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般说,站在他身边的人,身影缓缓消散。
姬诀将全部精神都压在了另一边。
侯爵顶着半截魔杖缓缓转过身,伤口没有留出一滴血。
那双初见时是夜蓝色的眼此时已完全被浓黑替代,没有眼白,浓黑浸透了每一寸,扭曲的肮脏黄褐色花纹不断旋转变大,像是要将她吞入其中。
那具躯体脸上用魔法做出的伪装正在飞速失效,属于石像鬼的男性面容一层层被剥落,像是融化的蜡烛,化为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下巴底下去。
男人伸开双臂,他颠狂的大笑起来,“迷路的羔羊,来吧。向我展露你心底的真实!将你的一切欲望都向我袒露,跪伏在我的脚下,向我献上一切,以最真实的样貌向我祈求原谅!”
姬诀试图让那具□□挣脱影响。
她快速眨动着双眼,双眼中混乱一片,没有焦点,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做你的梦去吧。”
阿拉昂打量着她显露出的真容,露出了些微的惊讶,又很快泛出一丝喜悦,“美丽的女巫小姐,你不该将自己的美丽藏得这么深。”
他缓缓走向她,抬手摸向她的脸,“向我祈求原谅,我会原谅你的。多么漂亮的一双黑眼睛啊。”
姬诀站在半空中看到了石像鬼的面容一层层剥去后露出的面容,她神色一怔。
还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从分|身传回的视角里,她又在侯爵的眼睛里瞥见了那张完全陌生的脸。
白皙的面容,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双眼……
阿拉昂的魔法效果,很明显是‘以最真实的样貌,剥去伪装,跪于脚下忏悔祈求原谅’什么的。
这些有信仰的家伙最爱整的那种操纵术,效果就突出一个神神叨叨,颠狂且不可理喻。
按照她对于这种类型的魔法了解,恐怕真的跪下去的那个瞬间,所有可以遮蔽身体的衣物,甚至是幻化出的人形都会消失。
神明的恩赐,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跪在魔种脚下乞讨获得原谅,从跪下去的那一刻起,魔法开始生效,契约成立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自然造物来说,死亡就是解脱。
哪怕是死敌,只要杀死对方,过往的仇怨也就此结束,死亡是一切终点。
但这条准则在永夜帝国并不适用,魔种们非常乐于将他人甚至自己的尸体炼制成傀儡。
至于驱使亡灵,更是死灵法师的必修课。
高等阶的死灵法师中更是不乏自己本身就是早已死亡的亡灵……
和魔种签订契约的代价就是活着的时候不可能逃走,乃至死亡也无法解脱。
即使失去生命,躯体和灵魂也仍旧会成为对方手中的死灵。
不过……
姬诀盯着那张脸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她最真实的样貌,竟然是一张她自己都没有见过的脸?
这场戏也该结束了。
姬诀压下心头那些怪异的感觉,不管那些记忆和这张脸是怎么回事,等她先杀了眼前这个侯爵再说。
以后,她有的是时间去找出原因。
阿拉昂的动作一僵,手停在了她面容不到一指的距离。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给我死!”
