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看两个人合作的也挺好的,难道陈秋生也向刘二壮表过决心?
正想着,陈秋生又说了:“以前我跟着二壮搭伙干活,知道他能干肯干,也没啥私心。就是家里老太太太不省心,逼得他不得给给四壮两口子分轻省活。可是现在一比,当生产队长不光没私心就能干好,还得能带着大家伙往前奔。”
大家伙里也包括自己,谁不想自己家的日子过得好?现在又没啥来钱的路,生产队的分红就是过好日子的保障。夏菊花上任前后一直想着怎么增加生产队的收入,没有人比陈秋生看得更清楚,他现在对夏菊花可是心服口服。
要是媳妇敢说夏菊花的坏话,他也敢怼回去。不过想想也不可能,现在他媳妇最听不得人说夏菊花的坏话。想到这儿陈秋生都笑了:“反正不管队长你信不信,我们一家子以后都听你的。”
这么信任自己呀?夏菊花试探着说:“要是我说让你们家现在就省着点儿吃粮食呢?”
陈秋生笑的更灿烂了:“那天你说完天旱之后,回家和我媳妇一说,她就不给我贴饼子吃了。”
倒也不必表现的这么自豪。
夏菊花笑笑说:“那也不用整天都喝粥,偶尔吃回饼子啥的,怎么说也快过年了。”
“嗐,”陈秋生叹了一声:“我媳妇现在就听你的,别人谁的话都不听。她都说了,等回娘家的时候还得跟她娘家说一声呢。连我娘和我二叔家,还有另外几家跟她关系好的,她都悄悄说了。”
见夏菊花脸色有些不对劲,陈秋生连忙让她放心:“她没敢跟人家说你觉得今年雨水太少,只说她听一个会看的人说的。”
在北部平原地区,把算命的人称为会看的,陈秋生家的竟然为了让人相信她的话,连封建迷信那套都搬出来了,夏菊花吓得连忙对陈秋生说:“可别让她再对别人说了,要是让红小队听到了不是玩儿的。”
红小队人人害怕,又一连来了平安庄几次,陈秋生也是怕的,点头保证回去就嘱咐媳妇别再瞎说。夏菊花问了问他媳妇都对谁说过了,听说老陈家都快让陈秋生媳妇嘱咐遍了,心里感动又好笑:
平安庄九十几户人家,刘、陈两姓是大姓,剩下有那么二十来户是杂姓。要是陈家人都说到了,等于村里有一小半的人家从现在开始已经在节约粮食。
来年应对天灾就更有把握了。
“队长,秋生,你们咋还在家呢,大队长找你们呢。”陈冬生急急忙忙的跑进院子,冲着夏菊花和陈秋生就来了一句,把两人给吓了一跳。
“大队长没说是什么事儿?”夏菊花问了一句。
陈冬生摇头说:“我刚才正打扫猪圈呢,大队长就过来了,看了看猪然后就让我找你们俩。”
夏菊花两人听了不敢耽搁,一起来到猪圈,见李长顺正站在单独养着的那头猪跟前发愣,连两个人走近了都没听到。
陈秋生怕夏菊花还对上午去大队的事儿心里犯嘀咕,上前喊了一句:“大队长,你找我和队长有事儿呀?”
李长顺听声回过头来,先指了指圈里的猪问:“这个就是那个败家娘们养的猪?”
夏菊花很无奈的点了点头,李长顺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二壮咋这么混蛋。”说完看看夏菊花,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说起了正事:
“刚才公社来通知了,说是粮站要到各村收购余粮,主粮一斤比公粮多给三分,杂粮多给两分。”
夏菊花听了心里一惊,上辈子粮站是过了年才到各村收余粮的,这辈子竟然提前了。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提前,不过夏菊花心里是有准备的:“大队长,粮站收粮食,有没有指标?”
李长顺摇了摇头:“没指标,不过公社号召说是有余粮的,能交的尽量要交。”
没指标就好办了。夏菊花很为难的说:“大队长,我们生产队的情况你也知道,还有七户是欠帐户。哪家不是指望着亲戚接济点儿。别的人家口粮也都紧巴巴的。生产队分的口粮一半都是杂粮,那红薯怕是不算到能交的余粮里吧。”
“可不是,一口人光红薯就分了九十多斤,那玩意放到开春就是个完。”陈秋生敲着边鼓,眼睛不时的看看李长顺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变化,就接着往下说:“一人一年就五斤小麦,不上工的还没敢给分,有的人家过年都吃不上饺子。”
李长顺的脸色开始变黑:“公社这么说了,我有什么办法?”
得,陈秋生说不下去了,夏菊花看着圈里没啥变化的猪,自言自语的说:“粮站咋突然收起余粮来了,没听说哪个大队没交上公粮呀。”
李长顺深深的看了夏菊花一眼,突然问:“听说你们生产队去挂面厂买了麦麸回来?”
