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的,然而他不喜欢女人,所以她再美也无法牵动他的心。“郡主,我想……”
没等他说完,梁思思接过话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周宸游心虚地垂下目光,她这般说话,他竟说不出让她帮忙的话了,心头荡满了负罪感,那个念头便被压了下去,“没什么,我想说,你能来这里真好。”
“真的么?”梁思思抬眸,几日不见,他瘦了,哪有一月前的俊美,她看得难受,不愿他如此下去。
其实不管他喜不喜欢男人,她都喜欢他。
“嗯。”周宸游温润地笑着,点点头,话中听不出情绪,“如今,他们都将我踩到了泥地里,只有你会来瞧我,能有你这样重情重义的同窗,是我周宸游的福分。”
“同窗?”梁思思念着这两字,心底刚升起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化成冰冷刺痛的灰烬,“对,我们是同窗。”
“郡主。”周宸游走出案几,恳切道:“我想请你帮我送封信,好么?”
梁思思僵住,都城里的那些流言她自然是听到了,他们说他跟一个戏子搅在一起,原本她不信,但眼下,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带给谁。”纵然如此,她还是愿意帮他。在她看来,他活得开怀,那便是最好的事。
周宸游见梁思思答应下来,匆忙回身行至案前,快速写下一封信,封口后交给她,“麻烦你将这信交给缘牵戏园的柳从准。”
“……”梁思思默然接过信封,不知为何,这信很烫手,但她还是接了。“好,我会将这封信带给他,你放心。”
“谢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想尽办法报答你。”周宸游一脸认真地望着梁思思,仿佛这只是一场交易,无关其他。
报答?梁思思深深望着周宸游的脸,心头似被重物锤过,钝钝地疼,许久,她才开口,“我想要你亲我,你做得到么?”
闻言,周宸游张开口,满脸诧异。思量片刻,他一步步走近她。“好。”
他在她身前两步处站定,双眉紧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承受什么酷刑。
等他按着她的双肩时,梁思思用力推开了周宸游,淡淡道:“不用,刚刚我只是开个玩笑。信我会帮你送到,我们是同窗,不是么。”
说完,她转过身,强咬苦涩离开。
“思思。”忽然,周宸游喊住她,由衷道:“谢谢你。”
听到这声,梁思思顿觉嗓子眼被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来。他喊她的名字很动听,惋惜的是,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只有谢意。
她觉得自己卑微,也觉得自己没用。
为何会喜欢他,为何要会这般执着他。
很久以前,她明明是一个骄傲的人。
*
十五日后,马车在晨曦中驶入都城,都城里人多,马车便走得慢了。
路上没出差错,这天刚好是梁缨的生辰。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上,心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仔细算起来,她已经有四年没过生辰了,久地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想,元千霄应该不晓得自己今日回宫,她晚上要去吓他一吓,叫他在梦里欺负自己。
“公主,皇宫已到。”马车渐渐停下,暗卫出声。
“嗯。”梁缨定了定神,弯身走下马车,一抬头便撞上了李桑。“李公公?”
李桑笑盈盈的,面泛红光,见她下车即刻迎来上来,恭敬道:“请七公主随老奴去太极宫用午膳,皇上给您准备了惊喜。”
“惊喜?”梁缨喃喃道。父皇真有这般上心她的生辰?
