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长你快回去吧,我给大家分一分谁挖哪块地的井就行。”陈秋生见夏菊花没动,忙劝她回家招待客人。
一进院,因为前几天挖井今天得以休息的刘志全兄弟,正坐在板凳上陪着夏龙和一个有点儿眼熟的人说话,见夏菊花回来,几个人都站了起来跟夏菊花打招呼。
夏菊花自然先跟夏洪民说话:“大队长你咋来啦,有事儿让夏龙来跟我说一声就行。”说完又瞪了夏龙一眼,把夏龙瞪的莫明其妙。
大队长非得让他跟着来找大姐,难道他能不跟着来?
夏洪民在殷勤的让坐声中坐下后,才对夏菊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半晌他接到公社的通知,让他来和夏菊花商量咋给夏家庄打井的事儿。
这么快就通知到了夏洼大队,夏菊花还真没想到,连夏龙都挺诧异的问:“姐,你还会打井?”
“我哪儿会打井。”夏菊花坚决拒绝这样的名誉:“我就是平时比较注意哪块地的长势好,哪块地的长势不好,不管雨水多的时候还是雨水少的年头都注意。所以我们平安庄的头一口井才出了水。”
“那你是不是还记得咱们生产队哪块地天旱的时候庄稼有收成?”夏龙兴奋的问了一声,有与荣焉的向夏洪民说:“我姐从小就心细,我们哥俩谁也比不过我姐。”
如果不是夏洪民就在边上看着,夏菊花能给夏龙一下子,现在却只能尴尬的向夏洪民笑着说:“夏大队长别听我弟弟瞎吹,我也就记得夏家庄那点儿事。”
所以为啥不是夏家庄生产队长来,而是夏洼大队大队长来找自己呀。
夏洪民脸上明显有些遗憾:“跟夏家庄相邻的两个生产队的情况,你也想不起来了吗?”
夏菊花是真无奈了:“夏大队长,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嫁到平安庄来了。”所以除了夏家庄的事儿,别的生产队情况她真心不知道。
“能记着夏家庄的事儿也挺好。”夏洪民听出夏菊花的抗拒,想起自己接通知时得到的嘱咐,不再追着别的生产队的问题不放,而是问夏菊花:“那你明天能带着夏家庄生产队的人去拉材料吗?”
“拉材料还用我跟着吗?”夏菊花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儿扯:“今天齐副主任已经交待给农林局的王局长了,不管哪个生产队去拉材料,都能直接配发。”
夏洪民没有夏菊花乐观:“你知道咱们老农民,一进了县城就找不到东南西北,还得跟那么大的领导打交道,我怕到时候他们连自己要用啥材料都说不清楚。”
夏龙也眼巴巴的看着夏菊花,跟小时候一样叫了一声:“姐——”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叫人,不怕别人起鸡皮疙瘩吗?夏菊花不客气的瞪了夏龙一眼,为难的对夏洪民说:“大队长,你知道我们生产队今天才把材料拉回来,明天准备打第二口井……”
“知道,方圆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夏队长你能干。”夏洪民毫不犹豫的给夏菊花戴高帽子:“你这么能干,生产队的事儿啥时候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工夫是吧?”
如此明晃晃赖上夏菊花的架势,把刘志全兄弟两个给看呆了,不知道该咋给亲娘解围。夏菊花想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回夏家庄一趟,干脆早去吧,省得今天夏洪民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回头再给夏龙两兄弟小鞋穿。
夏洪民:我不是,我没有。
第二天夏菊花不光带着夏家庄生产队长一起去农林局拉了材料,还带回了夏家庄给她的谢礼:七只毛绒绒的小鸡。
亲家母看着这七只黄毛球,乐的合不拢嘴:“我看你们家今年没抓鸡,还想着等我家老母鸡抱窝了给你捎几只,这下子我可省下了。”
夏菊花也笑:“他们非得让我拿着,不拿就不放我回平安庄。正好现在养着,等长大下蛋了我乐乐就有蛋羹吃了。”
你家孙子现在也没缺了蛋羹吃。亲家母心里念叨一句,脸上还是笑呵呵,谁让吃蛋羹的是她亲外孙,现在她还有事儿要求夏菊花。
“那个,亲家呀,我们生产队长今天来找你,你没在家,就托我给你带个话。”亲家母意意思思的开口了。
夏菊花现在怕听的就是带话,可说话的是亲家母,她还得听下去:“我们生产队长想问问你啥时候有时间,能不能去我们生产队帮着看看,在哪儿打井合适。”
明知道亲家母说的就是这事儿,夏菊花早有了应对:“亲家母,你说要不是家里忙不过来,我也不能麻烦你伺候彩凤的月子不是。按理说你们生产队长都找到家里来了,我应该去你们生产队一趟,可现在家里外头全是事儿,我就怕耽误了你们生产队打井的大事儿。”
亲家母脸上有些讪讪的说:“我当时就跟我们生产队长说了,你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恐怕没时间过去,可他偏不信,非得让我带这个话……”
说话间听到了乐乐的哭声,亲家母正好借机进屋看外孙女为啥哭了。王彩凤见亲娘进来,婆婆没跟在后头,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才说:“娘,我不是不让你跟我婆婆说队长来的事儿嘛,你咋还说呢。”
“我这不是想着大家都是亲戚里道的,能去夏家庄咋就不能去咱们生产队?要是咱们生产队打出井来,地里的收成保住了,也省的你跟着挂心我们不是。”
王彩凤听的直摇头:“娘,你说你以前老劝我,这回咋自己糊涂上了呢。我婆婆以前就知道自己埋头干活,哪儿会看地方打井。她都说了为啥知道平安庄在哪儿打井合适,又没见过咱们生产队庄稼长成啥样,你让她去指地方,她咋指?”
