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愣爷爷吹胡子瞪眼睛的把萨仁骂了一顿,阿爸也苦口婆心一通劝,萨仁只好摆摆手:“好了,我去还不行吗,不过你们不许再对我的工作指手划脚。”
阿爸就更无语了:“你这孩子,我们大字不识一个,怎么指挥你,只要你在畜牧站好好干,不当副站长也没事,不是让你当官,就是有个正经的工作,说出去多好听啊。”
萨仁叹口气,父母心还真是一样一样的,不管哪个民族哪个时代都逃不开女孩子要有个正经工作。行吧,反正怎么也要去一趟的。
刘队长听说她终于要去旗里了,赶紧给拉了两车收拾好的黄羊。
“不是让你去送礼,虽说救灾物资是军区给的,可人家邢书记冒着雪安排人往下送物资,旗里一点也没留,这就是恩!”
萨仁却说:“那是他的本职工作!”
“你这孩子,又不用你收拾,更不用你拉着,带着去就行了,别废话!”
萨仁就是说说,物资是给左旗的,旗里扣下一两车完全没问题,可人家没扣,全都给牧民分了,就怕有雪灾,这样的领导再有失误也有限,算得上好领导。再想想乐煦煦他们说的旗里的艰难,怕是这两车黄羊都不够分的,只能让他们暖暖心,甜甜嘴吧。
果然小郑一看要给旗里送黄羊,他就乐了,马上开始算人数,琢磨着畜牧站能分多少。
萨仁瞪他一眼:“看你那点出息。”
她拍拍自己马鞍旁的袋子:“半只羊,两条羊腿,够大师傅给你们好好做几顿了。”
小郑跟乐煦煦都欢呼起来。
刚到旗里,乐煦煦才说:“江站长让你来了先别回畜牧站,先去旗委找邢书记。”
萨仁只好把自己马上的袋子解下来给了小郑,让他们两个回畜牧站,她带着两车黄羊,去了旗委大院。
这两车羊可把旗委的看门大爷给吓着了,前几天镇上有人带着一车羊来找旗委,说是好不容易熬过了雪灾,羊不知道怎么给死了,怀疑是邻居给毒死的,报了警,派出所只说是食物中毒不给查。
于是人家找旗委给做主来了,最后闹了半天,医院的医生都出动了,才检测出他家的牧草里掺杂了一种毒草,肯定是打草的时候自己没发现。
这时看门大爷又见牧民拉着两车羊跑来,还以为又是来喊冤的,赶紧出去想拦住,结果一看前边马上的居然是萨仁。
旗委没人不认识萨仁,大爷心里一松,指指车上的羊:“是萨仁小同志吗?你这是要干什么?”
“查达碰到一群冻死的黄羊,这是送给旗委的。”
“哦,哦!”大爷哦哦两声兴奋起来,赶紧给开了大门,还指挥着车往里边走。
萨仁见有人招呼车夫,就直接进去找邢书记了,这次没让她等,秘书一见她就一脸笑地迎上来。
“萨仁,你可算来了,邢书记都念叨你好几次了。”
萨仁想到之前流传的那些谣言,忍不住说:“我哪儿敢来啊,听说有人举报我联合牧民要对抗旗委,这么大的罪名吓得我躲在查达不敢出来了。”
秘书尴尬地笑笑:“这都谁瞎说的,你对旗委有功啊,什么叫对抗旗委,那些人脑子进水了吧。”
一看他的笑容,萨仁就知道他也听到了流言,没准这里边也有他的份,也就是说这流言主要是在旗委,也对,除了旗委的人谁能编造出这样的谣言。
她也没说破,点到为止,等见到邢书记,她再次递上自己的辞职信:“邢书记,我其实早就跟江站长辞过了,可他不受理,当时又是你让我去畜牧站的,我只能交到您这儿来。”
邢书记见到她本来挺高兴的,可看到辞职信,脸色变了变,还是维持住了笑意,“萨仁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工作上有冲突是难免的。你这个副站长本来就是临危受命,任免确实随意了些,但我也是为了畜牧站的发展,更是为了你的发展。我一开始以为这个职务给你带来了太多负面影响,不想拔苗助长,想让你从基层做起,专心搞畜牧工作,一两年以后经验跟资历都积累够了,再升职。”
见萨仁没吭声,他就又说:“最主要的是我清楚你不是想当官,你就是实实在在的想为牧民做点事,要不是你,伊林左旗也会像其他旗一样伤亡惨重,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会亏待你的。你才十八岁……”
萨仁:“十九了!”