被李桑的话钓起好奇心,梁缨猜了一路,可惜,直到进入太极宫,她也没猜到所谓的惊喜。
太极宫里今日似乎比平常热闹,前厅一眼看去坐了不少人,李皎凤和两个哥哥都在,大姐和八妹也在。
梁缨愣了愣,这就是父皇给她的惊喜?跟她想象中的惊喜不大一样。
“七妹。”“七妹。”“七妹。”梁砚书梁淳和梁媛三人同时喊她,面上皆带笑意,一个浅笑,一个深笑,一个淡笑。
“七姐快来啊。”梁知礼喊得奶声奶气的,圆润的脸笑着更甜。
“平南,愣着做什么,过来坐啊。”李皎凤朝她招手,满脸慈爱,与平日里的说教模样大相径庭。
“是。”梁缨挑了个中间位置坐下。一见母后,她不由想起了梦里的事,那晚,母后有意撮合她和孟筠,差点害了她。说起来,现实中也是,母后总让她去讨好孟筠。
“平南。”
她沉思间,梁钊的声音在背后冒出,稍稍突兀。梁缨往后看去,只见梁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李桑小心翼翼地护在一旁,两手伸着,准备随时接碗。
这才是惊喜吧。
直到今日,梁缨依旧记得自己的十岁生辰,那天,她去找御书房找父皇,求他来宣宁宫陪她过生辰,不是为自己,是为郁郁寡欢的母妃。
当时,父皇忙着批阅奏章没搭理她,她不停地求,不停地求,惹得他烦了,最后被他赶了出去。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很奇怪。
“嘶,刚端来时不怎么烫,这会儿倒是挺烫的。”梁钊捧着寿面快步行至梁缨身前,双手一放便去捏耳朵。
梁缨仰头看向梁钊,他额前都是汗,两只袖子拉得很高,上头沾着不少面粉,两人目光一撞,他下意识躲开了,似乎是不好意思。
梁钊别过脸,咳嗽一声,沉声道:“瞧父皇做什么,快尝尝寿面。”
“啊,是。”梁缨回神,缓缓看向身前的寿面,香味浓厚,面条根根分明,至少没糊在一处,上头放着几片卤肉和两个荷包蛋,卤肉还成,色泽金黄,不过荷包蛋焦了。
见她迟迟不动手,梁钊又补一句,“不好吃的话也别勉强,父皇让御厨重做一份。”
“唉。”梁砚书吃味了,羡慕道:“七妹的命真好,父皇可从没煮过长寿面给我。”
梁砚书一说,梁媛跟着看向那碗长寿面,目光悄然生寒,很快,那抹冷意消失在了眼角。“是啊。”
“确实。”梁淳面露羡慕之色,“七妹今日过生辰可是大面子。”
“父皇做的东西怎么会难吃。”梁缨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往嘴里送,张口咬下一截嚼了嚼。面条劲道,就是盐放得多了些。
偏咸,不算太咸,能下嘴。
她咽下口中的长寿面,转头对上身侧的梁钊,开心道:“好吃,儿臣谢谢父皇。”
“那便好。”梁钊暗自松了口气,抹去额际的汗水在李皎凤身侧坐下。“这碗寿面便是父皇送你的生辰礼。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同父皇说。”顿了顿,他弯起嘴角笑开,“可以私下里说。”
梁钊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齐齐朝梁缨看去。
梁缨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微微低下头,小声道:“儿臣暂时没什么心愿,先留着,等儿臣有了再问父皇讨。”
“嗯,也成。”梁钊示意李桑倒酒,对着众人道:“以后,不管你们谁过生辰,父皇都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说不定这手艺多练练便练出来了,最后一个过生辰的人有口福。”
梁知礼无心道:“说不准,父皇越做越难吃。”
“哈哈哈。”几人对视一笑。
这时,李皎凤命人取来礼盒,柔声道:“平南,这双龙凤镯子是前几日母后同你大姐一起挑的,送给你。”
梁缨怔了片刻,受宠若惊地接过礼盒,“谢母后,谢大姐。”
“嗯。”梁媛点头,神情淡淡的。
随后,梁砚书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本老旧的琴谱,“七妹,听说你喜欢弹琴,这本我珍藏已久的琴谱送给你。”
梁缨双手接过,拘谨道:“谢谢大哥。”这些年来,她与梁砚书的关系略显疏离,虽然大哥人不错,可她平日里很少同他往来,许是因着秦妃的关系。
有些事她不那么介意,不代表一点都不介意。
“七妹,额,我……”梁淳支支吾吾的,双手空荡拿不出东西,“二哥实在想不到你喜欢什么,这样吧,晚上我们一道出宫,你喜欢什么,二哥给你买。”
“二弟这话一听就没诚意,不如我们。”梁砚书直言道。
他一说,梁淳愈发窘迫。
“没事,二哥心意到了便成。”梁缨伸手拉他。
“平南。”梁钊望向梁缨,“你要是喜欢,下午我们一道看个戏。晚上有其他人陪你,父皇便不去惹人嫌了。”
“啊。”没想到梁钊会有如此安排,梁缨连连摇头,“父皇日理万机,不用把时间都花在儿臣身上。有这顿饭,还有礼物,儿臣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儿臣这一路舟车劳累,午后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梁钊若有所思地瞧了梁缨半晌,面露歉意和欣慰,“开饭吧。”
*
午后,梁缨没去学堂,进入寝殿直奔床榻,倒头便睡,毕竟连坐十几日马车叫人身心疲惫。
