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未默了一瞬,然后缓缓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是我自己下的。”
苏金枝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地瞪着李成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在赌。”
“赌什么?”
李成未定定地注视着她,不疾不徐地说:“我在赌你,赌你舍不得我死。”
苏金枝目瞪口呆。
她其实有想过‘穿心子’会不会就是李成未自己下的,好用来逼他们带他回谷,可她觉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相搏,只为了进神药谷。
除非神药谷里面有什么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可李成未这个人连权势都不在乎,她实在想不通神药谷里有什么东西,竟能让李成未如此不顾一切?
结果到头来李成未却对她说,他只是在以命做赌,赌她的恻隐之心。
简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李成未唇角微扬,眉眼愉悦顿生,“看来我赌赢了。”
苏金枝沉默地盯了李成未半晌,才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万一我不打算救你,万一我师父不在神药谷,万一神药谷里根本无人会解‘穿心子’,等待你的就是死路一条?”
李成未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给自己下毒?”
李成未一脸风轻云淡地笑笑:“大不了一死,我还输得起。”
疯子!
苏金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李成未重重伸手道:“钥匙!”
“什么钥匙?”
苏金枝抖抖手上的锁链,“开这个锁链的钥匙,你都已经顺利地进来了,总可以把这破锁打开了吧。”
李成未淡淡道:“没有钥匙。”
苏金枝小脸一沉,双手怒然叉腰:“李成未,你不要恩将仇报。”
“是真的没有钥匙,这把锁根本不是真的‘携老’,而是我找人用玄铁重新打造的,我更愿意叫它……”李成未颇为满意地说,“同归。”
可以是殊途同归。
可以是同归于尽。
也可以是……白首同归。
但苏金枝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她十分不耐烦地抖动手腕上的铁链,催促道:“我不管它叫什么,你赶紧打开。”她一刻也不想同李成未这个疯子困在一起。
李成未抿唇沉默了片刻,他抬起手腕,雕刻精美的锁环似量身定做一般,刚好套在他的腕骨上。
“是真打不开,钥匙我离京前就扔了,此物一旦锁上,我就没想过打开,如果一定要打开,除非砍了我们之间谁的手。”
苏金枝一听,差点没气背过去,她瞪着李成未咬牙切齿道:“李成未,你故意的!”
李成未勾唇,坦然颔首:“我确实是故意的。”
苏金枝看着李成未不说话了。
原本一张俊秀无双的脸此刻变得苍白如纸,好不容易强健的身子被他折腾地千疮百孔,落下了无数病根,即使这样,李成未竟然还能对她笑得出来。
生死在李成未眼里,似乎就是儿戏,根本微不足道。
“李成未,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抓着我以死相逼?”
李成未脸上的笑意褪了下去,黑漆漆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她,“我为什么?你难道没有心吗?”他话锋猛地一转,嘲讽道,“哦,我忘了,你只要别人的真心,自己从里到外只有一颗绝情的心。”
苏金枝不由得想起李成未中‘穿心子’七窍流血强吻她时说的话,他说‘她想要他的真心,他给了,滋味如何?’,她才发现,她当初的一句戏言,李成未竟然当真了。
“当初说要你的真心只是……权宜之计,我很抱歉,不该骗你的。”苏金枝愧然道。
李成未冷哼一声:“你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如今再说这些,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苏金枝眉尖轻蹙:“那你想怎样?”
“我想……”李成未望着她,精致的桃花凤目里闪过期盼的光,“让你喜欢我。”
苏金枝脱口就道:“不可能。”
李成未眼中的光湮灭了,心口再次绞痛起来,冷汗顺着他的背脊爬上爬下,他死死地抓住被褥,像个孤绝的困兽一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苏金枝。
苏金枝有些讪讪,说到底是她当初骗了李成未,是她有错在先,她只好找了个理由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再说,你已经有苏玉芝了,我才不要心里装过别的女子的男人。”
李成未讽刺道:“那个口无遮拦的贱人也配进我李成未的心!”
苏金枝一愣:“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苏玉芝?”
