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拉个席,是大家都有经验的事儿,哪儿用得着林主任挖门盗洞,夏菊花带着他到场院点完数、结算好钱,也就把人送走了。
此时的夏菊花还不知道,因为她找齐卫东把林树亮救出红小队的举动,为自己将来的合作社提前收拢了一名忠心耿耿的人才。
眼前夏菊花需要操心的就是红薯种进地里的事儿,因为林技术员育出来的红薯育已经藤已经足有一米长,已经变成老藤,是时候剪秧种下了。
把红薯藤剪到长短合适、留出足够的长度埋进土里的活,被交给了不再编席的妇女们。赵仙枝仍然做组长,来回走动着检查大家剪的是不是合格:
“看着点儿看着点儿,不能齐根剪,得留出四五片叶子来。”她冲着没剪对的人高声嚷嚷:“你把藤剪那么齐干啥,没听林技术员说得斜着剪吗?”
四个生产队长都带着社员过来挑红薯苗,见平安庄就把一堆剪好的藤给自己装进筐里,全都一脸迟疑。不过生产队长们见识过夏菊花的战斗力,不敢当面质疑平安庄是不是在逗四个生产队玩,个个用眼睛去看李长顺。
林技术员已经给李长顺解释过好几遍,所以现在李长顺还能沉得住气,见分苗没啥问题,冲着四个生产队长吼一声:“刚才林技术员说的你们都记住了没有,头一茬水一定要浇透了,要是浇不透水苗活不了,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
李大牛让自己队里的社员排着队,趁大家眼睛都盯在红薯藤上,自己悄悄来到平安庄栽红薯的地头,发现地垅早打好了,好些个社员蹲在地上,把跟别的生产队一样的红薯藤,小心的斜放进挖好的小坑里,只留下最头上的几片叶子在外头。
刚把土埋好,跟在后头的人就一瓢水浇下去,前头的人已经栽第二棵红薯秧。每一垅都是两人配合着,也没见他们说什么话,进度却飞快。
边上林技术员还在不时提醒着:“都记着啊,一插二躺三抬头,哪一步也别做错了。别心疼水,头一茬水浇透了,过上三五天就扎根了。要是浇不透,想补苗又得十来天。”
还能补苗,李大牛觉得这个消息好,这样他就不担心自己生产队没操作好的话,缺苗少苗把地给耽误了。
一会儿五爷跟李长顺也都背着手出现在地头,两人谁也没看李大牛,只说他们自己的:“这么栽行不行,要真行的话咱们以前不是白浪费那么多红薯种了?”问的是李长顺。
五爷更有信心一点儿:“前几天林技术员已经教给大喜他们在我家后院试过一回,栽的时候天儿比现在还冷呢。昨天我拔出一棵看了,还真开始长根了。”
李长顺还有些不信:“这垅也比往年密似的,能行?”
这个五爷就说不好了:“应该行吧,人家林技术员可是有大学问的人,跟薛技术员两个翻地,能顶我们整个生产队的壮劳力。”
那是他们有拖拉机好不?李大牛觉得五爷对林技术员有点儿盲目信任,不过听他说自己后院有已经扎了根的红薯,心里终于有了点儿底。
心里最有底的除了林技术员,也就是夏菊花,她带着平安庄的社员们用了三天的时间,把各生产队的苗分完时,平安庄自己准备种的三百亩红薯,已经种下了一半。
陈秋生就跟夏菊花商量:“正好林技术员有空,能不能让他给咱们看看地里要是涝的话,咋往出排水?”
第81章
夏菊花很想告诉陈秋生,平安庄今年的地,不会出现涝的情况,可看着他渴望的眼神,又把话咽下去了:人有盼望总比看不到希望强。
因此向着陈秋生点头,让他自己去跟林技术员商量,自己慢慢顺着水渠走,看已经种好的红薯地里的苗,长势如何。
很快,就走到水渠尽头,现在渠里的水还满满当当的,夏菊花恨不得挖个窖把水给存起来。
对呀,要是挖个水窖的话,完全可以趁着湙河的水还能流进渠里,存上一部分水,就算到时不能人吃,也可以浇一下地不是?
夏菊花努力回想自己上辈子看过的电视里,有没有讲咋建水窖的,可惜印象太模糊了,没啥眉目。这让夏菊花十分后悔,自己上辈子咋说知道看电视剧,没看点儿科普栏目啥的。
可惜世界上没处去买后悔药。
世界上虽然没有后悔药卖,可夏菊花现在身边有一个薛技术员,她能咨询一下。
薛技术员听了夏菊花的想法,有两天没出现在平安庄,可把陈秋生给急得够呛——平安庄今年春耕完成的顺顺当当,让大家前所未有的节省体力,薛林两位技术员功不可没。要是薛技术员以后都不来平安庄了,陈秋生觉得是个巨大的损失。
好在第三天薛技术员又开着拖拉机来了,不光他自己来了,还给夏菊花带来了王彩霞的口信:“供销社来了一批化肥,王副主任让你快点带人拉回来。”
化肥可是个好东西,上辈子粮食产量越来越高,跟各种针对性极强的化肥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个消息让夏菊花忘记问薛技术员他这两天找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带着平安庄的二十个社员就出发了。
一到供销社,自然先受了王彩霞一顿埋怨,说夏菊花太长时间没来供销社,让供销社的苇席都快脱销了。
夏菊花还得跟王彩霞解释:“苇杆放到现在,已经慢慢开始变色了,编出来的席不白,字也不显,我们生产队就没再编。你们要是还要的话,也别订太多,要不卖不出去你还得挨批评。”
见夏菊花这么郑重的跟自己解释,王彩霞乐得不行:“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不会真把我忘了,就是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我怪想的慌的。”
“夏队长。”陈小蔓也上前来跟夏菊花打招呼:“听说你们平安庄的席都供给县供销社了,是不是把咱们红星供销社给忘了?”
