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做什么?”
姜照一看他坐在木案边,桌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摇头,没说什么。
她也没多想,拿着本子走到另一边的木案旁,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拿着笔又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但没写一会儿,她回头望见他的背影。
他还身姿端正地坐在那儿,似乎是在发呆。
将笔搁下,姜照一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低眼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她伸出手,抱他,“晚上可以吃火锅吗?”
“好。”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应。
但片刻后,他偏头轻瞥了一眼那边被她压在本子底下的几张纸,他垂下眼睛,看着她乌黑的发,“姜照一,你们无论怎么收拢我的灵气,都是没用的。”
她松开了他,抬起头警惕地望着他,“你偷听我们的秘密了?”
“你们的声音再小一些,我也仍能听得到。”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我们以后出去开会。”她把脑袋一偏,躲开他的手。
“这改变不了什么,姜照一。”
他试图提醒她。
姜照一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你再怎么泼我冷水都没用,南墙我自己撞,疼也是我自己疼,你管不着。”
“姜照一……”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却偏偏又往他怀里钻。
门外潮湿的雨幕在檐下淋漓,朦胧的雾气弥漫着铺散进来,带着些湿润的冷意,姜照一在他怀里抬头,他的眼睛好漂亮,剔透的墨绿色泽足以令人心神晃荡。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李闻寂,叫我老婆。”
他纤长的眼睫微动,一双眼瞳里映出她浅淡的影子,虽然并不理解她忽然的举动,但此刻看着她,
他还是轻声道,“老婆。”
嗓音清冽,沉静动人。
明明是故意的,但姜照一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她瞬间红了脸,一下子埋进他的怀里。
第62章 不归之途 他又去亲吻她的眼睛。
正逢节假日, 车站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姜照一和贺予星在大厅里四处张望着,等了好一会儿才中衣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青蛙叔叔!”
姜照一扬起笑脸, 朝他招手。
“三春叔!”
贺予星也忙喊了一声。
赵三春闻声抬头便看见了他们两个人,他露出些笑容,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并不轻松。
走到大厅外, 赵三春接过贺予星递给他的伞,他们三人各撑一把伞走入深秋雨幕。
贺予星一手握着方向盘,看见坐在旁边副驾驶座上的赵三春将一只玻璃罐拿了出来,那里面淡金色的流光缕缕缠织, 犹如漂浮的金色流沙般。
“照一,我这回去游仙,和严峪两个找了好久,也只找到了这些。”
赵三春转头, 将手里的玻璃罐递给后座的姜照一。
姜照一接过来, 捧着玻璃罐低眼看着里面缠织的金色光芒, “至少还能找得到……谢谢你,青蛙叔叔。”
下午的四五点钟, 檐外淅沥的雨声仍未断绝,李闻寂放下手里的书, 站起身走到廊前,俯身拿了伞才走到院子里, 却见他的妻子怀里抱着个玻璃罐, 也没撑伞,径自跑进院子里来。
“李闻寂!”
她抬头在雨幕里看见他,明明她已满身都是雨水,笑容却比平日里多添几分明快。
他静默地看她朝他跑来,
握着伞柄的手轻抬往前,伞檐替她挡去满身风雨,而他乌浓的短发与衣襟被半空下坠的雨水打湿。
天空是一种暗淡的青,淡薄的雾气被风吹作忽浓忽淡的影,如此晦暗的天光里,他微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了浅淡的颜色。
“你看,这是青蛙叔叔帮你找回来的灵气!”
