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完了自然也就放人了,新婚小夫妻俩还是多待在一块儿培养感情的好。
萧熠从书房出来后便准备往盛昔微的松岚苑走,拐过一条小路时突然看到盛昔微的丫鬟巧珠正搀扶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往前走。
妇人面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左眼角一直到侧脸,乍一看还有些吓人,她一手揉着膝盖一手朝巧珠摆摆手,笑着摇摇头,啊啊了两声。
萧熠的眼神很好,一眼便看出来,这个妇人被拔了舌,不能说话了。
但看巧珠的神色并无异常,像是十分习惯了与妇人沟通,就听她念叨着:“王姨,你这腰不好了,之前张嬷嬷不是说让您别在后厨劈柴了,去摘菜洗菜算了么。”
被叫做王姨的妇人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只是双手比划了一下,巧珠连蒙带猜,看出她说的是不要紧,觉得自己劝不动,也只能作罢:“那好吧,你自己还是悠着点,刚刚跌的那一跤可不轻,我扶你回屋后你记得自己擦点药。”
巧珠边说边继续扶着王姨往前走,没注意到从另一条路走过来的萧熠。
萧熠脚步未停,看这个丫鬟要扶着妇人拐去另一边也没有出声叫住,毕竟那妇人看起来确实是摔的不轻的样子。
但因着这一拐,叫他看见了妇人另一边完好的脸,他的目光倏地一顿,一下便锐利起来。
这个人……
萧熠停在原地,看着巧珠扶着那位妇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一道垂花门后,他才收回目光。
敛下双眸,萧熠若有所思的继续往松岚苑走。
刚刚那个被叫做王姨的妇人,他见过。
在当初母后的寝宫里。
在皇后意外过世之前萧熠一直是跟在皇后身边的,虽然那时候他还小,但因为记事早,加之皇后发生意外后皇上震怒,将皇后宫中那日跟在她身边的宫人全部审问过后处死了。
萧熠那时候在皇后宫中经常有这些宫人陪着玩耍,如今还留下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那日处死的其中有一个,是他母后身边的二等宫女,因为放的一手好风筝,萧熠对她有些印象,母后出事那日正巧她也跟在了母后身边。
那个宫女明明在那时候跟着其他人一起处死了的,父皇亲自下的令,德寿公公盯着内务府的人处理的,不太可能会出现纰漏。
那是父皇盛怒之下的命令,也许多少有些无辜之人被牵扯,但萧熠想,也定有些人并不无辜。
但刚刚那个王姨,明明就是她母后身边那个已经被处死的二等宫女的样子!
萧熠一时间觉得有些蹊跷。
看巧珠的样子,与这位王姨已经很熟稔,这样看来妇人应该在瑞国公府做事很长一段时间了。
萧熠觉得其中应该有些什么缘由,或许会是他这么久以来一直调查的关于母后那年意外的真相。
哪怕不是真相,能窥得一角,也是好的……
很快萧熠便回到了松岚苑,他敛起有些沉的神色,不想叫盛昔微看了担忧,这姑娘今日很开心,正在兴头上。
盛昔微一眼便看到了萧熠,觉得自己的福星终于回来了,迫不及待的朝他招手:“殿下快来!”
萧熠笑了一下,阔步走到亭中重新在她身后坐下,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问:“怎么样?笙笙有没有再接再厉大杀四方?”
刚刚才感受到了正常牌九的魅力的盛家三兄弟: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熠不说还好,一说盛昔微的小脸就垮了下来,一把抱住她太子夫君的手,黯然神伤:“没有呢殿下,殿下去见爹爹后我都没有把把赢了!”
盛家三兄弟:……老天爷,快让他们走吧!不想再给小妹送钱了!
萧熠轻轻笑了一声,温声低哄:“不怕,那我们后面再赢回来。”
于是三兄弟的短暂快乐就这么结束了,盛昔微的不仅运气回来了,还有聪明绝顶的太子殿下给她配牌,给他们第二次赢了个底朝天!
好在这一轮他们学聪明了,荷包里装的银子少了!
将荷包翻了个个儿给盛昔微一一展示绝无半点保留后,三人以天色不早为由火速开溜了。
热热闹闹的小亭子里一下就只剩了萧熠和盛昔微两个人。
盛昔微将自己赢的盆满钵满的荷包解下来,又去解萧熠的荷包。
萧熠微微笑着看着她动作,没有阻止。
就见盛昔微从自己荷包里抓了两大把碎银子出来放进了萧熠的荷包里,嘴里念叨着:“这是给殿下的。”
放好银子后才将荷包系上,重新给萧熠挂到腰上,然后抬眼看向萧熠,软声问:“殿下,我们大杀四方啦,你有开心一些么?”
