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金枝越想越心惊,一时没有注意迎面走过来几个人,正和其中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一道充满怨怪的尖细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金枝被那人也撞地跌跌后退,幸亏有人及时地拉住了她,不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成未。
李成未脸色有些沉,看样子是在责怪他走路不专心。
只是李成未还没说什么,方才惊叫的那名女子气呼呼地冲她道:“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的确是她走路没看路,苏金枝正准备向说话之人赔罪,谁知,一转头,却看见了一张让她尴尬至极的脸。
雍王,李浩。
苏金枝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李成未在光天化日之下,撞见自己的公公在大街上喝的醉醺醺的,并且左拥右抱,招摇过市。
李成未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便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下一秒,他的瞳仁蓦地一缩,脸色越发沉了。
苏金枝很尴尬,赔罪的话也卡在了喉咙中,但他觉得李成未此时一定很愤怒,因为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用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轻颤。
说话的女子一看打扮便知是风尘女子,她见苏金枝呆愣着也不赔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吓不了人,便抬手拍在架在她和另一个女子肩上的李浩胸脯,娇嗔道:“王爷,您瞧瞧这二人,冒犯了您都不知道赔罪呢。”
李浩抬起昏昏欲睡的头,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之人时,同样一愣。
李浩的长相其实同李成未是有两三分相似的,不过李成未的轮廓偏锋利,李浩就偏柔和一些,所以看起来很是儒雅。如果他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你很难想象他会是个风月常客。
苏金枝见李浩都看见了她了,也不好再装作无视,便规规矩矩地冲李浩行了一个长辈礼,“父王。”
正冲李浩撒娇告状的女子一听,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忙用手绢捂住嘴巴,震惊地盯着她。
李浩原本混沌的眼睛此时变得清明了几分,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看向苏金枝身边的少年,果然是李成未。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似乎都跟着凝固了。
架着李浩的那两名女子爷知道了眼前的两位身份不简单,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雍王府的疯世子和世子妃,二人心领神会地互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紧闭住嘴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吧。”半晌后,李浩低头对身边的人道。
那两名风月女子一听哪里还敢耽搁,架着李浩的手抬脚就要走。
“你应该回去陪她。”这时,一声不响的李成未放开抓住苏金枝的手,抬起拦住了李浩。
二女呼吸一滞,只好定住不动了。
这个‘她’苏金枝很快明白了李成未指的是谁,沈悦瑶。
李浩垂眸看着拦在身前的手臂,冷冷地勾起嘴唇道:“你以为你是谁?”李浩转眸,瞅着李成未,“你有什么资格干涉老子的一切?”
李成未沉默了,然而手臂依然一动不动地挡在李浩面前,目光依旧不示弱地对抗着李浩。
苏金枝见他们父子如此剑拔弩张的模样,心知再僵持下去恐怕不好收场。她想了下,选择从李成未身上下手,于是上前一步,亲昵地抱住李成未挡在李浩面前的手故意压下,一面冲李成未说:“夫君,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成未竟然没有反抗,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
李浩从二女身上撤回手臂,自己率先走了,二女你看我,我看你,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就在李浩错过李成未时,李成未目视着前方忽然道:“只要你肯回去,我就离开,并保证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闻言,苏金枝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之前所有的猜乎都因为这句话瞬间变成了肯定。
雍王对李成未的冷漠态度,李成未在雍王面前的卑微,李成未对方才听到童谣时的有恃无恐,还有太后对李成未过分的宠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李成未,是个皇子。
李成未如果真是皇子,而李成未又是沈悦瑶亲生的,李浩又是今上的亲弟弟,那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这幅局面?