几个月不见,陈小蔓已经不是努力表现希望尽快转正时,小心翼翼的模样了,说话比初见时响快不少。夏菊花继续笑着跟她说:“哪儿能忘了呢,就算是忘了红星供销社,也不能忘了陈售货员。”平安庄大队买的那些麦麸,最初就是陈小蔓提供的思路。
王彩霞让陈小蔓带着平安庄的社员去挑化肥,自己继续跟夏菊花说话:“彩凤家的乐乐快满月了吧,等满月那天我再去看她,现在实在走不开。”
夏菊花知道她当了领导,别人休息的时候王彩霞也得盯着,笑着让她别记挂,又趁机感谢她把头一批化肥分给了平安庄。
王彩霞笑着不肯认这个功劳:“县供销社和公社张主任都给我们打过招呼了,说你们平安庄今年是啥大干苦干试点,让我们不管有啥生产物资,都优先保证你们的供应呢。”
说完问夏菊花:“啥时候你们成试点儿了,还大干苦干试点儿,是光你们一个生产队还是有别的生产队?要是还有别的生产队,下批化肥来了我得先给人家留着。”
对于领导们为了名正言顺照顾平安庄生产队,想出一个试点儿的名目,夏菊花心里佩服的不得了,心里对平安庄能抗过这次旱灾信心更足,笑眯眯的说:
“我也是刚听说,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生产队。不过有你在供销社我就放心了,有好东西你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放心吧。”王彩霞给她打包票:“就算领导不打招呼,我也不能不通知你。现在有领导打过招呼了,我还好跟别人解释呢。”
王彩霞好跟人解释,夏菊花也好跟人解释。一路上平安庄二十来个人,人人挑着两袋化肥,走的那叫个有气势。这气势可把路过的生产队眼红坏了,纷纷问带队的夏菊花,供销社还有没有化肥,他们生产队是咋抢到指标的。
夏菊花当即把平安庄生产队是试点儿的事儿,说给每一个问的人听。虽然大家都没听说过大干苦干试点儿的名头,可现在试点遍地,说不定就是集体不方便传达的呢?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群众的保密性很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问题,都敢往保密上想,看向平安庄队伍的眼神都变了,以为平安庄要为组织试验什么高难任务。
歪打正着之下,连李长顺都只是来平安庄看了一眼堆满仓库的化肥,嘱咐夏菊花把这些化肥用好,没跟以往一样,想让平安庄把化肥分给其他四个生产队。
夏菊花当然更不会提,除了向李长顺保证不会浪费以外,一句别的话都不说。李长顺又到地里看了看红薯长势,就回大队去了,闹的夏菊花心里反而不踏实起来。
陈秋生觉得好笑:“队长,人家大队长没惦记咱们这点儿化肥,你咋还不高兴了呢?”
“他要是惦记着,我还有话等着他,他也拉不走。可这一不惦记,我觉得大队长跟换了个人似的。”夏菊花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陈秋生觉得李长顺的心思,怕是顾不上平安庄的化肥:“我听说四队开始磨麦麸了。”
现在就磨麦麸?夏菊花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陈秋生:“我记得四队好象漏了有七八万斤红薯吧,咋现在就磨麦麸?”
陈秋生四下看了一眼,小声说:“四队年前卖了不少余粮,听说有的人家没出正月就开始不吃干粮了。”
不很遗憾干粮肯定是家里没粮了,要不春耕大忙活路重,壮劳力一天一斤半粮食都不够。可卖余粮是各人的选择,夏菊花没有插嘴的地方,只能叮嘱陈秋生:“老董叔和七奶他们几家,你常看着点儿,要是他们缺了吃的,快点儿告诉我。”
那两位老人连个儿女都没有,缺了谁的粮也不能让他们挨饿。平安庄今年红薯种的虽然比往年多,可红薯种使的比往年少了不少,生产队年前两批红薯中扣出来的那部分,几乎没用上,足够养活两位孤寡老人。
陈秋生就问:“我听说四队的麦麸,是想跟红薯叶子还有玉米芯做混合面,咱们生产队现在地里活不多,要不也把麦麸磨了,少做点?”
