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最早跟夏菊花打交道的人,齐卫东看懂了自己小叔的表情,有点儿担心的看向夏菊花。此时夏菊花心里已经算出来了,平安庄每户人家手里,至少挣出了四百多到五百斤的红薯。
这可是不算生产队扣下来的半斤红薯,和社员用生产队原本分的红薯漏的粉条,纯挣的!
纯挣的红薯同样可以漏成粉条,有了这些粉条,加上平安庄年前没什么人卖余粮,足够大家撑到来年夏收了吧!
那么接下来再漏粉儿,平安庄的社员的确可以只挣钱不要红薯,这样大家就可以根据自己的体力,选择是不是继续漏粉和漏多少粉儿了。
算明白了的夏菊花,抬头正好和齐小叔的眼神碰了个正着,索性也不扭捏的说:
“齐主任,这事儿太大了,我还得跟社员们商量一下。至于社员们是不是想挣加工费,都由他们自己说了算。不过我们生产队的春耕,是真不能耽误。”
齐小叔和齐卫东齐齐点头,人齐小叔还向夏菊花打包票,他可以帮助平安庄联系红星公社农机站,让他们派出拖拉机帮助平安庄搞春耕。
“听说拖拉机都喝柴油,一天得好几块钱。”夏菊花的抠门劲又上来了。
齐小叔被她逗笑了:“农机站帮助生产队进行农业生产,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再说县里也会给他们一些补贴,正好听说红星公社农机站制做了一种适合咱们当地的犁,你们平安庄可以帮助他们试验一下嘛。”
真不愧是抓农业生产的副主任,对一个公社农机站,制做了哪些农具都了解的这么清楚。夏菊花对齐主任的好感升到了十二分,真诚的邀请他有时间去平安庄考察。
齐小叔没有拒绝,不过希望夏菊花尽快给齐卫东答复,毕竟天气一天比一天见暖,人等得红薯也等不得。
事儿说完了,齐卫东就想做东请夏菊花吃中饭——要说夏菊花和齐小叔谈得拢,最高兴的就是齐卫东——他总算不用即担心小叔啥时翻脸,又担心夏菊花什么时候发现真相再也不和他合作。
没错,现在担心不能长期合作的不是夏菊花,而是齐卫东:从夏菊花手里流出来的炒花生也好,粉条也好(虽然后一批粉条明显不是他的了),都让齐卫东赚了不少,他是傻了才不跟夏菊花长期合作呢。
夏菊花的心早飞回平安庄了,哪儿有心情跟齐卫东一起吃饭。何况她也惦记着跟她一起进城的妇女们,不知道赵仙枝等不到她,有没有想到自己去找一下林主任,带着妇女们买点儿“处理品”什么的。
见夏菊花真的着急,齐卫东推出自行车要送夏菊花去供销社。夏菊花猛想起刘志双的提议,问齐卫东:“现在自行车票好找吗?”
早会听话听音的齐卫东一乐:“婶子,别人想找自行车票得排队,你要的话刚才咋不跟我小叔说?”
夏菊花连忙摇头:“我就是问问,你小叔那么大的领导,咋能为这么点儿小事麻烦他。”
她看似随口一问,有心想继续合作的齐卫东可记在心里了,想着自己得尽快给夏菊花找张自行车票,最好在她给自己回信的时候就能送到夏菊花手里。
不管平安庄有多少社员同意漏粉儿挣加工费,齐卫东都决定自行车票自己得找,还得亲手送到夏菊花手里。
供销社门口站着好几个农村打扮的妇女,夏菊花远远的就认出来,正是跟她一起从平安庄来的人。等齐卫东把自行车停住,赵仙枝已经冲过来上下打量着夏菊花问:“队长,你咋去了这么长时间,没事儿吧?”
