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井下出了水,薛林两位技术员也被找来了,两个没啥经验的人,现在完全被平安庄人捧的找不着北,有些心虚的问夏菊花:“还接着打井吗?”
夏菊花信心满满的点头:“打,当然得打。今年平安庄的收成,全指望着这几口井呢。”
不是一口,而是几口,现在夏菊花有底气说这番话,可两位技术员觉得自己心更虚了是咋回事。
可平安庄的人相信,整个平安庄大队的人,看到越来越清的井水,也相信平安庄还能打出更多的井来。
就在夏菊花准备第二次进县城买打井的材料时,三队队长找上门来了:“夏队长,你要去买材料,能不能捎上我?上次我有好几样东西没买着。”
夏菊花有些为难的看看三队队长问:“你们还差啥没买,要不今天我给你带回来得了。”齐卫东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三队队长是个明白人,听夏菊花这么一说,回想自己上次去县城买东西的糟遇,冲着夏菊花点头:“行,你给我捎回来更省事儿。你们这回准备再买几口井的材料,我们生产队至少得打两口井,一拖拉机能拉回来吗?”
能不能拉回来,就不用三队队长操心了,薛技术员真拉不回来的话,齐卫东也能替夏菊花找到别的车送回来。不过夏菊花决定亲兄弟明算帐,拿着上次买东西的帐本给三队队长看。
三队队长有些不好意思看,又想知道平安庄一口井究竟花了多少钱,二意三思的推了一推,就看了起来。他认字也不多,数字却还能认得全,把几样主要东西的价格记在心里,就把帐本还给夏菊花:“夏队长,这两百块钱你先拿着,我们需要……”
陈秋生在旁边听三队队长说一样,就在纸上记一样,等他说完已经把大概的钱数算出来了,向夏菊花说:“队长,三队这些东西,要是不涨价的话,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块钱就够了。”敢情你上次就没买回啥东西。
夏菊花也听出来了,不客气的接过钱,对三队队长说:“那我就先把钱拿着了。”
拿着好,夏菊花拿上钱就能替三队把东西都买回来。三队队长笑的脸上都起褶子了:“行,那等下半晌的时候,我让我们生产队的人在这儿等着,好把东西挑回去。”
夏菊花还要去买东西,没时间跟三队队长客气,向他打过招呼就坐上薛技术员已经发动好的拖拉机,突突突的向县城去了。
三队队长十分羡慕的看着冒着黑烟的拖拉机跑远,才问陈秋生:“秋生,你们生产队那个试点儿,是不是就是试能不能打出水井来?”要不咋夏菊花能买到的东西,他找遍了整个县城都买不来呢?
得过嘱咐的陈秋生神秘的摇头说:“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们队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呗。”
越是神秘,越让人想探究一下究竟是什么秘密,可惜陈秋生的嘴不是一般的严,最后三队队长不得不猜测,平安庄不管用新方法种红薯也好,突然打井也好,都跟那个试点儿有很大关系。
有关系好呀。三队队长心里是窃喜的,用新方法种红薯,三队跟着种了,要打井,三队也马上跟着打,就是不是等于三队也参与进试点了。
将来真的试点成功了,三队是不是也能得到上级的认可?
越想越美的三队队长,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平安庄打井的地方,其实是夏菊花指定的,三队打井的地方,该找谁划定才能保证打出水来呢?
三队队长没想到,齐小叔却想到了,现在正盯着夏菊花问:“夏队长,你们生产队的井能打出水来,那别的生产队乃至整个平德县,是不是都有可能打出水来?”