她在伞檐下望着他,又迫不及待地将在怀里捂了好久的玻璃罐递到他的面前。
他的灵气也许能够感受到他的靠近,
它们在玻璃罐里震荡喧嚣,可随着他漂亮的颈线间金色纹痕时隐时现地闪烁,她手里捧着的玻璃罐在一声脆响中,毫无预兆的破裂开来。
灵气没有落入他的身体,反而跃入天际,消散无影。
伞落了地,李闻寂从眩晕中缓过神,随即看到姜照一掌心的伤口,他不由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脸上再没有一点儿笑容,只是愣愣地仰着头,迎着雨水,用一双眼睛去看暗沉沉的天空。
雨水从他湿润的发梢滴落,李闻寂沉默地看她片刻,随即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她撞了南墙,
却到底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疼。
秋雨仍未收栀子zhengli獨家势,姜照一坐在罗汉榻上一动不动,任由李闻寂替她挑出手掌伤口里的碎玻璃渣,她呆呆的,连喊疼都忘了。
直到他替她包扎好了伤口,拿来毛巾替她擦头发,她也还是显得过分安静。
“晚上想吃什么?”
他一边用毛巾擦拭她的头发,一边轻声问。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看着她的目光太专注,她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脸,像个小孩一样朝他伸出手。
她有点粘人。
李闻寂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听见她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想吃辣的,很辣的那种。”
“知道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换身衣服,我们去超市。”
姜照一埋在他怀里半晌没动,她忍着情绪,眼圈憋得有些红,什么话也没有说,李闻寂抬头看向院子被雨水冲刷飘零的枯叶,潮湿微冷的风拂面,他抱着怀里的妻子,迟迟没有戳穿她的脆弱。
一场雨过后,空气里满是草木的味道。
姜照一牵着李闻寂的手,走在雨后的街道上,枯叶飘零入了水洼,轻飘飘地覆盖在上面,她绕开了走,和他走进了对面商场里的超市。
李闻寂仍旧将她的喜好记得很清楚,几乎不多问,购物车里大半都是她喜欢的零食还有今晚用来做饭的食材。
乘着电梯从底下的超市上了商场一楼,姜照一却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李闻寂偏头看向她。
“你等我一下。”
她松开他的手,跑向一家服装店。
商场距离雁西路并不算远,他们来时就没有开车,回去也是慢慢走回去的。
好像这样散着步,时间也会变得慢一点。
天色越发暗淡,两人回到家,姜照一明明已经有点饿了,却将要进厨房的李闻寂拉到了卧室里。
她将在商场里买来的那件墨绿色的毛衣拿出来,“你试试看。”
李闻寂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衣服,他倒也没有拒绝,只是修长的手指才触碰到衣摆,他又忽而抬眼看她,“你要在这儿吗?”
“你会害羞吗?”
她原本要转身出去的,可是望见他漂亮的眼睛,她又故意问。
李闻寂看她两秒,指节微屈,掀起衣摆。
冷白清瘦的腰身显露,腰腹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肌理线条,姜照一梗着脖子只看了一眼,就烧红了脸,转过头了。
他将宽松的墨绿色毛衣套在身上,随手扣住她的肩,让她转过来。
她白皙的脸颊染了些薄红,眼睫颤啊颤的,他看着她,好似不自禁般,微微弯起眼睛,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咫尺的距离,
他墨绿的眼瞳好像剔透的琉璃珠。
“你学这个,”她的脸颊仿佛因为他的亲吻而又烫红了一个度,“倒是学得很快。”
“很奇怪,”
他低眼看着她,神情也有几分认真,“好像你们凡人的表达方式,只有这个最贴切。”
墨绿的衣衫穿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肌肤更显白皙,在暗沉沉的天色里,他的眉眼仍有一种好似浸润过水雾般的明净。
她抱住他的腰,仰头望他,认真地说,“真好看。”
他又低头,要吻她。
可是头脑的眩晕来得很突然,他几乎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妻子,身体里仿佛又有什么在不断抽离他的身体,他脖颈间的纹痕若隐若现。
他恍恍惚惚,闭上眼睛的一瞬听到了许多繁杂的声音,除了好多人的说话声,还有香案倾倒,香灰洒了一地,种种狼藉,都在他的脑海闪过。
“神明果然都是偏爱凡人的!”
“非天他不配我们的敬奉!”
“他不配!”
“我们怎么能相信神真的会将我们这些精怪当做子民呢?”
“砸!砸了这神像!”