夏菊花指了指猪食槽子:“买了一千斤,想着快交任务猪了,给牲口多喂一点儿,好歹能再长点儿称。”
李长顺没接话,看着没剩啥东西的猪食槽子又出起了神。他在这儿出神,夏菊花和陈秋生也不敢离开,只能陪着。好一会儿,李长顺才问:“要是别的生产队去买麦麸,挂面厂能不能卖?”
这个包票可没人敢打,夏菊花小声说:“我去挂面厂买麦麸,也是托了供销社的人情。”
人情能用一次两次,用多了也就不灵了。
李长顺沉重的点点头:“没办法,来年各生产队还得养猪,青黄不接的时候人都不够吃,给猪吃啥?”
是呀,人都不够吃。夏菊花吃惊的看向李长顺,猜不出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长顺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黑着的脸竟然渐渐有平和的迹向:“就你夏菊花看得出天旱,别人都看不出来?再说你们生产队底下传的那些话,真当别人都不知道?”
夏菊花听到最后,心里发紧:自己太大意了,怎么就没早发现陈秋生家的四处传话呢?唉,以前怎么没发现陈秋生家的嘴巴比李常旺家的还没把门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那么信任自己。
“得了,这话以后让人别往外瞎说,自己悄悄准备就行了。”李长顺见夏菊花一直低头沉默,别的话没多说,仍绕着麦麸打转:“不管怎么说,你得给各生产队买出五千斤麦麸来。”
夏菊花不能不哀怨了,平安庄大队虽然也叫平安庄,并不是只管平安庄一个生产队,加起来一共有五个生产队,那就是两万五千斤麦麸!大队长的胃口这么大的吗?!
陈科长只是生产车间的科长,这么多麦麸,他敢做主往出卖吗?
“大队长,一下子买这么多,人家挂面厂要是问咱们干啥,咋办?”夏菊花得有个正当的理由,才能去找陈科长。
“就是养猪呀。从来工农是一家,咱们养猪是为了支援城里市民吃上肉,那工厂支援咱们麦麸养好猪,不是应当应份的吗?”李长顺脸上竟然挂上了笑容,夏菊花觉得自己快不认识他了。
这不是她印象里黑脸包公似的大队长,这个跟刘志双一样放赖的人她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有锅就得大家一起背:“可是数量太大了,我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怕是说不动。大队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长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跟夏菊花约定明天两人一起去公社。不过走之前他问夏菊花:“你从来没给人供销社主任送过什么东西?”
夏菊花心里一动,决定把自己原来没办的事儿提前——有大队长出面送的表扬信,跟她一个生产队长送的表扬信,份量不一样,相信林主任也更愿意从李长顺手里接过表扬信。
“我以前只是在供销社确定收席的时候,跟人家说过几句感谢话。不过上一次林主任又提出让我们生产队编新席,我就说要以生产队的名义给他送一封表扬信。”
说到这儿夏菊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大队长你也知道,我不认识几个字,实在不知道表扬信应该怎么写,都不好意思再去见林主任了。”
李长顺是真服气了,虽然他识的字也不多,可是大队会计认字不少,实在不行大队还有知青呢,哪儿就找不出一个给人写表扬信的来?
“这事你不用管了,等明天跟我一起给人送表扬信去。”李长顺跟赶苍蝇一样冲着夏菊花挥了挥手,两手一背,走了。
夏菊花目送着李长顺走远,并没觉得人家嫌弃自己有什么不对,更惦记着怎么跟社员们说交余粮的事儿。这事还是得让妇女们先知道,毕竟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没有比家庭主妇们心里更有数的了。
当然,在走之前,夏菊花先小声把李长顺跟自己说的,外村已经有人知道,他媳妇私下里传的那些话告诉了陈秋生,让他回家好好敲打敲打媳妇,以后说话得小心点儿,就来到场院。
她上午都没来场院,下午再不出现的话,怕是有人要议论了。而夏菊花最讨厌的就是自己成为别的人谈资,所以进苇墙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起来就跟板着脸没什么区别。
第52章
所有在场院里编席的妇女,心里都觉得夏菊花板着脸,是心情不好。
因为夏菊花太有心情不好的理由了:天天被人诬陷,还是自己亲婆婆亲小叔子轮着班来,能好得了吗?搁妇女们自己身上,早不再理刘家的人了。可李大丫和安宝玲,一直在场院里跟着编席。
李大丫和安宝玲其实已经忐忑了一上午,也听到别人小声的议论,两个人手里的席早都编不下去了,只是怕人看出来,不得不拿在手里装样子。现在终于见到夏菊花,还没等松口气呢就发现她板着脸,两个人不安的对视了一眼。
安宝玲强忍着不安,冲夏菊花笑着打招呼:“嫂子,你咋才来呢?”