“指的地方出水还好说,要是不出水,那材料也使了,生产队得往里赔钱,能不埋怨我婆婆?我婆婆落了埋怨,心里不觉得咱们家多事儿?”
亲家母一下子明白过来,有些后怕的说:“多亏你婆婆主意正,要是个面子软的答应了我,将来你的日子可不好过。”
王彩凤听亲娘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小声对她说:“娘你想想,我婆婆算是挺照顾亲戚的了,去年要不是她让我回家告诉你们少卖余粮,咱们家现在是不是就得喝稀米汤?咱们家和我婆家是亲戚,可生产队别的人跟我婆婆有啥关系。”
话是冷情了点儿,可不能不承认这是避免麻烦的好法子。所以直到王彩凤出了满月,夏菊花给乐乐办了一场,亲家母都要回家去了,也没再提自己生产队队长,又来平安庄找过自己的事儿。
夏菊花感谢亲家母这一月帮了大忙,临走的时候除了给亲家母带了五斤花生油(用炒花生赚来的生花生找齐卫东换的),还给她一块能做件褂子的布料:“你知道我没工夫给你做衣裳,你自己回家做吧。”
看着比自己给闺女下奶带来的东西还多的回礼,亲家母不知道该说啥好,一个劲的感叹自己闺女嫁到了福窝里,又让她好好孝敬婆婆,要不她这个亲娘也不放过王彩凤。
出了月子的王彩凤当得起白白胖胖四个字,一笑起来露出两个以前不显的酒窝:“娘,你放心吧,我不听谁的话也得听我娘的话。”
气的亲娘感叹自己白养了个闺女:“亲家母,这个丫头我是白生了,正好你没闺女,就给你吧。”
夏菊花见亲家母真是心无芥蒂的样子,也跟她逗笑说:“不光你闺女给我了,连外孙女也是我的了。”
送走亲家母,家里的事儿夏菊花就不能不搭把手,家里外头两边忙的不可开交——李长顺自从那天让夏菊花多带几个生产队长之后,不管去哪个生产队都要到平安庄来叫夏菊花跟自己一块去,自己来不了就让刘力群来叫人。
夏菊花能怎么办,只能天天上工就把生产队的事情安排好,然后自己去打井的地方看看进展,再去地里看看红薯长势,对于种了其他作物的地头也要走到,如果缺水了还得让陈秋生安排人浇地。
往往不等夏菊花把所有事儿都做完,就到了大队部来平安庄找人的时间。
另外三个生产队有把握出水的地方,夏菊花为了减少麻烦都已经给指出来了,三队是最先打出水来的,也成了几个生产队中最信服夏菊花的生产队。
每次李长顺带着夏菊花到三队,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跟夏菊花打招呼,还请她到自己家里坐坐喝水。夏菊花哪儿有时间喝水,只能笑着拒绝。
这种时候,李长顺就会在她耳边唠叨:“你看,只要替大家办事儿,大家都记着谁好谁坏呢。”
我不想让别人记着行不行呀老同志。夏菊花无奈的看李长顺一眼,带着些恳求说:“大队长,我们生产队的红薯该扯秧了,明天我说啥也不能再跟你看别的生产队打井了。”
第84章
“对对对,”李长顺听夏菊花说明天不能跟着他看别的生产队打井,竟丝毫没有一丝不情愿的说:“你们几个生产队种红薯的时间差不多,你们生产队的红薯该扯秧,他们几个生产队这事儿也得抓紧了。”
说完就喊三队队长:“牛壮,夏队长说红薯该扯秧了,你们生产队安排了没有?”