“哦,对,十九了,十九了也不算大,慢慢来,我四十五才当上旗委书记,我想你一定比我早。”
萨仁心中呵呵,邢书记可真是会画大饼,不过大饼画得再大她也不稀罕。
“邢书记,我是真的想清楚了,还有我申请物资时跟军区领导保证今年会跟他们输送等价值的牛羊制品,虽然他们没接受,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想留在查达,在这一年里拼命搞生产,把产量抓上去,才能给人家兑现承诺。”
邢书记愣住:“那些物资不是军区给支援的?你还答应交换了?这咱们不是亏了吗?因为咱们有了一批物资,所有救灾物资都绕开了左旗,别人都是免费给的救灾物资,咱们这儿的却是交换来的?还得给他们输送一年牛羊?亏大发了啊!”
“那能一样吗?我听说就伊林草原降雪量最大,但咱们左旗受灾却是最轻的,这是因为大家提前有了物资,心里不慌,没人乱跑,没人受冻挨饿,基本上可以说是零损伤,其他地方受灾后才被支援,路封了一个月,只能扔些干粮,冻死冻伤的不少,听说还有一个嘎查因为人太少被遗漏了……”
邢书记摆摆手:“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是不感恩,可就是觉得亏了,再说左旗能平安度过,主要还是你推广的畜牧棚跟囤积饲料起到了作用,跟着你学的那几个旗伤亡也不重。”
萨仁呵呵两声:“邢书记,您可别再捧我了,捧高了摔下来您又不接着,让人家说我对抗旗委,你这么夸我,别人再说我收买人心搞独立,我不得冤死吗?”
“接着,接着,以后都接着!你别管那些闲话,再有人说一律按破坏民族团结来处理!”邢书记语气恳切,看了别的旗的惨状,想到萨仁的贡献,他也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厚道。
这时他拿出萨仁之前交上来的防灾预案,问道:“你这上边写了灾后防疫问题,我找你来主要是为这事。”
说到正事,萨仁马上就忘了自己的委屈,指指窗外:“我今天拉来了两车黄羊,都是被冻死埋在雪下面,还好及时发现了,再晚一点雪冻不住了,很快会腐烂,细菌增生。防疫问题不只是牧民家里,畜牧棚里,草原上也要处理。”
第69章 烦人精
邢书记现在对萨仁算得上言听计从,请她去会议室帮忙起草防疫要点。
这么重要的任务,萨仁可不敢接,“我就是自己看书学了点医术,哪里懂这些,邢书记你还是找专人来吧。”
邢书记笑道:“找了专人,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建议,别担心,你想到什么就列出来,明天旗防疫办的人会去呼市开会,一起商讨出最优的方案。”
要是这样,萨仁就敢写了,中医防治疫病的历史悠久,确实有很多可以借鉴之处。
会议室里没有人,可能大家对白毛风那几天阴沉的天气有了心理阴影,所有的窗帘都大敞着,还绑得死紧,阳光照在桌上分外耀眼。萨仁看了眼窗帘,也不费力了,在靠门的阴凉处找了张桌子边想边写。
桌旁放着两份报纸,她无意中瞥见,拿起来看了眼,就再也放不下了。
那上边是这次白毛风的伤亡数字,比她记忆中少得多,但还是触目惊心,尤其是报纸上的配图,一个老人家抱着冻死的羊哭泣,旁边一个又痩又脏的男孩嘴里啃着窝头,眼睛却盯着老人家怀里的羊。
报纸上说,老人一家只能吃掉冻死的羊,但因为没有燃料只能吃生肉,拍照的是困在那里的下乡干部,他说自己也吃了生羊肉,第二天就开始拉肚子,更无法抵御寒冷,简直是九死一生。
这位干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草原的冬天不适宜生存,几乎每年都有暴风雪,灾情或大或小,他提议牧民们在靠近农区的地方建立密集的聚居区,盖能抵御风雪的平房跟牲畜圈舍,冬季圈养牲畜,夏秋季再逐水草游牧。
萨仁如果没在牧区生活这么长时间,还真会赞同他这些话。
牧民对草原的感情外人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哪里适宜生存就去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牧民信仰腾格里,草原是腾格里赐予他们的,让他们养育牲畜,繁衍生息,他们称呼草原为额吉,怎么可能放弃母亲。
就算有人赞同这提议,到农区居住,等到了夏季还会想着去草原上放牧吗?牲畜还习惯草原的水草吗?人都是有惰性的,真让他们全住进砖瓦房,没准下一步就是退草还耕了。
到时候草原还是草原吗?
