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能动?”
“能,能……”
“那就好,”她瞥了赵沉渊一眼,旋即目光转向赵景沓三人,不经意道:“既然有手,那就打回去吧。”
此话一出,赵沉渊愣了,赵景沓也愣了。
“大,大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赵景沓上前一笑:“小的没得罪您,只是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怎么,怎么您还帮着他呢?”
龙四海偏头看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进了北山大营,那就是本宫的人。你当着本宫的面打他……”
她一声轻笑,左边嘴角上扬扯成一个嘲讽的弧度:“那不是,打本宫的脸吗?”
说着,她拍了拍赵沉渊的肩膀:“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回去。”
赵沉渊抿唇看向赵景沓,却被赵景沓瞪了一眼。
“教习,属下,属下学艺不精,怕是打不过……”
闻言,龙四海暼了他一眼,两人之间的互动没有逃过她的眼睛。看来这赵景沓在赵沉渊面前,淫威不小。
她眉头轻佻,冲赵景沓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一,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儿接赵沉渊一拳;二,若是不愿,那便换本宫动手了。”
话里的威胁显而易见,赵景沓看了看赵沉渊,又看了看龙四海,心里暗骂一句“操*蛋”。
这大公主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来搅和事儿……
他赶忙上前道:“不是,大殿下,您也知道小的姨母护短,若是今儿真让他打了,恐怕姨母那儿不好交代……”
赵景沓口中的姨母正是叶贵妃。叶贵妃得宠也不是一朝一夕,他想着,龙四海总归会卖她几分面子。
岂料,龙四海只是笑笑:“纵容自家侄儿在四公主府闹事……赵景沓,你说本宫若是在陛下面前将此事捅破,陛下究竟是罚本宫这个主持公道的人,还是罚管不住娘家人的叶贵妃?”
她一边说着,脸色越发冷冽起来:“选哪个,快说!不然我帮你选!”
龙四海软硬不吃,疾言厉色的声音引得赵景沓一惊,心里既害怕又生气,只恨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了这女煞神。
半响,他才抖了身子道:“选,选第一个……”
闻言,龙四海总算是满意,转头看向赵沉渊,声音不紧不慢:“想想平时他是怎么欺负你的,再想想本宫是怎么教你出拳的。这三个人,一人一拳,不多不少。”
赵沉渊眼里仍有些茫然,脚步迟疑。
龙四海见他磨磨唧唧的模样蹙了眉:“赵沉渊,不服命令,你想加练进刑房是不是?”
“加练”和“进刑房”两个词猛然刺中了赵沉渊麻木的神经,想起这一个月来每日早上加练的晨跑,只觉尾椎骨一紧。
他一个激灵,忙道:“属下遵命!”
说着,走上前去,对上了赵景沓那张张牙舞爪的脸。
“赵沉渊,你小心些……”赵景沓小声威胁着。
然而龙四海这笑面虎的威力在赵沉渊显然超过了赵景沓,因此,他只回头看了龙四海一眼,旋即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拳砸在了赵景沓的脸上。
只听一声闷响,赵景沓被打倒在地,双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低声叫唤开来,指缝间隐隐有猩红液体渗出。
这打不还手的赵沉渊忽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拳到肉。
见状,赵景沓的两个跟班霎时间白了脸。
“赵,赵公子,小的错了,都是小的手欠……您,您轻点儿打。”
“砰砰”两声闷响,两个青年应声落地。
赵沉渊这才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龙四海的表情,生怕她还不满意。
“教,教习,属下,打,打了。”
结结巴巴的样子让龙四海心头火起,不由训斥道:“打了就打了,怎么和个小媳妇儿似的?”
“抬头挺胸!平时我教你们的都忘在大营里了?”