夏菊花心里恨不得把齐卫东打一顿——这孩子嘴太快了,咋把自己买打水井材料的事儿跟齐小叔说了呢。不光说了,今天自己刚想让他再帮着买点儿东西,他就把自己直接领到齐小叔的办公室来了。
久未出现的苦笑,再次出现在夏菊花的脸上:“齐主任,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一辈子生活在平安庄,对那里所有的土地都熟悉,哪个地方雨水少的年头庄稼比别的地里长的好,我都记着呢。可别的生产队,我不熟悉呀。我把自己记着的事儿跟两位技术员说了,他们再商量之后,才定下了打井的地方。”所以不是我一个人定下打井地方的。
夏菊花做着最后的挣扎。
对她这个说法,齐小叔明显半信半疑:“光凭雨水少的年头庄稼长势,你就能判断出那个地方适合不适合打井?”齐小叔很会看透现象看本质,自动把夏菊花嘴里的两个技术员给忽略了。
不是也得是呀。夏菊花脸上苦笑更甚,她总不能告诉齐小叔自己记得上辈子平安庄所有机井的方位吧。只能拿庄稼的长势说事儿——有地下水的地方,哪怕雨水少些,庄稼也比别的地方长势好,这是个常识,主管农业的齐副主任应该知道。
齐小叔一脸的若有所思:“那你娘家夏家庄呢,那里你也生活了快二十年了,应该能知道哪个地方打得出水来吧?”说完期待的看着夏菊花。
别说,夏菊花还真知道,毕竟她上辈子跟兄弟不来往都是在八十年代后期了,夏家庄的机井早都已经打完了,方位她也大体记得。
看着齐小叔为了地里庄稼忧心重重的样子,夏菊花的头怎么也摇不起来,迟疑的说:“虽然有二十多年没咋在夏家庄干活了,我觉得让我到地里走走,说不定能想得起来。”
齐小叔激动的一拍桌子:“太好了,夏菊花同志,哪怕只是给平安庄和夏家庄两个生产队找到打井的地方,你也解决了两个生产队产粮的问题。你等等,我要去跟主任汇报一下。”
没等夏菊花反应过来,齐小叔已经不见了踪影。真的别怪齐小叔着急,农民能看得出今年天旱成灾,县里的领导能看不出来?眼看着种到地里的庄稼刚露个头就开始打蔫,靠河修了渠的公社和大队还能组织社员挑水浇地,没靠河的公社和大队的领导,这些天都快把县革委会给挤破了。
大家都要求县里快点给发救济粮,因为年前那一波余粮收的,好些农民家里的粥,都快能照见人影了。
可县里粮仓的粮食,早运到南方灾区去了,除了平安庄大队漏出的那些粉条,拿不出别的东西。县革委会主任按着以往的经验,本以为粮仓里都是些烂红薯,不管谁来要救济粮都用臭骂把人撵走,嘴角也起了好几个泡。
齐小叔觉得现在火候差不多了,才把自己安排平安庄大队,将各公社的红薯都漏成粉条的事儿向主任汇报了,还进行了自我检讨:“往年大量的红薯白白扔掉,我心疼的没法儿。听说平安庄生产队会漏粉条,质量还不错,就让他们试了一试。”
“可是全县红薯储存量太大,一个生产队根本漏不完,我才安排平安庄大队集体漏粉条。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漏完,会不会造成新的浪费,我就没敢跟主任汇报,请主任批评我吧。我会在生活会上做出深刻检查。”
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齐小叔身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再摇一摇,声音有些沉重的说:“你的这个决定,给全县的农民救下了保命粮,我要感谢你,代表全县人民感谢你,咋会批评你呢。”
齐小叔紧紧握了握主任的手说:“我知道年前的时候,主任被上级批评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所以漏粉条的事儿自己就决定了。我是想着万一出了事儿,你不知道的话,那就是我个人决定,责任全都由我一个人抗着就行,所以才……”
主任听了更加感动,却没再说别的,松开齐小叔的手重新坐到桌子后头:“有了这些粉条,真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好歹能让老百姓有一口吃的。有了这一口吃的,就能撑到秋收……”
说到这里,主任停住了,今年的秋收明显不能指望,真到了秋收农民同样没有吃的。
齐小叔笑了一下,被主任不满的瞪了一眼才说:“那个帮着全县人民漏粉条的平安庄生产队,昨天在地里打出了一眼深水井,听说出水量很大,足够浇周围六七十亩地。”
“平安庄生产队?”主任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是红星公社下头的那个平安庄吗,我记得他们好象苇席编的不错,地区供销社都让县供销社多交苇席呢。”
“没错,就是那个平安庄。”齐小叔带着些与有荣焉的表情,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夏菊花的事儿,原原本本跟主任学了一遍:“这位女同志不简单,是个有心人。她只凭着自己观察到的庄稼长势,就能确定深水井的位置,还真打出了水,比男生产队长胆子都大。”
主任点头赞同的说:“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同志。现在竟然还有人相信农技站的技术人员,相信他们的种植方法,也很难得。”
对这一点儿,连齐小叔也很佩服,笑着说:“所以我又自作主张一回,给他们生产队一个大干苦干试点儿的任务,就是希望他们今年用新方法种植红薯,能够成功。这样的话至少平安庄大队的粮食,不用县里操心了。”
第83章
主任越听越高兴,当即说:“哪天咱们去一下平安庄生产队,总不能只给个名头,上级就不管了,免得有人难为他们生产队。”他太知道下头的人,想要难为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齐小叔笑了:“现在她就在我办公室呢,主任要想了解情况的话,我这就去把她叫来。”
“不用,我去你办公室吧。”主任站起来往出走,边走边说:“别看是你决定让平安庄漏粉条的,可人家不拼命配合的话,你光决定也救不了那几粮仓红薯。”
说完又摇头:“你要是早跟我说的话,县粮站的红薯,能少浪费不少。”
齐小叔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主任虽然被上级批评为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实际上政/治挂帅的时候居多,他可不敢拿全县人的口粮冒这个险。
等在齐小叔办公室的夏菊花有些坐立不安。请不要怪她沉不住气,做为两辈子见的最大官,就是齐副主任的农村妇女,她不敢想象齐小叔汇报的对象是谁,能不能跟齐小叔一样把农民的口粮放到第一位。
如果人家觉得平安庄只讲生产不讲政治,别说买余下打井的东西,非得让平安庄把打好的井填平了都有可能。
那可是大伙儿没日没夜挖了四天才见水的井,周围几十亩地今年能不能有收成,全指望它呢。要是领导真下这种决定的话,夏菊花做好了阳奉阴违的打算——反正领导也不能一直住在平安庄,自己先带人装样子填几筐土,等他们走了马上重挖!