苏金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猜到什么,却又不敢深想下去。
李浩的背影只在原地定了一瞬,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李成未站在原地不动,他静静地看着远方,目光悠远地向是在跨越回忆。
苏金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李成未不动,她只好陪着他立在原地不动。
过了许久,李成未忽然道:“你说我没吃过廉价又美味的东西……”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苏金枝,嘴角欲勾未勾,扯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弧度,“我当然吃过。”
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父王曾为他买过的饴糖。
第18章 野男人
炉子上的药罐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声,苏金枝坐在小杌子上心不在焉地用小蒲扇对着炉子扇风。
她在想李成未的事情,自从那日在大街上偶遇到李浩回来之后,李成未就整日将自己关在四焉居中,不吃也不喝,如今连药也不喝了。府里的下人不敢进四焉居,沈悦瑶也不关心李成未,这么一想,李成未怪可怜的,身边竟然连个劝慰的人都没有。
可若是李成未再继续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雪魄”恢复,他就先没命了。自从得知李成未拉重弓作死时,苏金枝忽然明白了李成未的病症根本——心病。
李成未虽然体弱,但也不至于如外面传言的那般活不过弱冠,之所以会有那些传言是因为李成未体内的药蛊,“雪魄”。那些太医们只知道“雪魄”能解天下一切火毒,却不知道“雪魄”一旦进入宿主体内,便会与宿主共生,还会让宿主十分怕冷惧寒,扰乱宿主的脉象,看起来就像阳气不足的短命之相。
其实 ,只要将“雪魄”在恢复巅峰之际,用特质的药唤醒后引出体外,宿主便会慢慢地恢复正常人的脉象。但毕竟宿主要用元气滋养“雪魄”,是以多少还是会折损寿元,不过以李成未如今的体质,取出“雪魄”后再活个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是,李成未现在根本不想活似的,她必须想办法要李成未先活下去才是。她思来想去,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想要李成未好好活着,恐怕得先医好李成未的心病才是。
盖子被罐子里的热气泡顶地啪啪大响,苏金枝这才恍然惊醒过来,忙丢下蒲扇用手去端药罐的耳朵。
“嘶——”
她的双手被药罐的耳朵烫了一下,恰好翠香进来了,见状忙放下手里的花篮子快步冲过去,拉过苏金枝的双手就吹,一边嗔怪道:“世子妃最近是怎么了?自从上次从苏家回来之后,就经常魂不附体似的,煎个药竟还能把自己烫着。”
苏金枝抽回自己的手,冲翠香笑着吐了下舌头,“一时出神,忘了拿布。”说着,她伸手要去拿粗布。
翠香抢先一步拿过一旁的粗布,小心翼翼地端起炉子上滚烫的药罐子放下,又熟练的将药罐中的汤汁滤进碗里,然后放在事先准备的托盘里,端起来递给苏金枝,有些无奈道:“您还煎这些药有什么用?这几日送到四焉居的药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苏金枝道:“无妨,你找个提盒把药装进去,今日我亲自送过去。”
苏金枝拧着提盒走到四焉居外面时,夜幕已经四合,周围的花丛里响起聒噪的蛙鸣声,四焉居的院门外一个下人都没有。苏金枝正要走过去敲门,忽然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然后李成未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金枝疑惑地看着李成未。
他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中衣,还赤着一双脚,长发披散在身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世……”苏金枝刚准备开口唤他,却见李成未竟然无视她,径直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
李成未不对劲!
苏金枝放下提盒,决定跟着李成未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苏金枝跟着李成未,走走停停,穿廊过桥,最后来到一处月洞门口,苏金枝四下一看,这月洞门上正是连接正院和东跨院的那面墙。看李成未这样子,竟是要去正院,正院可是沈悦瑶住的地方,她记得李成未甚少去正院。
果然,李成未来到月洞门下就停了下来,他站在月洞门下似乎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提步穿过月洞门,步入到正院那边。
苏金枝赶紧跟了过去,却见李成未走到了宜兰居大门外的柳树后面,望着宜兰居大门的方向发呆。
这是……
想娘了?
苏金枝没想到李成未这一发呆竟然足足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腿都快跟着一起站麻了。
苏金枝实在搞不懂,李成未要是真的想沈悦瑶了,就进去见一眼,沈悦瑶总不至于将他怎么样,在外面躲在树下偷偷地看了一个时辰算怎么回事?