萨仁叹口气,达愣爷爷要看到这种提议恐怕会气疯,那位住医院都觉得屋顶压得慌的老人更不可能同意。
可她拿起第二份报纸时眼眶突然就红了,突然就觉得聚居圈养的提议完全可行。
第二份报纸的头版是冻死在蒙古包外的两个孩子,那里没有聚居,还是像查达以前一样分散得老远。
白毛风来前这家的大人出去想把牛羊赶进一个避风的山凹里,结果被困在外边了,他们跟牛羊在一起取暖倒是没事。
这两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五岁,大人们也是心大,觉得大孩子已经能看小孩子了,也会烧炉子,又叮嘱过他们在蒙古包里不许出来,应该不会有事。
可统共就两筐牛粪,两个小孩见爸妈一直没回来,就没有节制的烧,哪里抗得了三天。没了燃料,两人抱一起取暖裹上所有被子也能躲过去,谁知道小的要找妈妈,大的就领着出去了,一出去就被白毛风扑到,再没找到包门,等大人找回来,孩子已经在雪下冻僵了。
萨仁看着那张照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虽说是大人的错,可牧民把牲畜当命的,能救肯定要救,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
突然一个沙哑地声音说:“报纸上写得不详细,你猜他们找到两个孩子时说了什么?”
萨仁愣住,抬头一看,居然是雷庭州,要不是他的眼神太容易辨认,萨仁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前的雷庭州又黑又痩,像是换了个人,声音还嘶哑着。
“你生病了?”萨仁观察着他的脸色,又摇摇头,“不对,你是劳累过度,因为救灾吗?救灾工作不是已经进入尾声,还有什么好忙的?”
“要忙的太多了。”雷庭州含糊说着,坐到她对面,还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块深蓝色的手绢,伸手递给她。
萨仁愣住,她就没用过这玩意,忙摆手拒绝,用手指抹去眼泪:“我就是有点伤感,摄影记者太厉害了,拍的照片很有感染力。”
她说着把两份报纸推过去,雷庭州已经看过报纸了,只问她:“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肯定会后悔,会互相埋怨,我估计他们两个不可能再过下去了。”
“是啊,他们确实互相埋怨,是孩子爸爸想把牛羊赶紧转移,这位妈妈就怪他,说那些牛羊都是公家的,孩子却是自己的。”
这倒是萨仁没想到的,她叹口气:“那又如何,不管是公家的还是自己的,牛羊再怎么也要排在人的后边,他们不把孩子安顿好就跑出去才是大错,不,他们在风雪开始变大时还要往外跑才是大错。”
雷庭州叹口气:“都存着侥幸心理吧,觉得自己可以把牛羊安顿好再回来。觉得孩子会乖乖在家待着不往外跑。”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萨仁把报纸推开,不想再聊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知道如果牧民们都有自己的牛羊,他们会舍得盖牲畜棚吗?”
萨仁愣住,不是要到七八年才会有家庭联产承包制吗?这才七六年,已经有苗头了吗?雷庭州从哪听到的?还是说这里的历史跟现实的不同?
可她记得书里恢复高考的时间是相同的啊。
不过就算现在可以,她也不觉得在草原上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能对抗雪灾。
雷庭州见她愣住,就苦笑:“我前两周一直在一线抗灾,牛羊的死我早就不心疼了,可看到好多受伤甚至死亡的牧民都是跑出去管牲畜了,我就想到你让他们盖的畜牧棚,如果家家都有畜牧棚,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故。”
萨仁叹口气:“现在说这些没用,还不如说如果没有雪灾,你都不需要去救灾。”
“我只是可惜,如果所有旗都能复制你们旗的畜牧棚,都能囤积饲料,伤亡是不是会小很多。”
萨仁是真不想听‘如果’二字了,这让她觉得很挫败,她知道会有雪灾,忙了半天,还是有很多人死了!
“我真的不想再聊这个话题,邢书记让我写防疫要注意的东西,我还没写完呢。”
雷庭州忙说:“好,那你忙吧。”
他起身要走,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住:“最后一个问题。”
萨仁无奈地抬头看他:“说!”
“你是怎么预测出雪灾的?你非常肯定今年会有雪灾,不然你不会张口向严军长要物资,难道你还自学过气象?”
萨仁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人真的太烦了,她干脆说:“腾格里托梦告诉我的,你没听他们说吗?我是被腾格里选中的神医。”
雷庭州笑了笑:“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提前知道会有雪灾也救不了所有人,所以这些伤亡都不是你的错。”
“没人跟你说过你特别烦人吗?简直是个烦人精!我都跟你直说了不想跟你聊了,一直在这里啰嗦,你没事干就回你家睡大觉不好吗,痩得跟个鬼一样还要到处乱晃,还要在这烦人!”
“萨仁,怎么说话呢?雷中尉是客人,你这什么态度!”
邢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萨仁叹口气,昨天大家还夸她运气好,哪里好了,太衰了好嘛!
雷庭州却替她说话:“没事的,邢书记,我跟她是老朋友,只是有点争执。”
老朋友?邢书记瞥了眼萨仁,看来这小丫头的军方背景很深啊,怪不得敢这么跟雷中尉说话。
萨仁也没辩驳,她跟雷庭州从春天在草原上遇狼时认识,到现在也算得上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