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细看她两眼,萨仁现在皮肤保养得好,猛得一看都不像是草原姑娘,但她眉眼跟三哥还是很相似的,塔娜马上认了出来:“你不会是萨仁吧?我可不只听你三哥提过你,现在草原上谁不知道你的名字。”
萨仁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看了眼已经跑远的骆驼,想到雷庭州他们被踢的惨样,再看看地上已经断气的黄狗,伸手道:“把嘛醉枪给我吧。”
她常自己去旗里还真在阿妈的督促下学过开枪,不过她嫌麻烦,一直没带过。
塔娜擦了把泪,马上把枪递了过来,两人带着一条狗慢慢向骆驼逼过去,到了射程的距离,萨仁端起枪瞄准,塔娜却突然伸手拦住。
“我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来吧。”
萨仁无奈极了,这位要是准三嫂那可太麻烦了,这一会一出的,刚才求她开枪,她都准备好了,人家又要自己来。
不过看塔娜那如丧考毗的表情,她还是把枪递了过去,塔娜的枪术比她好,一声枪响,正中疯骆驼的臀部,疯骆驼却好像没感觉到疼,茫然的抬头四望然后又悠哉走了。
塔娜叹口气,跟萨仁说:“你能陪我到它倒下吗?”
萨仁刚才已经看过了嘛醉针,那个剂量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她点头同意,按捺住好奇心,没有追问这头骆驼跟她的渊源。
还是塔娜自己讲了起来:“那时候我才七岁,冬天的时候跟着阿爸阿妈走亲戚,回来的时候雪得有这么厚。”
她说着往自己小腿肚上比划了一下,“我们本来说等雪停了再回去,可雪一直不停,过了两天雪小了,我阿爸就急着回去,他怕羊棚被压塌,家里只有老人,看顾不了。当时我们骑着两只骆驼往回走,我跟我阿妈骑着它。”
塔娜说着看了眼前面精神已经开始萎靡的疯骆驼,“我阿爸带着亲戚给的东西骑着另一只,路上我们碰到了狼群,阿爸那只被狼咬到腿,把阿爸从驼背上甩下来带着行李跑了,狼群也就追着跑了,那只骆驼大概是被狼群合围咬死了。”
塔娜好像想起了当初的惊险,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差了。
“阿爸受了惊吓,雪又大了起来,根本没法辨别方向,我们越走离营地越远,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了,阿爸就放骆驼血给我们喝。”
萨仁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卧倒的骆驼叹了口气,人确实是最残忍的动物,可这怎么说呢,后来好多动物都成了保护动物,猎食是要判刑的,但人在快饿死时杀了吃了被保护的珍惜动物也是不犯法的,何况是一只家养的骆驼。
塔娜看骆驼已经被麻醉了,却没急着过去处理,还在说着:“阿爸跟阿妈挖了雪窝,我们跟它躲在那里好几天,为了御寒阿妈把我放在它肚子下,阿爸放骆驼血很有技巧,在它要受不了时都会停下来,它很温顺从来没有反抗过。”
萨仁叹口气,估计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骆驼发现不对时也许已经没力气动了。
“我也不记得我们被困了几天,只记得雪窝越来越不透光,我阿爸不一会儿就要起身去捅开通气口,我一直在咕咕叫的肚子后来都不叫了,喝血都没力气,它的驼峰也缩了下去,阿爸跟阿妈商量着要杀它吃肉时风雪才停了。”
“得救后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它?很多动物是会记仇的。”
“我阿爸要杀的,可我阿妈舍不得,说它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要养它老,它也没记仇,一直好好的,是这一两年才越来越疯。”
萨仁总算懂了这姑娘对这只骆驼的感情,她陪塔娜走过去,骆驼还半睁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萨仁的错觉,它的眼神就像个饱经世故看破天命的老人。
塔娜轻轻抚着骆驼,让它闭上眼睛,然后提刀结束了它的生命,萨仁站在一边看着,心里感触良多。
各种思绪繁杂,难受占了一大半,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萨仁甩甩头,难不成是自己心太软,听故事代入感太强了?
却见塔娜又摸了摸骆驼肚子上的软毛,轻声说:“对不起,我会跟腾格里祈祷让你下辈子投胎做人的。”
萨仁苦笑,想起疯骆驼在草原上蹦蹦跳跳的样子,心想做人没准还不如骆驼潇洒呢,然后她脑中灵光一现,突然就想起来了。
白毛灾,伊林草原上因为大雪灾死人了,死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牲畜,因为处理不及时还起了瘟疫!
这是书里的内容,没说具体时间,只知道是在男女主高考前发生的,对雪灾的描述主要是知青们有多害怕多慌张,男女主是怎么求生怎么自救还鼓励大家的,他们还在抱团取暖,吃雪啃草时开始互生情愫,到最后灾难结束才提了句当时死了多少人。
萨仁看时只是心疼,对那些数字也只是感叹一番,天灾难测,可现在她已经是这个世界里活生生的人了,她能眼看着大灾难发生,死那么多人吗?