看着李成未还像个望夫石一样望着宜兰居的大门,苏金枝实在忍不住走到李成未的背后,刚要抬手拍他的肩膀,突然,耳边掠过一阵凌厉的风,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人扣住定在李成未肩头之上。
苏金枝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竟是常留, “常……”
“嘘——”
常留冲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成未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朝后面指了指,示意她退后几步说话。
苏金枝点了下头,常留这才松开她的手,率先走开了几步,苏金枝走过去小声问:“怎么了这是?鬼鬼祟祟的。”
常留抱拳道:“方才冒犯了,还望世子妃见谅,实在主子万万不能被惊扰到,属下这才不得已现身阻止。”
苏金枝蹙眉问:“为什么不能被惊扰?”
常留心疼地看了一眼李成未的背影,低声道:“主子这是迷症犯了,轻易不得惊扰,否则主子会失控,狂性大发。”
竟然是迷症犯了!苏金枝心中大惊,难怪李成未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
看着李成未瘦弱的背影,苏金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同情,迷症的由来皆是忧惧过度所致,而且是经年累月才行。
过了会儿,苏金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思索着道:“不对啊,若只是迷症的话,应该不至于受到惊扰到会失控到狂性大发才对……”
她想着想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常留见状,忙问:“敢问世子妃是有什么不对吗?”
苏金枝定定地注视着常留,“之前下人们说世子穿着一件血衣,于深夜里赤足游荡的事情,可是因为这个原因?”
“正是。”
“那血衣是怎么回事?”
“那是主子发狂性时,自己伤自己时流的血。”
“如此我便可以确定了,世子这不是迷症,而是离魂症。”
常留有些不解,“……离魂症会怎样?”
苏金枝面色凝重道:“只有离魂症才会在发作时狂性大发,伤人伤己,更严重者,只怕会做出自尽的事情。”
常留大惊失色,呆了片刻后,常留立即跪地冲苏金枝哽咽道:“求求世子妃救救主子,我们主子本来就过得够惨了。”
“你先起来。”苏金枝实在不喜欢别人对她动不动下跪。
常留低着头不动,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意思。
苏金枝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人我一定会救的。”苏金枝看了李成未一眼,他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望着宜兰居的大门,“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问你。”
四焉居。
施过针后,苏金枝又往李成未的嘴里塞了一颗安神催眠的药丸,李成未总算睡踏实了。
苏金枝起身,盯着常留的眼睛问:“你实话告诉我,世子他……到底是不是王妃亲生的?”
常留愣了下,转而十分肯定道:“主子当然是王妃亲生的。”
“那外面关于世子身世的那些谣言……”
常留神色微微一变,迟疑了半晌道:“……那些恕我无可奉告。”
苏金枝不再追问下去,有些秘密不是她能随便碰触的,而且常留显然不会告诉她更多的事情,不过她却因此发现了李成未的根本症结所在。
李成未有心病,这个心病恐怕跟沈悦瑶有关,又或许,跟他的身世有关,不然他也不会在撞见李浩回来后就犯病了。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李成未的心药应该就是沈悦瑶和李浩。不过看李成未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她觉得李成未恐怕很难等到他的心药,而她也不想过度地插手他们李家的事情。
反正她的目的是雪魄,至于李成未……只能想办法让他少受些刺激了。
苏金枝本来还在愁怎么让李成未吃饭喝药,谁知,次日一早,李成未醒来后,不仅主动用了早膳,还自觉喝了药,自那之后,倒也一切如常了。
眼下已得知李成未患有离魂症,光补元气还不够,需得连同离魂症一起诊治才是。只是治疗离魂症需要一味药,名叫紫珠草。紫珠草生长在深山老林里,一旦拔出来,往往活不过三日,而紫珠草最好的效用就是在紫珠草活着的时候。因这紫珠草又极难种植和保存,所以市面上极其少见。
苏金枝已经在市面上寻了好几日,果然一无所获,所以她决定亲自去山里寻找紫珠草。
这日,李成未出来活动筋骨,意外撞见苏金枝穿着一身男装,鬼鬼祟祟地上了后门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心下好奇,便同常留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跟出了城门。
李成未一路狐疑地跟着苏金枝,最后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深山脚下。
李成未的马车隐在树丛后面,他看见苏金枝独自一人下了马车,身上背着一个竹背篓走进了林子里。
常留问:“主子,我们还要不要跟上去?”
神神秘秘的,难道是苏金枝是来见什么见不得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