一拳砸在阿拉昂的脸上,拳头上所附加的魔法效果令他的头颅深深凹陷。
下一秒,房间内仿佛下起了一场羽毛雨,无数散发着淡淡柔光的羽毛从天空中纷纷洒洒的飘落,他在四散纷飞的羽毛里横飞出去。
他的身体被羽毛刺穿,每根羽毛之后都挂着细细的银线,它们互相拉扯,缠绕住他的关节,封锁住他的魔力,钻进他的皮肤里,沿着他的魔法回路梭巡着尽头。
阿拉昂抬起头,额头布满汗水,人形几乎无法保持,整张脸变得扭曲,头顶开始失控钻出尖角。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嘴早已被线细细密密的缝住,一丝一缕的声音都无法泄露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尖锐细小的异物,无数次洞穿他的魔源,在他最柔软的脏器上扎出无数小洞,短短数秒就挤了进去,紧接着轰然炸裂。
姬诀俯视着脚下的场景。
羽毛牵引着银线飞舞,光泽在丝线上流转,无数光羽所带来的斑驳光影落在男人的脸上。
他的身体不停颤抖,战栗,挣扎,却像是被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
一切挣扎都微不足道。
直至那双浓黑的眼球碎裂,他不再挣扎。
姬诀收回挂在羽毛后的光线。
没有了丝线的拉扯支撑,那具躯体因为惯性在原地保持了一秒原本的姿势,紧接着失去重心,双腿跪地,无数黑色的雾气从已经千疮百孔的躯体中,沿着那些小洞飘出。
转瞬间,那位侯爵就只剩下一层摊在地上的皮囊而已。
姬诀松了口气,她看向海妖。
女妖倒在房间的中央,浓墨般的长发铺了一地,从发梢开始,她的头发正在飞速的褪去颜色,化为湖蓝色。
就连她腹部流出的液体也从浓稠的污浊汁液变成了清水一般的透明液体。
姬诀甚至能感觉到有大量的属于自然的气息从她身上逸散而出,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而湿润。
点点光羽落在女妖浓密的长发,清澈柔和的眉眼,她躺在那里,双眼微微睁大,含着一点泪水,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鹿。
她注视着站在远处的人,“孩子,对不起。”
海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暗红的双眼却被泪水包裹。
那具躯体飞速的消散,最终只留下一小滩水迹和两片静静躺在水迹中的鳞片。
海妖闭上眼,一行泪水沿着面颊滚下,“假的,就是假的。我的母亲不会说对不起,到死都不会说。”
他做到了。
她跟他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她只是他所构建出的一个幻象,真实能力远不如他的母亲。
她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只是他的恐惧。
姬诀弯腰捡起两片暗红的,宝石一般的鳞片。
这两片鳞片看起来似曾相识,一片上带着安妮的气息,她不会认错,这安妮留下的象征物。
另一片鳞片上又带着女妖身上那股满含自然气息的水汽。
姬诀握住手心中的鳞片,那些从小到大总是不时冒出来,让她搞不懂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和海妖的红尾,以及有关于鲜血女巫,有关于湖泽女妖的种种出入,以及海妖的反应串在一起,让生出了一个近乎于离谱的猜测。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她抬头看向海妖,“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世界开始坍塌,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
第一百一十五章
漂浮在海面的泡泡随着海浪在黑暗的夜空上下起伏摆动, 大概是因为没有接触到阳光,它坚固的维持着原状,不管被浪水怎么推动都始终没有破碎。
阿尔弥斯轻声道:“两天过去了。”
幻情泡泡本该一夜时间里缓缓浮上海面, 在触碰到破晓第一缕阳光时破碎。
艾克薇麻木的仰起头, 透过清澈的海水, 仰望着夜空。
谁能想到呢?
为了让这个泡泡不破, 整整两天的时间, 没有破晓, 没有阳光,没有一缕阳光照到海面上。
整个忒芙之界现在恐怕都在等待阳光的再次降临。
而一切的源头, 仅仅是为了一位少女。
她大概已经能推断出金光之后的存在是哪位了。
她收回目光, 叹了口气,“大人, 如果这个泡泡今天还是不破怎么办?”
两天的时间,他并不擅长等待,却在遇到她之后总是在等待。
少年望向贝壳中的少女,“那就再等一等。她会醒来的。”
艾克薇嘴角抽动, 这位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样任性。
就在这时,海面上漂浮着的泡泡, ‘啪——’一声破碎。
贝壳中的少女眉心微动, 从沉睡中缓缓醒来。
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海面上, 金光爬上天幕, 茂密的丛林中, 人类的帝国里, 兽人的广场中……
无数的生灵在一刻注视着缓缓升起的旭阳,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所有自然的造物都在为太阳的重新升起而欢欣鼓舞。
少女目光茫然的轻轻眨了几下眼, 理智还未彻底回笼,视野一片模糊。
少年缓步走到贝壳边,垂下头看向她。
他身披十字形的白色宽袍,两肩垂下金红的条带。
那双璀璨的金眸居高临下,眼中的热度仿佛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她醒了。”
另一边,阿尔弥斯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但反应过来边毫不犹豫的半跪在贝壳边,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
姬诀倒吸了一口气,成功吸了一大口水进嘴里,“咳咳咳咳——”
倒霉的艾克薇看到姬诀本想上前恭贺新王的降临,但她的动作没有两位神明的速度快。
慢了一拍,刚向前游了一点,她便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恐怖的存在无比熟练的跪在贝壳边亲吻女孩的手指,口称主人,不自主又默默后退了半步。
能同时让太阳神为之不再升起,让那种可怕的神明跪倒于面前口称主人。
她神情古怪的在心下感叹,这位,这位新王,看起来是比历代海妖先王都还要可怕的存在啊。
不过……
这样不是更好了吗?