其实从萧熠回来之后,盛昔微便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与之前略有些不同了。
虽然殿下一直掩饰的很好,但也不知怎么的,盛昔微就是能感觉到他其实并没有刚刚那么放松和开心。
萧熠惊讶于这个姑娘的细腻敏感,他看着盛昔微,终于无奈的笑了一下:“让笙笙发现了。”
盛昔微见萧熠承认,这便是肯说一些缘由了,叫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怕萧熠会因为不想让她担心而将这些不开心自己憋着。
“殿下,我们是夫妻了,所以殿下若是有心事,可以与我说的哦。”
萧熠知道这个姑娘其实很体贴,他想了想,牵着她往屋里走。
“刚刚我在回院子的路上看见了你的丫鬟,其实也正巧有些事想问问笙笙,我们回屋讲?”
“好。”
盛昔微点点头,不知怎么的竟然还莫名紧张了起来。
第44章 是……太后做的?
盛昔微今日下午与哥哥们推牌九大战了三百回合, 没有午睡,萧熠怕她会觉得困乏,回屋后便搂着人靠到了软塌上。
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盛昔微靠在他的胸前, 想到刚刚萧熠说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她的丫鬟,她低声问:“殿下是看到巧珠了?她怎么了么?”
盛昔微刚刚叫巧珠去后厨端点心来着,这样一看, 巧珠还没回,好像时间是久了些。
萧熠微微摇头:“她没怎么,在路上好像看到你们府上一个妇人摔了一跤,扶着她回屋里去了。”
“这样啊……”盛昔微应了一声, 又问, “那殿下是遇着什么事了么?”
“不是,”萧熠还是摇头,沉吟片刻后道,“我想问问笙笙关于那个妇人的事。”
“嗯?那是谁?”
盛昔微一听萧熠想问的竟然是她家府上的一个下人,心里不禁更加好奇了几分。
萧熠回忆了一下:“我听巧珠叫她王姨,她看起来不会说话,但她的脸我却在宫中见过。”
“王姨?这怎么会呢, 王姨来府上好多年了,好像就是我出生那两年她就来府中了。”
萧熠闻言, 想了想问道:“你们府上可知道她的来历, 是被卖来府上的么?为什么不会说话?”
这个盛昔微倒是真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又回忆了一下:“我只知道王姨是在后厨做事的, 从我记事起王姨就不会说话了,她做点心很好吃,小时候我十分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但娘不许我多吃,所以偶尔我会偷偷跑去厨房央着她悄悄给我做,那时候她就不会说话。”
“但王姨识些字,有时候会写字与我交流。”
萧熠听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刚刚他听见巧珠说这个王姨在后厨是劈柴的,那便是做的一些粗使的力气活,但这下又听盛昔微说她做点心很好吃,证明这位王姨其实是能在后厨做些其他的,但她却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只做劈柴的活儿。
见萧熠不说话了,盛昔微不禁问:“殿下,你真在宫中见过王姨么?可是王姨那么早就来瑞国公府了,若是她之前真在宫中,殿下见到她的时候才几岁吧?”
“嗯,”萧熠微微颔首,“她的那张脸我在母后宫中见过。”
竟然是皇后娘娘宫中……
盛昔微觉得事情经萧熠这么一说竟然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起来,她又垂眸想了想,而后仰头看萧熠:“殿下,不若我叫巧珍和巧珠来问问吧,她们是家生子,应该会知道的比我多一些。”
“好。”萧熠应了下来。
很快巧珍和巧珠便进了屋里,巧珠的手里还端着一盘点心,自知自己回来晚了,自觉地向盛昔微解释道:“太子妃,奴婢去厨房的时候遇上了王姨,她摔了一跤,还挺严重的,奴婢就先扶她回屋上药了,所以回来晚了些。”
盛昔微摆摆手:“不打紧,正巧我有事要问你们,将点心先放在外头桌上吧。”
巧珍和巧珠听了盛昔微的话赶紧将手头的东西放下,而后规规矩矩的到了里间等着主子的问话。
盛昔微也没有拐弯抹角的,直接道:“后厨王姨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巧珍和巧珠没想到盛昔微问的竟然是府中的一个下人,还是不常出现在前院的人,但两人也很有分寸并不多问,还是依着回忆把知道的都说了。
巧珍和巧珠是家生子,关于王姨的事情都是听父母说的。
原来王姨来府上是被管家大叔捡回来的。
那年盛昔微刚刚满一岁,巧珍和巧珠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某日,管家被瑞国公吩咐外出办事,要去元京城下辖的一个村镇,路途有些远,办完事再往回赶时已经天黑了。
然而这天晚上管家回府时还带回来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王姨。
原来晚上管家往回赶时,为了节约时间走了一条近路,路过了一片乱坟岗,王姨就是他在乱坟岗捡到的。