牛壮听了回答的可干脆:“夏队长说该扯红薯秧了?好,明天我就让他们扯。对了夏队长,这扯红薯秧有啥讲究没有,你要不现在就给我们说说。”
不怕人笑话的话,夏菊花想躲到红薯秧里不起来。啥叫夏队长说红薯秧该扯了,自己明明说的是平安庄生产队的红薯秧该扯了好不好。
此进夏菊花不得不佩服自己一下,平安庄生产队的井打的早,还眼眼都见水,不光能浇红薯地,别的作物也都轮着浇了一遍,虽然比不上雨水好的年景,可比上辈子夏菊花经历过的好上十倍,不用她咋操心。
要不夏菊花再感动于李长顺一心为全大队的人着想,也能直接跟李长顺翻脸信不信。
别人不知道夏菊花想跟李长顺翻脸,该扯红薯秧的消息风一样在平安庄大队五个生产队传遍了。不光平安庄的人起早贪黑扯着红薯秧,另外四个生产队也同时行动了起来。
有了深水井浇灌,各生产队的红薯长势还不错,每天都可以让社员掐些嫩红薯叶回家。有了嫩红薯叶的加入,掺进各生产队去年买的麦麸里,口感比光吃麦麸好多了,(原谅夏菊花吧,她虽然让刘志全背了麦麸回家,可事情太多,并没顾上试验咋把麦麸做的更好吃)整个平安庄大队的灾情,都比夏菊花记忆里轻得多,是夏菊花忙碌生活唯一的安慰。
跟别的生产队把嫩红薯叶、麦麸掺一半甚至一多半到粥里不同,平安庄除了极少数人家外,大部分人家只掺四分之一或是更少,吃起来的口感不差,加上点儿油盐更象是换个口味。
这极少数的人家中,就包括跟刘二壮刘三壮分家了的刘四壮一家——他们的口粮当时就被红小队拿走了大半,四口人回来后吃上又没有算计,别人家早掺了麦麸果腹的时候他们还吃纯粮食,现在大家还按原比例掺麦麸,他们家已经不得不天天数着米粒下锅,再加上一大半红薯叶和麦麸。
“娘,要不你去跟我二哥他们借点儿粮食吧。”孙桂芝再次哀求孙氏,喝了好几天麦麸粥,已经把她喝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孙氏的脸阴的跟水一样:“我去借,我哪儿来的脸去跟他们借粮食。要不是你娘家昧下了钱,现在老娘想买啥吃买啥吃,用得着腆着老脸跟人借粮食?”
又提娘家哥昧钱的事儿,大半年来孙桂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娘,那钱当初也是你非得让四壮拿着的。再说我们也不愿意钱没了不是,谁能想到我哥变成那样,肯定是我嫂子挑唆的。现在钱说啥都要不回来,我有啥办法?”
孙氏不为所动,反正到吃饭的时候她往刘二壮的炕头一坐,谁也不能把她撵出来。至于刘四壮一家子,他们把她的钱弄没了,还想让她出头借粮,门儿也没有——孙氏已经发现,只要不提老四家,刘二壮还能忍着她白吃白喝。只要一提老四家,连刘二壮都能不给她开门。
在填饱别人的肚子和填饱自己肚子之间,孙氏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娘,我今天看到董老头从生产队粮仓往出背粮食了。”从学习班回到平安庄后,一直没有啥存在感的刘红娟,突然冲着孙桂芝来了这么一句。
“你说啥?”孙桂芝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董老头从粮仓里往出背粮食,他凭什么能从粮仓里往出背粮食。”
孙桂芝快嫉妒死了:他们一家子天天喝麦麸加红薯叶子煮出的粥,那个夏菊花竟然有粮食给孙女做满月,虽然只是一人喝了一碗粉条子汤,可架不住人多,得用多少粉条?
不用说喝了,光是闻那汤的味,酸酸辣辣的就开胃。
孙桂芝还真只闻了闻味,因为夏菊花根本没请刘四壮一家人——她请的都是在王彩凤月子里给下过奶的社员,一家还只请了一个人,刘四壮家没给王彩凤下奶,夏菊花可不就一个人也没请?
气不过的孙桂芝来来回回在夏菊花家门前走了几趟,那些看到她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指责夏菊花不会办事儿,孙女做满月连她这个四奶奶都不请的。
甚至有两个以前跟孙桂芝说上几句话的妇女,看到孙桂芝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把脸扭向了院里,当成没看到她。
更让孙桂芝生气的是,回到老院里也处处都是那酸酸辣辣的香气。原来李大丫和安宝玲觉得夏菊花做的酸辣粉儿好吃,回家就学着给一家子都做了一份。
她们做也就做了,竟然没想到给四房送上点儿尝尝!
当然孙氏那一碗是不缺的。现在刘三壮只当孙氏不存在,可刘二壮还是叫亲娘到东厢房一起喝了酸辣粉。自己吃饱喝足的孙氏,完全忘了现在她是跟着刘四壮家过的,也没想起来给刘四壮家一人要一碗。
该死的,他们这些人哪儿来的那老些粉条?孙桂芝想不明白,自己家的红薯红小队当初没稀得拿,等他们从学习班出来都已经臭了,可刘二壮和刘三壮家里竟然有吃不完的粉条!
粉条当然比麦麸好吃,孙桂芝也想喝酸辣粉儿。回生产队一段时间,孙桂芝才慢慢打听到生产队的人竟然漏了一冬天的粉条,现在家家都不缺这东西,这让她更气了。
自己家的红薯烂在窖里,刘二壮和刘三壮两家子竟然没想过替他们漏成粉条,还是不是人?!
带着这样的愤怒与嫉妒,孙桂芝在听到刘红娟说董老头从粮仓里背出粮食的那一刻,忍不住爆发了:“不行,我得去问问她夏菊花,凭啥给董老头分粮食,却不管小叔子一家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