……
尖锐的耳鸣袭来,他听不到姜照一的声音,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的身体往后,摔倒在地。
“现在已经出现了一部分精怪打砸家里供奉的修罗神像,灭了香火供奉的事情,我猜,先生一定是受了这些影响才晕倒的。”
“他作为神的能力不止来源于他自己,还有一部分来源于香火功德,即便凡人早就忘了他,这世上也不再剩什么修罗庙,但是这九百多年来,许多精怪都在家里供奉着非天,他们敬奉的香火,也能化为先生的一小部分能力,如果是以前,少了这些香火,先生应该也不会受什么影响,但现在他抵抗神谕的后果,就是每一天都在被强行抽离灵气,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了,他越是虚弱,神谕就越有可能控制他的神识。”
客厅里,檀棋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严肃,“他们现在闹得这么乱,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地里煽动他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是不是该再抓点紧,多帮先生找回一些灵气?”贺予星急得不行。
“没用的。”
一直沉默的姜照一忽然出了声。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掌间缠着的纱布上,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那些灵气收拢回来,也不会回到他的身体里。”
“那咋办?”
赵三春一下子站起来。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难道我们真的没活路了吗?”赵三春有些失魂落魄,他又坐下来,一手捂住脸,“我其实,其实看先生那么难受,我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神谕要把他变成毁灭我们的天灾,那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但是现在,现在那么多供奉过他的精怪砸了他的神像,推了他的香案……那么多唾骂他的声音,他一定都听到了,先生他又会想些啥子?”
这并非李闻寂所愿,
但终究,神谕偏要推着他去摧毁那些曾经真心敬奉过他的信徒。
对于赵三春和檀棋,或是许多的精怪来说,他们都可以为了找到一条活路而一条道走到黑,可是对于李闻寂来说,他作为神,有必须遵从神谕的责任,但现在却因为他们,他正生生抵抗着神谕的桎梏。
“要不,”
赵三春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眶,嗓子干涩得厉害,“要不我们就……算了嘛。”
“可是三春叔,”
贺予星的眼眶里几乎有了泪意,他抬头看向赵三春,又看了一眼檀棋,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道袍的边缘,“我不想你们死……”
夜已深,
赵三春,贺予星和檀棋三人离开,去了姜照一之前租住的房子。
她搬回雁西路之后,那边的房子就给他们三个人住着了。
独自在客厅里呆坐许久,姜照一才恍恍惚惚地起身去洗漱,又回到卧室里,没开灯,但月光顺着窗棂的缝隙照进来,照见他的脸。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此刻正用一双眼睛平静地看她。
她沉默地走过去,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来,他伸出手臂,穿过她的脖颈,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你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吗?”
她忽然问。
“平时我是听不到的,但如果是砸我的神像时骂我,我是会听到的。”他轻声答。
“有很多人骂你吗?”
“还好,只是有些吵。”他微弯唇角,语气仍旧沉静温和。
她忽然从他怀里钻出来,用一双手捂住他的耳朵,冷淡月华里,他看清她的眼圈儿有点泛红,她低下头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李闻寂,你不要听他们的话。”
“姜照一,你是不是想错了一些事?”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什么?”
“他们怎样看我,我从来都不在乎,我也不会觉得难过。”
他捧着她的脸,声音似乎比夜风还要轻柔,“所以你也不要为我难过。”
姜照一没说话,又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我只有一件事情会特别特别的难过。”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什么?”
他问。
“你如果离开我,我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还会很想很想你,每天都想,想着想着,可能就成了一个老婆婆了,头发都白了,眼睛也花了,可能走路都走不了了,我可能会忘记很多事,但是我肯定还是会很想你,也许哪一天,我自己就死在家里了,没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
“姜照一。”
他皱着眉打断她。
也许她的这番话的画面感太足,他几乎就不自禁地随着她的言语而去想象,他没多少血色的嘴唇微抿,半晌又去亲吻她的眼睛。
夜色尽头,东方既白时,
姜照一还在熟睡,李闻寂在坐在书店玻璃窗前的根雕桌旁,多色琉璃莲花灯切割出颜色不一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