“意思就是哪怕我眼瞎了,也绝不会喜欢上苏玉芝。”
“那你当初还……”折花表情意?
李成未恶毒地笑了笑:“她说嫁给我的女人只能守寡,我就想让她尝尝这滋味。”
所以,李成未是故意的,因为苏玉芝得罪了他,所以他故意折花赠给苏玉芝,故意让世人以为他喜欢苏玉芝,故意断了苏玉芝与六皇子的姻缘,还准备故意娶苏玉芝准备让苏玉芝进门守活寡。
只是阴差阳错的,嫁进去的却是她苏金枝。
从头到尾,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
这样的李成未让苏金枝只感到遍体生寒。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竟然只是因为一句话,就毁了她的一生?”
李成未挑眉,皮笑肉不笑,“怎么,怕了?后悔了?”
她确实后悔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对不会选择替苏玉芝嫁给李成未,也绝不会留在李成未身边。
李成未就像个附骨之毒,一旦沾染上,就会纠缠一辈子,怎么都刮不掉。
李成未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眸光明灭不定地死盯着她的脸,咬牙邪笑道:“可惜晚了,当你别有用心接近我时,你我就注定会纠缠不休。”
“……”
忽然,门口有人说:“谁和谁会纠缠不休啊?”
苏金枝一怔,转身一看,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一身素衣飒飒,眉眼慈和。
“师,师娘?您怎么来了?”
师娘含笑进屋,偏头看了一眼苏金枝身后,“我来看看他醒了没有?”师娘打量着李成未的气色,点了点头,“看来身子恢复的不错。”
李成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苏金枝忙挪身挡住师娘的视线,歉然道:“师娘,您别介意,他那人就是那样,狂傲惯了,一向不懂礼,也不知尊卑。”
谁知李成未听了后,忽然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靸鞋整理仪容,对着师娘端端正正作了一揖,“见过师娘。”
苏金枝瞠目结舌,这可是她认识李成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对着人弯下他高贵的腰。
师娘掩嘴一笑,瞥了苏金枝一眼,小声打趣道:“我看他倒是挺懂你的。”
苏金枝脸一红,低头跺了一下脚,羞赧道:“师娘莫要乱说,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师娘看破不说破的笑笑。
苏金枝一时百口难辩,再加上李成未一直在背后盯着她,让她总觉得如芒刺背,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自她回谷后,因为李成未中毒昏迷,她被迫同李成未困在这里,都没来得及去看望大师兄。二师兄他们说大师兄已经服下了“雪魄”,只是人还未醒来。正好师娘来了,她便忍不住问道:“师娘,大师兄他……怎么样了?”
师娘拉过她的手背拍了拍,感激道:“好孩子,多亏你及时送回了‘雪魄’,清儿前日已经醒了。”
苏金枝大喜过望,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大师兄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师娘又道:“不过他在冰泉下躺的太久,眼下还下不了床,等过几日你就能去见他了。”
苏金枝重重点头,“嗯。”眼里已经盛满了迫不及待。
师娘走后,苏金枝才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她缓缓转身,便看见李成未那张阴云密布的脸,还有他眼里流淌着的森然寒意。
“原来你从我身上取走‘雪魄’,是为了救你的大师兄啊。”
“……是。”事到如今苏金枝也不想瞒他了。
李成未慢慢逼近她,凤目里狂风怒卷,周身戾气暴增,“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连名声也不要了,你为我挡剑,为我试毒,救我性命……,原来你从始至终地护地根本不是我,而是那只药蛊。因为只有那只药蛊才可以救你的心上人吧?”
李成未果然聪明,很快就猜透了一切,不错,她喜欢大师兄,这是她心底的秘密。
如今,她不想再让这个秘密继续尘封下去了,于是她抬起头,看着李成未,语气肯定地说:“是。”
李成未浑身轻颤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双手抓住苏金枝的削肩,低吼道:“苏金枝,你可真够狠的啊!”