比起天天一言不发,野蛮的像个野兽一样的那个家伙。
魅力十足的王才是海妖更加需要也更加尊崇的。
日光笼罩在少女的身上,她静静躺在贝壳中,像是一枚海蚌孕育出的珍珠。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太过于熟悉的声音和傲慢口吻,让姬诀终于神智彻底清醒了。
她在那双金眸的注视下,直接从贝壳里弹了起来,用力从阿尔弥斯的手中将自己的手向外抽。
“咳咳咳,阿尔弥斯,你怎么在这里?”
她没有召唤他们,为什么SSS卡和C卡会同时出现。
但阿尔弥斯缓缓垂下眼,看着空空的手心,脸上的喜悦变成了若有若无的低落,“因为主人在信中说想要见我,我就来见您了。”
面对阿尔弥斯的温柔,就真的很容易感到自己不是人,竟然忍心让他伤心。
明明每一次都答应一有时间就会找他,但每一次都是遇到危险才会想起他,把人召唤出来,哄两句就为了干活,用完就扔。
不对……
等一下,她面对那只红尾海妖,中了招被拉入了幻境。
但她没有召唤阿尔弥斯,为什么阿尔弥斯和SSS卡会出现在这里?
姬诀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喂……”
少年声音沉了下去,“你是在故意无视我吗?”
太离谱了吧。
没有玩家的召唤,卡片居然能自己来找她?
凤鸣这个家伙……
火红的凤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肩膀上,“您终于想起我了。恭喜您,成功完成副本【一夜幻情】,奖励正在结算中。”
她在心底质问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我经历的那一切都是幻境?你死哪里去了?”
凤鸣,“的确是幻境,您忘记我的时候,我无法主动出现于您的面前。只有您想起我,我才能出现在您的面前。
所以我能为您做的很少,不过我把落羽之影给您送进去了,您在海妖的幻境中刷完了七星魔法的熟练度。恭喜您,一夜的时间直升贤者呢。”
姬诀是真想掐死这只臭鸟。
但眼下显然有更迫在眉睫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在那道愈发危险的目光下,她不得不抬起头看了贝壳边的少年。
少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艳丽夺目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高傲漠然。
看来就跟她猜测的一样,SSS卡的确有着加图巴的记忆。
不过比起那个贵族少年,眼前的SSS卡明显所带来的压迫感更强。
相比较于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生命力,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般亮眼灼目的贵族少年,
眼前的人的面容与记忆中加图巴的面容一模一样,野性与肆意刻在眉眼之间,额心多出一枚金色的三角形印记,总觉得比起加图巴还要更危险。
一个阿尔弥斯,仅仅C卡就能吊打全场了,SSS卡用不好的话,先死的没准是她。
这个时候……
果然还是装傻比较好。
眼前的SSS卡看起来可不太好惹。
少女的眉眼间满是茫然,她迷惑的眨了几下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在跟别人说话。请问,我们认识吗?”
阿尔弥斯噗嗤笑出了声,他抬起眼,温温柔柔的笑着,“只是陌生人而已啊。”
坎思图亚微微睁大双眼,金瞳怒视着眼前的少女,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属于人的情绪,出乎意料的错愕以及不可置信。
“我们不认识吗?”
如果不认识,那么加图巴和萝拉算什么?
他收到的那些信又算什么。
少女的神色看起来毫无作伪,她不解的说道:“我们应当认识吗?”
他们无声的对视片刻,坎思图亚感受着心口中失序的心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少女的面颊苍白,她垂下头去,捂住额头,“对不起,可以让我一个人先静一下吗?我有点难受。”
她的声音虚弱,跟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合。
女人的双颊褪去血色,一张脸苍白的泛着青色,身材消瘦得触目惊心。
她枕在漆黑的长发里,仿佛一朵花瓣一点点凋零,即将枯萎的花朵。
那张几乎已经成为他的心结,让他无数次心痛难忍的脸和眼前的人的面容缓缓重合在一起。
他心头一滞,声音微颤,“你病了?”
阿尔弥斯,“主人,我可以为您进行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