夏菊花还没反应呢,李常旺家的已经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还冲着安宝玲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人家队长为啥才来,你们老刘家心里没数?
夏菊花倒能猜到李常旺家的为啥哼哼,看了她一眼先回应安宝玲的话:“刚才大队长找我说了点儿事儿,这才来晚了。你们的席都编的咋样了?”说完,还走到安宝玲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宝玲觉得一股热气顺着嫂子的手传到了自己心里,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扬了起来:“快了,我看好几个人头一张席都快编完了,招弟都已经起第二张的头儿了。”
“嗯,”夏菊花对她说:“颜色重的苇杆还是尽量往出挑,大家破的时候也细心点儿,咱们可就指着这点儿苇杆出彩呢。”
安宝玲应的声音很大,还有意看了脸色不好的李常旺家的一眼。李常旺家的竟跟个孩子似的撅了撅嘴,眼皮一耷拉接着编席。
夏菊花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心说自己一会儿还得跟李常旺家的好好说说——这娘们嘴太快,管起人来是好的,可也容易引起矛盾。现在大家心思都还在学新花样上,等热情过去了,李常旺家的要是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想说啥说啥,就要引起妇女们的不满了。
自己能不能干好这个生产队长,可全靠着这些妇女们呢。
“嫂子?”李大丫见夏菊花来了就跟安宝玲说话,心里的忐忑更重了,昨天夏菊花走后她接着跟刘二壮大吵了一架,可是刘二壮除了一句:那是我娘,我能真不管她之外,就不再地说别的话。
到了今天早晨,刘二壮居然有脸不上工,嫂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认国二壮是对她有意见甩脸子!就为那个老太太,值得吗?!
叫出一声嫂子之后,李大丫觉得自己全身都绷紧了,不知道夏菊花会不会理她,又会以什么样的态度理她。
夏菊花跟平时与李大丫说话的态度没什么两样,往旁边看了一下才小声问她:“昨天我走后,二壮没跟你急眼吧?”
想想都不可能,夏菊花却愿意用最大的善意来想刘二壮。因为在她们娘仨最困难的时候,刘二壮不止一次帮助过她们,她相信刘二壮骨子里是一个厚道人。
就是这厚道人有时候太容易犯胡涂。
李大丫羞愧的都不好意思看夏菊花了:“咋没闹呢。他那个人一碰到他娘的事儿,就跟迷了心似的。今天还和我置气呢,连工都不上了。要我说干脆让他把他娘换回来得了,他也该好好学习学习。”
你以为红小队的学习班真是让人学习的呢?夏菊花有些无奈的看着李大丫:“真让他把老太太换回来,你舍得?”
李大丫不说话了,她跟刘二壮生气归生气,心疼还是心疼的。安宝玲见夏菊花跟平时态度一样,心松了一大块,笑着开起李大丫的玩笑来:“我二嫂就是嘴硬,平时哪舍得说二哥一句不是。”
“行了,你回去跟二壮说,老太太是老太太,你们是你们。让二壮别天天光想老太太那点儿事,修渠那边我还指着他替我盯着呢。”夏菊花再次给李大丫吃定心丸。
李大丫性子有时候是犯轴,可是好赖话还是能听出来,眼睛都亮了起来:“行,嫂子你放心,他要是还光惦记着老太太,我就让他跟老太太过去。”
安宝玲低头忍不住的笑,夏菊花也觉得好笑,不过比安宝玲能忍罢了。又说了两句,安了两个妯娌的心,夏菊花直起腰来冲着李常旺家的招招手。
李常旺家的正一边编席一边注意着夏菊花呢,当然一眼就看到了夏菊花的动作,放下席就站了起来,有意看了安宝玲一眼。可惜安宝玲正跟李大丫说着话,没看到李常旺家炫耀的动作,把李常旺家的又憋屈着了。
既然有心让李常旺家的管着这些妇女,夏菊花就注意不能当着人给她没脸,带着她出了苇墙,又走出去几步才站下。
李常旺家的见夏菊花这么郑重,脸上的得意慢慢消失了,有点儿心虚的看着夏菊花,那一脸加小心的劲头,让夏菊花想起上辈子刘保国兄弟几个被老师叫进办公公室,自己接他们时见到的情景。
“你知道我今天为啥叫你出来不?”夏菊花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开门见山的问李常旺家的。
李常旺家的更摸不着头脑了:“队长,是不是我哪儿做的不好?”
夏菊花越发把脸上的表情绷住:“你这段时间替我张张罗罗的,没少挨累,我都记着呢。”见李常旺家的脸上又有些得意,夏菊花可不想让她尾巴重新翘起来:
“可是光我记着不管用,编席的人都咋说的你知道不?”
听到这儿李常旺家的蔫了。她咋能不知道呢,那些碎嘴娘们有说她就知道拍夏菊花马屁的,有说她狗拿耗子的,还有说她就算巴结夏菊花人家也不把她看到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