可这是天灾,她就算提前知道也不能阻止啊。
塔娜看萨仁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自己出手处理骆驼吓到她了,忙解释说:“我们家商量过了,不能再任它乱跑,不怕它跑丢,就怕它再伤人啊,它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对骆驼来说是高寿。”
萨仁摆摆手,她现在可没时间为一头骆驼悲秋伤春了,雪灾没法阻止,但可以预防雪灾带来的伤害啊,现在是七五年底,雪灾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如果是今年的话,留下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第51章 捡粪
萨仁心里存了事,不想再多逗留,就问塔娜:“这骆驼你要怎么拉回去?”
“不用拉回去,它生于草原,死于草原,就放在这里吧,它自会有它的归宿。”
萨仁想说你就不怕有人拉回去吃骆驼肉?但想想那也是一种归宿,就没再多说。至于骆驼身上那点麻醉剂倒是不用担心,吃了的最多短暂手麻脚麻,也算是偷食的惩罚了。
塔娜只把黄狗带去了狼坡,萨仁跟她道别时,她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你三哥提起你时,就羡慕不已,觉得你什么都会,一直盼着早点见你,结果是在这种情况下,吓到你了吧,真对不起。”
萨仁摆摆手,草原上的姑娘本就彪悍,个个敢训马抓狼,处理快死掉的牲畜也算是日常技能,是替牲畜们解决痛苦,她还没那么矫情,被这种事吓到。
“你跟我三哥的事就这么拖着?其实我阿爸阿妈很好说话的,下次让我三哥带你回去,先不要说你的身份,相处相处,他们没准就接受你了。”
塔娜苦笑:“我还以为你当了干部一定很世故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天真,还真是个孩子,真能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说着叹口气:“萨仁,你不用担心,我们等得起。”
萨仁很奇怪,如果这事很复杂,那等得起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家长们还会因为他们年龄大了不得不同意?不过见塔娜不想多说,她也没再多问。
等回家后,她本想跟三哥说说今天的事,哪知道他又去给兵团送马,还没回来。
“又去送马了?”萨仁有点奇怪,不过马在大雪灾中几乎起不到作用,她也不在意,吃了两块手把肉填饱肚子,就找到达愣爷爷,“爷爷,咱们草原上是不是年年有雪灾?”
“成灾的时候确实有,但也有好年景,会不会有大雪,都得准备着,你没见每年一入秋就开始储备牧草了吗?”
“只储备牧草不盖牲畜棚也没用啊。”她之前用的羊棚就是搭起来的简易棚子,只有顶。
其实牛羊只要拴在避风处,自身能过冬,只有遇上长时间的低温才会冻死冻伤。
却听达愣爷爷说:“咱们就是靠天吃饭,真要是腾格里发怒,谁也没办法,祖祖辈辈谁家也没盖过牲畜棚,就算现在想盖,谁家有那闲钱?队里出吗?”
萨仁叹口气,是啊,盖好点的牲畜棚得花钱啊。
“一般几月就开始下雪了?最长的一次持续了多久?伤亡如何?”
达愣爷爷皱眉看着她:“看书看傻了?几月下雪你都不知道了?咱们这里夏秋短,只冬天长,一般进了十月就开始冷,十月要不下,十一月也就下了。”
马上就十月了,真的没时间了。
达愣爷爷又说:“我记得十几年前有次下了快十天吧,时而大时而小就是不停,那年还有点旱,本来就没能存下多少干草,那时候比现在还穷,好多人家没吃的,宁愿饿着也舍不得宰羊,可羊自己冻饿死了,那真是哭着吃肉,绝望啊。”
十几年前?达愣爷爷说的应该就是塔娜跟她爸妈遇到的那次大雪。
“爷爷,你觉得咱们草原上要怎么防御雪灾呢?”
达愣爷爷愣了下:“防御?雪灾是天灾,是腾格里在发怒,在考验牧民,怎么防御,又不是打狼。”
萨仁知道家人有信仰,她尊重他们的信仰,也对腾格里心存敬畏,但就这么坐以待毙,她真做不到。人定胜天嘛,人类一直在学习进步就是为了在恶劣的环境中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存环境,农区的农民们以前包括现在都只能靠天吃饭,后来不也靠着科技能保收增收了嘛。
牧区自然也可以。
“爷爷,您帮我想想要想降低雪灾对牧区的伤害,都需要做些什么,比如盖畜牧棚,囤积草料,还有没有别的事需要注意的?”
“这是你的任务?”
萨仁点点头:“没错。”
达愣爷爷叹口气,看着孙女,还是太嫩啊,他还以为自家孙女已经能独当一面,是个大人了,哪想到她还是这么天真。
“我写了有什么用?你说的都对,要是有足够大,又暖和又不怕压的畜牧棚,又有足够的饲料,下大雪怕什么?牲畜们肯定都能安全过冬,牧民们也都备好口粮,准备好足够的燃料,不用到处跑,躲在自己包里也能熬过去,可这都需要钱!钱从哪来?”