当时管家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乱坟岗还有活人,不过王姨当时也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管家发现她的舌头被拔了,满嘴满身都是血,但人确实还有气息,他想着到底是一条人命不好见死不救的,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人带回了城里。
原本准备给人找个医馆自己花点银子让大夫治治,他这忙也就算是帮了。
只是当时的王姨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就算这次捡回一条命也是身无长物又不会说话,脸还给划破了,日后只怕不好营生。
于是管家又想着干脆送佛送到西琢磨着要不要给这姑娘在府里谋个差事。
不过到底是外头捡的,来历不好查,所以这事管家也就是跟瑞国公提了一嘴,一切还都要看老爷的意思。
彼时盛昔微刚刚满一岁,但身体不大好,总是生病,让瑞国公夫妇担心不已,两人听了管家说的这件事,考虑了一下,觉得只当是给小女儿积点福了,便收下了王姨,分去了外院做些粗活。
一来对于来历不明的人放外院也能再查查底,二来若是人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打发了就是。
王姨很感激也很安分,除了不会说话,跟府里的下人们相处的也挺融洽,后来又过了几年,便调去了后厨劈柴。
听完了巧珍和巧珠说的,盛昔微回身看向萧熠:“殿下,她们两人说的应当较全了,你看?”
萧熠敛眸沉吟片刻,先叫两个丫鬟退下了,然后搂着盛昔微道:“既然这个王姨是个安分守己的,岳丈过后应当是也没有再细查她的身份了,她可能确实是宫中的人。”
“可宫中的人怎么会被扔在乱坟岗呢?”盛昔微不解。
萧熠顿了顿,看向窗外被秋风卷起的层层落叶,低低说了一句:“那日未与笙笙说完的故事,正巧今日看见了这位王姨,便与笙笙一起说了吧。”
盛昔微察觉到萧熠的神态有些沉下来,她又往他怀里靠了靠,环住了他的腰,在他胸前点点头:“嗯,殿下说吧,我听着呢。”
萧熠陷入久远的一段回忆,轮廓分明的下颚抵住盛昔微柔软的发。
“母后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意外溺水而亡,就在流光湖。”
“流光湖……是那次我皇祖母召我入宫带我去的那个流光湖么?”盛昔微心下一惊。
“嗯,”萧熠轻轻点头,“父皇震怒,将那日跟着母后一起去到流光湖的一众太监宫女以及当时在湖边当值的侍卫统统以救驾不利处死了。”
“处死他们前,父皇亲自去密审过,大家的供词非常一致,看起来确实是母后失足落水,而侍卫与宫女下水去救时人便已经没了声息。”
“那殿下……”盛昔微欲言又止。
萧熠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便表明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她心里突然觉得沉沉的,忍不住将萧熠抱紧了些。
萧熠抚了抚她的发,低叹一声:“我那时年幼,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诸多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的母后没了,后来跟在父皇身边,没有人敢再提起这件事,我便也以为真的是意外。”
皇后出事之后,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处死的处死,那日没当值的也被严格盘问过后统统打发去了掖幽庭做苦力,终身不得出。
唯独留下了皇后的乳母嬷嬷,因为萧熠幼时经常是这个嬷嬷带着的,皇后出事时她正带着萧熠在御花园放风筝,而皇后离世后萧熠夜夜做噩梦,须得这个嬷嬷在身边才睡的安稳一些。
于是这个嬷嬷被留在了萧熠身边。
老嬷嬷那个时候已经五十来岁了,身子其实已经不是很好,但是她依然陪在萧熠身边六年,直到他十岁那年终于还是病逝了。
在老嬷嬷病逝前,萧熠在床前见了她最后一面。
对萧熠来说,这个嬷嬷已经是除了父皇之外,唯一与母后亲密相关的人了,如今她也要走了。
老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太子殿下,在弥留之际怀念起了当初皇后还在的时候。
人死前,脑子里大抵总是会出现很多过去的事,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跑过。
老嬷嬷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不知不觉便说起了皇后去流光湖边那日。
躺在床上的老人拉住了萧熠的手,不住的喃喃:“若是那日……皇后娘娘不去湖边便好了啊……老奴还记得娘娘……娘娘明明说要来御花园与殿下一起放风筝的,怎么……怎么就去了流光湖了呢……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