迷迷糊糊的,她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不接上一个,看感觉,应该在那次元旭中要处死她之后。
元千霄躺在榻上昏迷了三日,御医巫医轮番想法子,元旭中勒令她在旁看着,她便在旁看着,没上前照顾也没说话,就这么干干看着。
他脸色惨白,几乎没有血色,让人觉得他眨眼间便会死去。
这样的他,她看得心疼,但是更恨,恨他为何要帮孟苟。
还记得,天巽国灭亡的那日,她被他按在马上,眼睁睁看着他指挥下属屠杀皇宫里的羽林军,血流成河,地上全是尸体,他眼睛都没眨,仿佛死的只是一群蝼蚁。
她挣扎着,哭喊着,骂他,求他,都无果。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公主意味着什么,一个公主又该做什么。
到了半夜,元千霄依旧昏迷不醒,御医们熬不住了,睡去外头,只留巫医在寝室里捣鼓东西。
“娘亲,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渐渐的,元千霄说起了梦话,语气稚嫩,其中夹着一丝恳求之意。
“我不想当皇子,可娘亲必须待在皇宫里。”
“她居然会吹梧桐谣。”
“真是个傻公主。”
“我发誓,一定会娶你,相信我……”
听得这声,她整个人犹如被刺了一剑,浑身僵直。这句话是那晚他对她说的,语气很急,又有点羞涩。
他跟记忆中的元千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元千霄。
所以,他一直在骗自己?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心头涌起一层微妙的波澜,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其实那晚的事她并不怪他,若没有他扔掉玉佩,她多半会掉进孟筠的陷进。
“太子殿下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意志超乎常人,都这么久了还记得那些事。”蓦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幽幽的,是巫医的声音,他言语中透着几分惊诧,“想完全抹去他的记忆确实不容易。”
什么?她猛然回头。
倏地,呼吸不畅,喘不过气的感觉将她硬生生拉出梦境,她不悦地睁开眼。
金丝帐帘微微浮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元千霄,他侧坐在床缘,剑眉飞扬,正用手捏住她的鼻子,眸中的恶劣一闪而过。
“……”她看得失神,一时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没睡醒?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吧?”元千霄继续捏着她的鼻子,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此刻看来尤为真切。
不是梦。
“混账,喘不过气了。”她使劲拍开他的手,拿眼神瞪他,凶道:“谁准你捏我鼻子的,放肆。”
元千霄将手往被褥上一搁,俯下身道:“你上次临走前不是也捏我的鼻子么,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缨坐起身,气呼呼地望着元千霄。一月多不见,她可是想他,加之方才的梦一扰,心底纷乱错杂,愈发说不出话。
而抛却那些,眼下她只有一个念头,抱他。
这么想,她就这么做了,直接扑过去,用力搂住他的脖颈,刹那间,他身上的翠竹味将她整个包围。
“……”忽如其来的一抱把元千霄弄懵了,他讶异地呆了一下。
怎么说呢,他一直以为梁缨是个别扭的人,就算心里喜欢嘴上也不会明说,这么主动表达感情倒是头一回,不像她。
不过他喜欢。
他伸手环住她,轻声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很想我。”
她侧过脸,一点点汲取他身上的翠竹味,嘴上却是强硬,命令道:“笑什么。不许笑。”
“不行,我忍不住。公主就是典型的一种人,身子比嘴诚实。”他哼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紧紧箍着她,“你听不惯可以跟我一起笑。”
“混账东西,谁要跟你一起笑。”她低斥道,安心地闭上眼。梦境里再好,他都是虚的,哪有真实的他可贵。
至于方才的梦,她没看到后头,可只凭那一句话,足够叫她心惊了。
抱了许久,她才松开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元千霄随意地将两手放在她腰侧,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副情绪外露又竭力收敛的模样真是可人。
“今日是你生辰,我有东西送你。”
“你……”他居然知道。梁缨抿着唇瓣,暗自压住欣喜之色,故作镇定道:“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