混合面呀,夏菊花光听就摇头:困难时期人人都吃过混合面,那苦涩干刺的感觉一提起来就在口腔打转,还有吃进肚里难消化的劲儿,上厕所的时候让人恨不得破开肚子、一把抓出来的感觉,夏菊花自己不想再经历,也不愿意平安庄的任何人经历。
这也是李长顺为啥非得让夏菊花想出麦麸做法的原因所在——困难时期大家也都吃过麦麸,甚至那时候麦麸得算好东西。也只是算而已,吃进肚里同样难消化。李长顺让夏菊花想的,不过是咋把麦麸做的能顺口点儿。
“咱们安排几个人,磨出五千斤麦麸来吧。”夏菊花叹了一口气说:“虽然大家余粮卖的不多,可去年分粮食是有数的,各家能剩多少。现在开始让大家少往粮食里头掺点儿麦麸,省的到时候就得光吃那东西了。”
“对了,让大伙别惜力气,多磨几遍。”夏菊花想了想问陈秋生:“你说要咱们跟漏粉似的把麦麸泡几天,能澄出淀粉来不?”
这可真没人试过,人一饿起来只想咋填饱肚子,哪儿顾得上口感咋样。陈秋生也想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上磨前咱们过两遍筛子,我觉得多少能筛出点儿面来。”
可不是,社员们挑麦麸的时候都扬的头发、眉毛一层白,里头一定有不少淀粉。夏菊花是个说干就干的人,让陈秋生马上吹哨叫人。
庄稼刚种到地里,还不到锄头遍地的时候,地里的社员不多,被安排着给刘力柱和孩子们盖教室的人不少。听到陈秋生的哨声,留在村里的很快聚到生产队,等着夏菊花或陈秋生给他们分配任务。
听说要筛麦麸里的淀粉,没有人抱怨,只有赵仙枝问了一句:“队长,我们是妇女是间苗还是跟着筛面?”她最信任的还是夏菊花,哪怕陈秋生把话说的明白,也要问过夏菊花才放心。
陈秋生都习惯了,见夏菊花没有回答赵仙枝的意思,自己笑呵呵的说:“你们分十个人出来跟着筛麦麸,剩下的继续间苗。”
哪怕不是夏菊花回答的,陈秋生在回答之前看过夏菊花,赵仙枝就当是夏菊花回答了一样,自己带着妇女们到边上分人去了。
李常旺也拿自己媳妇没法儿,等人少的时候凑到陈秋生面前说:“秋生,她就是那个脾气,不是不信你,你别往心里去。”现在队长啥事儿都跟陈秋生商量,可别啥时候悄悄给媳妇上眼药。
陈秋生不当一回事儿的说:“我媳妇不也这样,咱们又说不听,她们愿意咋地就咋地吧。”听队长的又没亏吃。
听夏菊花的当然没亏吃,一顿猛筛下来,一万二千斤的麦麸,生生被平安庄社员筛出了三百来斤面粉,这粉是黑了点儿,可那也是白面呀!
五爷摸着面粉的手都舍不得离开,兴致勃勃的问夏菊花:“还能去挂面厂买点儿麦麸不?”
别怪五爷贪得无厌,麦麸是啥价,三百斤面粉又是啥价。
夏菊花并不抱希望:“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天旱是肯定的,挂面厂的麦麸怕是得抢破了头。”就算各生产队没想起来买麦麸,齐小叔那人能放过挂面厂?
“也是。”五爷有些遗憾年前买少了,不过马上就振奋起来:“这也不错了,四队那些人光想着咋分麦麸,都没想着先筛筛。”
平安庄的社员全都佩服的看向夏菊花,把她看的连忙拉陈秋生过来:“过筛的主意是秋生先提的,没我啥事儿。”
大家还是佩服的看夏菊花:你要是不同意,陈秋生有一百个主意也没用。
得了,觉得自己说不清的夏菊花,让刘志全背上一背蒌麦麸回家去了。进门发现薛技术员仰脸坐在院子里,眼睛半睁半闭的晒着太阳。刘保国则围着他坐的小板凳转圈子,不时推一下薛技术员,似乎想把小板凳抢回来。
“奶,我的。”刘保国见到亲奶奶,马上向她控诉薛技术员抢自己小板凳的恶劣行径。
夏菊花接过他的小手,笑着跟他说:“保国会替奶奶招待客人啦,真厉害。”
本在告状刘保国马上把小胸脯挺的老高,笑着拍了一下肉巴掌:“请坐,喝水。”
“对,家里来了客人要请坐,给客人倒水。”夏菊花继续跟刘保国对话,听的刘志全觉得自己和刘志双应该不是亲生的,要不他们小时候,娘咋没这么耐心的教过他们咋招待客人呢。
薛技术员人也坐直了,眼睛也睁开了,对夏菊花笑着说:“夏队长对孩子教育的真好。”
夏菊花并不否认,微笑着拉过一条板凳来,跟薛技术员坐到对面问:“你想出办法来了?”
那天只顾着拉化肥,还真没来得及问薛技术员关于水窖的事儿。刘志全一听亲娘跟薛技术员有话说的样子,忙拉着刘保国回东厢房,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乐乐的哭声,显然又在睡梦中被刘保国给捅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