齐卫东嘴角抽了一下,夏菊花则笑着表示自己没事儿,问:“你们咋都站在这儿呢,东西都买齐了,买的啥?”自己再有心事儿,都把人带出平安庄了,总不能让大家白跑一趟。
张翠萍凑过来说:“仙枝婶子说你被人叫走了,我们哪儿还有心思买东西,想着到门口来等等你,万一你……”
夏菊花赶紧让张翠萍打住,有些含糊的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这是小齐,你们各家的男人都认识他。”
得了,已经被锻炼出来的平安庄妇女同志们,马上明白了齐卫东的身份,对他热情起来,还问他什么时候再去平安庄,要是去的话别忘了到自己家里坐一坐。
前后态度变化明显的,夏菊花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些人是自己带出来的。齐卫东倒觉得平安庄的妇女们,跟夏菊花同样值得结识,笑着问大家现在饿不饿,他要请大家到饭店吃一顿。
在所有人的拒绝之下,齐卫东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把粮票,说啥都让夏菊花收下,言明不是自己不想请客,而是怕有他在场,妇女同志们吃的不自在,所以这是夏菊花给他帮忙替他请客,不收粮票就是不相信他请妇女同志们的诚意。
这让夏菊花推辞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了,又想着正好可以借吃饭的时候,探一探妇女们的口风,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光答应齐卫东并不算完成任务,夏菊花还得带着妇女们去找林主任。
不想林主任今天家里有事儿,没来供销社,好在郑主任恰巧碰到了夏菊花,知道她带妇女们来逛县城,大手一挥让保管员带着大家一起到了堆“处理品”的仓库。
如此豪迈的举动,真把平安庄的妇女们给惊着了,大家算计着自己手里的钱,仔细挑选出需要平时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最后夏菊花一看,买的最多的还是布。没办法,哪有不爱美的女人,谁不想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儿。以前没有条件也就算了,新衣裳要先紧着男人孩子,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好些妇女们的头一个选择可不就是给自己做件新衣裳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布,还有人买了平时舍不得买的红糖、头巾。夏菊花则给家里每个人买了双雨靴,买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儿想笑:
明知道开春后没啥雨,还买雨靴,真是占便宜没够——雨靴因为不当季,也堆在了“处理品”仓库里,价格比平时每双便宜五毛钱,还不要票。这东西放个一年不会坏,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碰着这么便宜的,夏菊花自然要买。
她一挑雨靴,平安庄的妇女们人人都觉得雨靴就是必备品,都想挑一双,最后愣把仓库里的雨靴包圆了,把供销社的保管员都吓着了:说是一双便宜五毛钱,可一双雨靴也要两块七毛钱,什么时候农村妇女这么有钱了?
本想借吃饭的时候探一下妇女们口风的夏菊花,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今天足足来了二十几个妇女,国营饭店一张小桌子根本坐不下,足足坐满了四张桌子,还怎么说?
说不成正事儿,那就吃吧。都是过日子的人,谁也不肯让夏菊花一个人掏钱,最后是夏菊花把齐卫东给的粮票都花了,钱由大家自己掏。
也没吃什么好的,每人一碗蛋花汤,再来上两个肉包子,已经足够让妇女们感叹好吃,跟来的姑娘们回家想好了向小姐妹们炫耀的词语。
看着如此容易满足的妇女们,夏菊花恨不得自己能天天带着她们来县城里闲逛,天天吃上肉包子喝上蛋花汤。
可是得有钱,还得有粮票。
于是大家发现,回平安庄的路上队长是沉默的。她的沉默,带动得相互比较着买来东西的妇女们,也跟着沉默起来。薛技术员不时侧脸看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夏菊花,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接人接晚了,让夏菊花不高兴了。
夏菊花是在想着,如果真让平安庄的男人们漏粉儿挣加工费,一斤红薯管齐小叔要多少钱合适。
第75章
“五斤红薯挣一斤半,按一斤红薯四分算的话是六分。”五爷敲打着自己的烟袋锅子,帐头算的很明白:“合下来一斤咋也得要一分五,要不大家怕是不愿意干。”
陈秋生觉得要的有点儿多:“粮站收公粮都是三分,哪儿有四分的价儿。”
五爷不愿意了:“啥三分,黑市上志双他们打听的还是八分钱一斤呢。就算量大能讲到七分,咱们还要的少了呢。”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大家还干不干得动的问题。”夏菊花心累的不行。
五爷却觉得这就不叫事:“有啥干不动的,大男人还怕干点儿活?”能挣现钱的活儿,不抢破头都是好的,还用担心没人干?
“实在不行,让大喜他们叫自己小舅子过来帮忙。”
“五爷,”夏菊花被老头儿的心气给吓着了:“把大喜他们的小舅子叫来,咋跟人说咱们生产队漏了这么长时间的粉,家家菜窖里还有这么老些红薯?”
钱想挣,人也不能累狠了,夏菊花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薛技术员:几天来的使用证明,绞浆机是有用的好东西,要是多来上几台,大家排队的时间短一点儿的话,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和人力。
临危受命的薛技术员:夏队长,我一次次开着拖拉机拉着东西往平安庄跑,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不正常吗?
心里有了齐小叔做靠山的夏菊花,完全把对红小队的恐惧抛到了脑后——刘志双那天进城里找过齐卫东之后,哪怕过年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红小队也没来人通知平安庄把孙氏几人接回来,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倒是大队长李长顺,再一次出现在平安庄,实在让夏菊花头疼。
为了不让李长顺再提红薯的事儿,夏菊花直接对李长顺说:“大队长,另外三个生产队的苇杆还有多少,我们生产队能再收一批,不过还是原来的价,不能比从别人那儿收的高。”
李长顺笑了:“咋地,这么怕我来你们平安庄,想快点儿把我糊弄走是不是?”
夏菊花自然得摇头:“大队长来指导我们生产队工作,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哪儿能糊弄大队长。”
也不知李长顺信了没有,反正人家只管倒背着手在平安庄各条街上转,不时的探头往各家院子里看一看。夏菊花还不能拦着,跟着的脚步那叫一个不情愿。
突然,李长顺问夏菊花:“我让你琢磨麦麸的办法,你想出来了没有?”