闻言,赵沉渊赶紧挺直了腰背。左手关节处刚才打人的时候蹭破了皮,现在火辣辣的疼,但是他心里却痛快起来,回头看向倒地不起的三人,脑子里思绪纷飞。
从小到大,赵景沓仗着叶贵妃的关系对他处处打压,拳脚相向不过家常便饭。可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见,原来趾高气扬的赵景沓也有被人做小伏低,被人打了却不敢还手的时候。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的女子。
他回头看向龙四海,只见她杏眼微眯,望着赵景沓神色冰冷。
“赵景沓,这次就这么算了,若是本宫还听说你敢打我北山大营的人,可就不是这么轻巧一拳能过去的事儿了。”
清丽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威胁,赵景沓连忙应是,心里直呼倒霉。
该死的赵沉渊,进一趟军营竟然傍上了镇国公主这棵大树,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然而他心里虽恨,脸上又麻又涨的痛处却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得赶紧送走这煞神,于是道歉的话像是连珠炮似的往外吐。
龙四海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拽着赵沉渊往前厅走去。
她让阿昭将这事与龙静姝说了,又请她唤了个大夫来为赵沉渊看伤。
前厅里,赵沉渊接连摆手:“不,不必了,教习,属,属下没事。”
“没事?”龙四海眉头轻挑,手指越过茶桌按在他肋骨的位置。
赵沉渊皱紧了眉,发出一声闷哼。
“这叫没事?”她语气似笑非笑,“让大夫来看看,若是受了内伤,动了筋骨,我看你过两日出操。”
赵沉渊无奈,只得随了她的意。
大夫来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幸而赵沉渊只是遭了些皮外伤,身上有点儿瘀青,过几日便能好。
“算你命大,”龙四海斜睨他一眼,“挺大个人,被打了怎么就不知道还手呢?”
“打不过,也不敢……”
“什么不敢?”龙四海看他一眼,有些费解。
“你是赵府的嫡公子吧,赵景沓他一个庶子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有何不敢打?”
闻言,赵沉渊一愣,声音苦涩:“嫡公子又能如何?”
赵沉渊和赵景沓的父亲赵毅乃是寒门出身,十年苦读,数载沉浮,这才混得个五品户部郎中之职。
赵毅的正房大夫人,也就是赵沉渊的娘亲,是赵毅的青梅竹马。娘家在南方开点心铺子生意不大不小,也算不上什么望族,她一朝随丈夫进了通京,自然是无所依仗;而赵景沓的母亲叶氏却有个做贵妃的姐姐,两相比较下,这正房与侧室虽说差了个名分,可是倚仗的背景却是天壤之别。
更别说,这些年来,叶贵妃一直撺掇着陛下想要将自己的妹妹抬为平妻,只是陛下碍着御史大夫们手上的笔杆子,一直没松口罢了。
也正因为此,赵沉渊这个嫡子和赵景沓这个庶子在家里的地位简直颠倒。
“属下能进北山大营,完全是靠了陆畅的关系,否则叶夫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松口的。”
赵沉渊看向龙四海,笑得很勉强,见她神色淡淡,急忙道:“属下多嘴了,讲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
龙四海没有接话,却话锋一转,问他:“你是不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有军功在身,你母亲在家里的地位便不会那么难堪?”
赵沉渊眨了眨眼,垂下了头:“是。”
龙四海自顾自的点点头:“那就好好努力,沐休结束后,加练。”
她拍了拍赵沉渊的肩,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还,还要加练?”
望着那抹粉绿色的身影步伐轻快地消失在门前,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落下感动的泪水,还是发出惨痛的哀嚎。
第二十六章 杀孽
龙四海并没有说笑,两天休沐结束后,新兵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加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算是家常便饭。自从她那日当众教训了陆畅之后,那些新兵们更是听话,让往东,绝不往西,虽说辛苦,但也算是顺畅。
日子在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中如流水般地淌过,很快两个月时间过去,这批新兵在接受了最初的打磨训练后,重新转到了另一位教官李通手下,开始更为细化地训练。
新一批的士兵还没报到,龙四海原以为自己能休息两天,怎料却被景随风告知因为北魏使臣来访,陛下临时决定将秋季的夺旗提前。
夺旗赛是每年的惯常项目,北山大营和天机卫各派出五十人,由抓阄分山的东西两面,在东西两面近山顶处各设自己的军旗。而后两方人马自山脚向上,保护自己队伍的军旗,同时要设法夺下对方的旗帜。
按照往年规矩,夺旗在初秋举行,获胜者可以得到一批额外的封赏。然而今年,蜀皇将夺旗提到了夏末,这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这场比赛。
原本历年夺旗,北山大营历来都压了天机卫一头,可自武英王的事情后,两方军队所获的军饷和新兵质量越差越大。
从前年起,天机卫更是连着两年夺旗。
“事不过三,今年当着北魏人的面,可不能丢脸。”
龙四海目光灼灼,模样看得景随风一笑,声音朗朗:“那是自然。”
情况紧急,一连多日,她都在与景随风与秦寒商议夺旗计划
这日,她刚从景随风那里出来,一抬头,只见天幕高悬,月朗星稀,远处营门外有一对士兵刚刚归营……当中,一个高挺的身影分外熟悉。
“陆畅!”
