他们男人说我光想着给妇女们找挣钱的门路,他们快管不住媳妇了。我就想自己在家里试试,要是能做出来的话,家家都有红薯,让男人们漏粉,交到供销社或是收购站,也能来点儿钱。”
其实夏菊花心里的打算是,粉条的口感比起蒸红薯来好多了,又比生红薯好存放,各家趁着冬闲把红薯都做成粉,比保存不好白烂了强。这话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怎么也得等她粉条做出来了再想办法让人知道。
夏菊花上辈子两儿子都搬走之后,农闲的时候曾经去给漏粉的人帮过工,虽然只是替人做些力气活,可是漏粉本身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看多了也就把怎么做记个差不多。
先得把红薯给洗干净,还得把上头烂的地方和虫眼都给削掉挑干净,这样的活难不倒夏菊花,一会儿就把一筐红薯给弄完了。
接着就得把水沥干,再把红薯绞碎。这样的活以前夏菊花自己直接上手就干了,可这一回她见天不早,就放下红薯等着两儿子回来之后,让他们利用中午歇着的空干完。
对于亲娘想一出是一出,刘志全和刘志双两个除了听话干活,还得极力表现出自己特别愿意干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亲娘终于支使他们了,他们觉得比不理自己强多了。争表现的两个人,一中午不光把红薯绞碎了,还在夏菊花的指挥下,用过豆浆的大滤网,把绞碎的红薯生生过滤了两遍。
看着洁白的浆水很快注满了大盆,夏菊花脸上全是笑:“行了,你们两个快回屋歇一会吧,下午还得上工呢。”
亲娘呀,你也知道下午要上工,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了。一惯赖皮的刘志双刚想这么问问亲娘,就听到上工的哨子响了,忍不住哼哼:“陈叔也不知道晚一会儿再吹哨。”
夏菊花这才想起来,自己从大队回来就想着快点把红薯粉给做出来,都忘了回生产队跟陈秋生说一声,忙拍了刘志双一下:“就你话多,要不是有你陈叔帮衬着,你娘这生产队长也别当了。”
刘志双不敢再说怪话,扛着锄头跟着亲娘打开院门,正碰着陈秋生一边吹哨一边想拍他们家的门。陈秋生一见夏菊花,就把哨子从自己嘴里拿下来,问:
“队长,我看你一上午没去生产队,是不是大队长批你了。大队长那人你还不知道,就怕大队出点儿啥事在公社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说两句你别往心里去。”
刘志全和刘志双都停下来看夏菊花,夏菊花摆手让他们该修渠修渠去。打发了两人,才对陈秋生说:“没有,大队长今天一句也没批我。是我自己想起做红薯粉的法子,就回家试一下。费点事是费点事,比让红薯放窖里烂了强。”
听说她知道做红薯粉的法子,陈秋生眼前就是一亮:“啥法子?”问完觉出自己冒失了,万一人家这是自家的方子,凭啥告诉你?
夏菊花仿佛没看出陈秋生的不安一样,领着他来到家里的厨房,让他看那满满一大盆红薯浆。刚刚放置了一会儿的红薯浆还十分浑浊,陈秋生有些不相信的问:“嫂子,这不就是做粉皮的东西吗?”
夏菊花点了点头:“嗯,大体上差不多,不过我不准备做粉皮,想试试漏粉儿。”做粉条其实不算什么新鲜手艺,跟编席一样,有的人家会有的人家不会,夏菊花是想着让平安庄家家都学会这门手艺。
“漏粉,那可是个力气活。”陈秋生一下子想到夏菊花为啥给自己看这东西了:“嫂子,你不会是想把大伙都教会了吧?”这心胸可没谁了。
夏菊花肯定的点了点头:“只要愿意学的,我都打算教。反正也不是啥难事儿。要不谁家菜窖没盖好,一宿就能把红薯都冻了。”冻坏的红薯不好吃,记得上辈子还有吃多了冻红薯容易得癌的说法,夏菊花不知道真假,就选择宁可信其有。
陈秋生张了张嘴,看了看收拾的干净的厨房,叹了一口气才说:“嫂子,平安庄要是还有人敢说你这队长当的不合格,或者大队想拿掉你,那我这个会计也不当了。”
突然听到陈秋生近似于表忠心的话,夏菊花还是有些惊讶的——上辈子她跟陈秋生打的交道也不少,因为直到包产到户之前,陈秋生都在当生产队的会计,而刘二壮一直是平安庄的生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