萨仁呆住,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穷呗!
她没再为难达愣爷爷,回自己包里琢磨去了,雪灾肯定先顾人,可牲畜就是牧民的命。
她记得以前听阿妈说过,有年巴雅尔家的牛冬天生了小牛,可宝贝了,特意给腾出了一个蒙古包,他们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包里,巴雅尔天天跟牛同吃同睡,把牛伺候的特别周到,等牛能出去了,那包里的味道谁也不肯住,把架子都全拆了洗刷了好几遍才能用。
蒙古包的结构很科学,下大雪也不容易压塌,只是容易堵门,但上边有天窗,也不会把人封死。
只要不是太穷的地方,大家都躲在包里盖着被褥点着炉子再冷应该也能熬过去。那么多死亡人数,肯定有很多是在护着牲畜,或者没想到这么严重,舍不得杀牲畜来吃,又或者是没有燃料,吃了生肉身体生病无法抵御寒冷?
萨仁出去转了一圈,自家的小棚子也只是有个顶,里边堆着牧草,还有干牛粪。
牧民取暖做饭不用煤炭,只用干牛粪,大雪灾时牲畜也得取暖,上哪争取给每家牧民分碳?这都得要钱要关系,而且就算有钱有关系也不一定能弄来啊。
内蒙古矿产很丰富,是有煤矿的,不过现在应该还没开发,反正她是没听说过。只为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的雪灾,从别的省调煤来,哪个领导会干?再说人家为什么要听她的?
萨仁真觉得颓丧极了,她又转两圈,正好看到她的大黑马在出恭。
其实燃料不只牛粪,马粪羊粪都可以,就是狼粪也能烧啊,只是牛粪味道更小也更容易晒干,所以大家都喜欢烧牛粪。羊粪太小,牧民们都任其留在草原上做肥料。
萨仁刚来时非常不习惯阿妈用牛粪烧火做饭,虽然只是做柴禾,但跟锅灶那么近,心理上还是受不了。
但现在想想,牛其实只吃草啊,反刍过了再排出来都是纤维,真没那么脏,只要是食草动物的粪便都不脏,全都可以用来做燃料,非常时期还是不要挑肥拣瘦了。
萨仁正在列出她需要做的事跟能做的事,等把这句话写在纸上后,她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辈子她是医生,轻微洁癖,随时带着免洗洗手液的那种,现在她正在考虑如何动员大家一起去捡粪!
她无奈苦笑,能有什么办法,捡吧!
不过光捡粪还是不够,要多储备牧草,从农区购买玉米高粱麦麸,甚至是秸秆都可以充当饲料。
这都需要钱,让人家白支援,凭什么?让旗里出钱,有没有先不说,往年都能过,今年不行了?
萨仁叹口气,好难啊。
她没跟刘队长商量,查达大部分母羊都已经怀羔,他现在正沉浸在羊羔将要翻番的喜悦里,现在跟他说这些他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萨仁只跟大李小李说了,让把羊棚的羊粪也留着,别再随便撒到草原上了。大李小李只以为她是想做研究,大李还问:“是取样吗?每只羊的都分开标号?”
萨仁尴尬笑笑:“用不着,就收集起来做燃料。”
“哦。”大李有点发愣,但还是爽快答应。
等三哥回来,他倒是先找到萨仁,问起了今天的事:“塔娜让我谢谢你,要没你,她一个人也没勇气杀那头骆驼。”
萨仁见他已经知道了,就明白两人一定有固定的时候跟地点来约会,于是问他:“你怎么不帮她?”
“她今天也是临时决定的,那骆驼在他们嘎查发疯差点伤到个孩子。”
原来如此,萨仁见他跟塔娜都不急,也没再问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谈婚事,反正这事她也管不了,再说她现在要忙的可太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赶去了旗里,江站长听她说起雪灾防御,就笑道:“萨仁啊,别看你年纪不大,可真是爱操心!这事旗里肯定有专人管,跟咱们没关系,现在咱们要集中精力搞好你这个繁育计划,过几天其他牧区的人要来咱们这边学习,介绍经验交流学习,到时候肯定都以你为主,咱们站里的工作有的忙,别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萨仁就知道江站长不会重视雪灾,毕竟这个纬度这个高度,就是下雪的地方啊,年年都下,怎么重视。
不过她听到其他牧区的会过来学习时,还是十分期待。她现在只知道伊林草原会有雪灾,别的地方是没有,还是书上根本没提呢?
如果他们这挨着的三个盟都有雪灾,那这些人来了,就是机会,开会的时候提一提,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去鼓动大家一起重视雪灾防御,再跟盟里申请调拨资源,这也算是条路了。
再一条路就是去找邢书记,这位领导是个干实事的,如果能说动他,起码伊林左旗可以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