她朝着人影挥了挥手,陆畅寻声往来,月光下,那张向来张扬的脸却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她问。
陆畅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眼神放空,似是魂游天外。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她鼻尖荡开,望着他脸上未擦净的血迹,龙四海恍然大悟。
“见血了?”
陆畅木然点头:“我,我杀人了……”
他自诩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英雄好汉,可是却从未真正见过血。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飞溅在他脸上,脖子上,灼人的温度仿佛从皮肤烫进了灵魂中。
他,亲手夺了一个人的性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咽了气……
龙四海皱了皱眉:“你才来两个月,李通怎么会让你出去办差?”
“今日,本该出去的人发了恶疾,李教说我功夫不错,就,就让我和他们一起去了……”
他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巡逻任务,怎料半途上却恰好遇见山匪抢人,被他们抓了个现形;原本北山大营的规矩是降而不杀,怎料那山匪动起了主意拿人质威胁他们。
当时陆畅正好站在山匪旁边,李通一箭射穿了山匪的肩膀,眼看着他提刀就要往那老媪身上砍去,平日的训练教陆畅手比脑子快,一挡,一刺——
鲜血喷涌而出……
“我,我杀人了……”他不由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六神无主的模样看得人不免有些心疼。
“你等着……”
龙四海撂下这句话消失在了原地,不多时,提回一壶酒来。
“喝了它。”她道。
陆畅看着眼前的酒壶,毫不犹豫,掀盖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从喉头刺进胃里,烧得火辣辣地疼。
他“嘶”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酒,如此烈?”
龙四海咧嘴一笑:“你们景都统宝贝了多年的陈酿,今日便宜你了。”
听她话罢,酒意已经开始上头,飘飘忽忽的感觉,陆畅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云朵上面,一切都变得安逸而模糊,不由放松了下来。
龙四海将他扶到一旁坐着,这才安慰道:“第一次,总是很难接受……但你今日杀的,是该杀之人……在其位,谋其职,这是你的本分,不是你的罪。”
闻言,陆畅转过头来看她,脸上已经起了两块红晕,在月光下,不可一世的青年像是一只大型犬,眼里泛着水汽,神色惶惶。
“教习,我真是怕……”
龙四海心里不由泛起了母性,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别怕,总会扛过去的……”
“那你呢?”他忽然没头没脑问,“记得第一次吗?”
清浅月光下,龙四海温和的脸上表情一顿,封存许久的记忆随着这句话像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
“记得,当然记得。”
那是在北山大营的一场围剿之中——
原本,她和常修只是负责最后清点人头,却不料在这死人堆里却有活人装死。当时那人猛然暴起,吓了常修一跳,手里的刀落了地。
那人是山寨里的二当家,生得短小精悍,手里的弯刀像是天上的月牙泛着寒霜,招招致命,常修招架不住,疾步后退,最后竟跌倒在地。眼看着弯刀就要划破他的脖颈,龙四海手中的剑往外一掷——
她的本意是想打落那弯刀,怎料太过紧张,剑锋偏了三分,竟直直地擦过了那人的颈脖。
龙四海至今犹记得在剑刃划过的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四散开来,粘稠的血雾进入空中,犹如漫天红雨,浇了常修一头一脸。
“那你,怕吗?”陆畅睁大了眼睛问。
龙四海没好气似的瞥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妖魔鬼怪,以杀人取乐不成?”
“当然怕,怕得我三个月都没敢握剑。”
“后来呢了?”
龙四海勾唇轻笑:“有人逼了我一把。”
“谁?”
龙风行。
在练武场上,他举着重剑,步步紧逼,往死里砍她,将她赶至绝境却仍不肯罢手。直到重剑落在她眼前,眼看就要将她削成两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