正想的起劲,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没见过的领导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夏菊花。夏菊花听到门声从自己的思绪里警醒过来,看向领导的眼睛都没啥焦距,跟普通农村妇女见到不认识人的反应很相似。
“是夏队长吧,你带着平安庄生产队的社员们大搞农业生产,辛苦了。”主任主动上前两步,仍然笑眯眯的对夏菊花伸出了手。
夏菊花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眼睛不由看向跟进来的齐小叔,不知道自己该咋对待伸到面前的这只手。
齐小叔笑着向夏菊花介绍了县革委会主任,夏菊花跟他浅浅握了下手,就站在那里不说不动。
主任看出她的紧张,很和善的问了现在平安庄的生产重点,又问了红薯的长势,最后话题终于落到了平安庄打的水井上头。
夏菊花一直很谨慎的回答着主任的问题,对于齐小叔已经替平安庄美化过的说法,夏菊花听主任提起前句,差不多就能想到后句自己该怎么接,倒没出什么岔子。
齐小叔听主任事无巨细的问题,心里原本捏着一把汗,怕夏菊花的回答跟自己向主任汇报的不一样。没想到夏菊花回答的比自己说的还谨慎,直接把平安庄漏粉条的初衷,定义到了怕自己生产队红薯储存不当,浪费粮食上面,被主任表扬为工作主动性强。
“那你觉得,平安庄还能再打几口水井,夏家庄又可以打出几口井来?”主任最后问夏菊花。
平安庄的水井夏菊花心里的数,刚才等齐小叔的时候心里也把夏家庄当年的机井回忆了一下,很有把握的说:“我们平安庄的水渠已经快修了一半,我觉得剩下的地里再打上五口井,村里吃的井再打一口,就能对付过去了。”
对付两个字出口,夏菊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主任一眼,这样的词怕是领导不爱听。不想主任只点了点头示意夏菊花说下去,她也就接着说:
“至于我娘家庄里,他们离湙河远,还没修渠,地里咋也得打上七口井才行。”本想说十口的,刚才回想的时候只能记起七口的准确位置,夏菊花就干脆捡自己有把握的说。
主任严肃的看了同样站着的齐小叔一眼说:“齐副主任,我认为平安庄生产队的社员同志们主动抗灾,给全县所有的生产队做了很好的表率。为了表扬他们的这种行为,你看能不能把打井的经费给他们解决一下。”
天上掉馅饼了吗?夏菊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主任:“给我们解决经费问题?不用主任,只要能给我们解决材料就行了,我们生产队的社员有力气,我们自己能给挖井的人记工分。”
“哈哈,”主任笑了起来,向齐小叔说:“农民兄弟太朴实了。既然他们要自力更生,那齐副主任,给平安庄生产队和夏家庄生产队解决材料的问题,就交给你了。”
齐小叔连忙点头:“好的主任。我觉得可以让农林局下个通知,由他们通知各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对于想自己打井抗旱、并且打出井水来的抗旱行动,材料可以由县农林局统一调配。”
这个建议无疑要把只对平安庄的支持,改成对全县所有生产队打井的鼓励,就是听上去得花不少钱。夏菊花本以为主任会不同意,没想到他竟然点了头:
“我觉得可以。农林局今年的经费应该还没动,由他们出面调配材料确实比让各生产队自己采购方便。再说,他们拿着钱,给那几个人……还不如让各生产队打井呢。”
中间省略的话,明显不是夏菊花应该听的,她装成不明白的样子问齐小叔:“齐主任,那我们生产队今天就能去农林局要材料吗,他们局在哪儿呀?”
主任已经向办公室的门走了,听到夏菊花的问题停下来向齐主任说:“不如你带着夏队长去一趟农林局,省得下次她领材料找不到地方。对了,夏队长,你自己一个人,能把那么多材料带回生产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