李成未捏着她的双肩,力道大地几乎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似的,苏金枝咬牙忍着,这件事情终是她理亏,李成未有什么怨气,她愿意受着。
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疾风似的卷了进来,“小师妹!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立马……”
进来的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郎,少年郎看见眼前的一幕,顿时呆在了半道上。
苏金枝强笑着冲那人喊了声:“五师兄。”
李成未这才松开了手。
白玉晨看了一眼二人手上的锁链,又深深看了一眼李成未,然后快步走到苏金枝面前,拉着她往一旁走了一步,掂着铁链抖了抖,“小师妹,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是谁?”
“他是……”苏金枝余光瞥见李成未目光依旧沉冷地盯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前夫。”
白玉晨满脸震惊:“小师妹你不是才离谷两年?怎么就嫁人了?”
苏金枝想说她都已经快十九了,在外面像她这样的年岁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突然,李成未提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苏金枝的手腕提起,道:“没有本王的同意,你以为我李家的门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本王?”白玉晨愣了下,转而瞥见李成未对苏金枝动手动脚的,他立即上前拽开李成未的手,往后猛推了一掌,“你把手拿开,不准碰我小师妹。”
李成未被白玉晨那一掌,推地踉跄后退,后背直接撞在了床架上,好不狼狈。
大概是撞击牵扯到了李成未的内伤,李成未捂住心口,弯腰扶着架子,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咳地瞬间面如金纸一般。
可见五师兄那一掌用了不小的力气。
苏金枝同情地看着李成未,心里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帮他,白玉晨闪身挡住她的视线附耳低问:“小师妹,他自称‘本王’,难道他还是个王爷?”
“……是。”
“我看他盯着你的眼神,就跟后山上的野狼瞅猎物似的,凶得很,你可得离他远一点。”
她也想离李成未远一点,可问题是现在由不得她想啊。
过了会儿,李成未的咳嗽平复,他扶着架子站直了身体,只是看着白玉晨的眼神恨不得将其活剐了似的。
看来是没事了。
苏金枝看着白玉晨身上挂着两个褡裢,褡裢上装满了药材,一脸的风尘仆仆,便问:“五师兄,你这是打哪儿刚回来?”
白玉晨道:“嗐,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李成未忽然阴沉沉地插话道。
白玉晨转身瞪他,抱臂扬颌道:“我在同我小师妹说话,你吭什么声啊?”
李成未一字一句咬牙道:“因为本王很不爽。”
白玉晨‘切’道:“你不爽就不爽,干我何事,”他转身还要拉着苏金枝说话,“小师妹,我……”
苏金枝却不由得替白玉晨捏了一把冷汗,白玉晨不认识李成未,自然不怕他,可他不知道李成未这个人轻易得罪不得,得罪了那可就是阎王索命。
她生怕白玉晨在得罪阎王的路上越走越远,忙打断他问:“对了五师兄,你刚回来还没有去拜见师父老人家吧?”
白玉晨挠了挠头,嘻嘻笑道:“我这一回来就急着见你,还没来得及嘛。”
苏金枝忙推着白玉晨往门口走,一边催促他,“那你赶紧去拜见师父吧,省得又要被三师兄批评了。”
白玉晨一脸无奈道:“好好,我先去拜见师父,回头再来看你。”
苏金枝连连点头。
白玉晨又想起什么来,扭头狠狠瞪着李成未道:“我警告你,可不准欺负我小师妹,否则,有你好受的。”
苏金枝赶紧把白玉晨推出门外,“快走吧。”
见白玉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苏金枝吁了一口气,回头只见李成未正阴恻恻地盯着门口,剑眉紧蹙,若有所思着什么。
苏金枝心里咯噔一下,忙说:“师兄他们只是太爱护我了,你可别迁怒他们。”
李成未转眸看她,冷笑道:“怎么,怕我会对他们不利?”
这不是明摆的吗?
为了师兄们安危,她觉得李成未绝不能在神药谷久留。
“陆成风和常留还在谷外等着你,你身上的毒既然解了那就赶紧离开吧。”
以李成未的性子,她这么赶他走,李成未至少会反唇相讥,或者强行带她离开。
然而李成未却目光一闪,眉峰挑起道:“那怎么行呢,你师父既然救了我,我好歹要当面拜谢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