夏菊花除了那次跟薛技术员提过一嘴外,哪儿来的时间琢磨麦麸的事儿?此时她毫不犹豫的又把薛技术员推到前头:“我请教了薛技术员,不过他没给我回话呢。”
李长顺有些不信的看了夏菊花一眼,问:“那薛技术员在哪儿呢,我想当面问问他。”
你是想当面请教问题,还是想当面挖人呢?夏菊花不信任的看着李长顺,人家面色平静的象是刚跟五爷打招呼问今天吃了没一样一样的。
夏菊花还得好声好气的问李长顺,他想问薛技术员什么问题。李长顺一声不吭,大有今天不见到薛技术员,他就留在平安庄不走的架势。
大队长想见的人,夏菊花是不可能拦得住的,由五爷陪着李长顺陈谷子烂芝麻的闲聊,夏菊花自己亲自去找薛技术员。
不亲自去不行,万一薛技术员那天只是顺嘴答音怎么办?夏菊花一路上正好详细把李长顺的要求,向薛技术员讲了讲。
薛技术员有点儿为难的说:“我倒是给家里人写信了,不过人家还没给我回信呢。”
写信了就好办,夏菊花信心满满的带着薛技术员来到五爷家,发现五爷有点儿沮丧的捅咕着烟袋杆,李长顺却满面红光跟捡到钱一样。
“大队长,薛技术员来了。”夏菊花搞不清屋里是什么情况,先把薛技术员介绍给李长顺。
五爷与李长顺同时抬头,李长顺打量薛技术员,五爷一脸愧疚的看夏菊花,看的她心里咯噔一下子:别是自己离开之后,五爷应下李长顺什么了吧。毕竟跟夏菊花比起来,五爷和李长顺他们这一辈人更重视乡情,总想着亲帮亲邻帮邻,穷人得救济穷人那一套。
没等夏菊花看懂五爷的表情,李长顺已经开始问起薛技术员来:“薛技术员,我听说你做了一个绞红薯浆的机器,那东西一个得花多少钱呀?”
薛技术员很耿直的说:“木架和铁桶还好说,刀具得定做,加上履带,一个咋也得六十几块钱。”
“哦,一个得六十几块钱,那几天能做好呀?”
“用不了几天,替我做刀具的是老师付,一天能做个两三套。”
夏菊花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个人,心慢慢提了起来,再次看向五爷。五爷咧了咧嘴,向夏菊花招招手:“大壮家的,你出来我有点儿事要跟你说。”
不是叫夏菊花,而是叫大壮家的,夏菊花不好的感觉更浓了。
五爷头一句话,就有证实夏菊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李长顺想让那几个生产队的人来咱们生产队,跟社员们学漏粉儿。我想着以前咱们也教过他们,就答应了。”
来学漏粉儿,还用得着打听绞浆机多少钱,夏菊花咋那么不信呢。五爷见夏菊花没吭声,又说:“他说各生产队自己的红薯,都漏粉儿后怕是留不出种来了。”
大家都是种老了地的,秋天就把来年春天的各样种子留好,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儿。要不也不会有那一句:宁可饿死老娘,也不吃种子粮。
连亲娘饿死都不吃的种子粮,那几个生产队却要都漏成粉儿,真是长出息了。
夏菊花真忍不住了:“五爷,他们拿咱们当傻子吗?上次我已经跟大队长说过了,哪个生产队多种红薯,种不够,咱们可以卖给他们一些,可现在所有地都向咱们伸手,说不过去吧。”光是平安庄的地,就留出了近三千来斤种,五个生产队得用多少?!
五爷的手摩挲着自己的烟袋杆说:“我觉得李长顺说的也有点儿道理。你想呀,咱们大队的人都是亲戚套亲戚的,到时别的生产队真有揭不开锅的,端着碗来找自己家的亲戚,咱们还能拦着不让人给?”
“与其那时候社员不得不把口粮分给他们,还不如生产队做个人情,给他们点儿红薯种。我都跟李长顺说了,那几个生产队这回别想得便宜卖乖,该出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夏菊花沉默了,五爷和李长顺说的道理她都明白,也确实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儿。现在给各生产队红薯种,等于是让他们有一个念想,不至于现在就因为嫉妒对平安庄做出点儿啥事儿来。
见夏菊花沉默,五爷给她吃起了定心丸:“李长顺说了,只要咱们答应给各生产队提供红薯种,每个生产队可以替咱们向薛技术员买一个绞浆机,而且他会让各生产队管好自己人,不许对外说红薯种是咱们给的。就算是公社那边有事儿,他也替咱们顶着。”
最后一句话彻底让夏菊花下定了决心,她可没忘记公社革委会主任,还得管李长顺叫叔的情景。她怕如果自己现在不同意的话,李长顺拉下老脸去找公社,不管是张主任不让薛技术员来平安庄,还是命令平安庄出全大队的红薯种,平安庄都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