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养美人——一个胖梨
时间:2021-10-14 09:18:08

  “程襄……”皎皎轻轻念着,“你爹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他们……”程襄小声嗫嚅,忽地听见道带有丝稚气的急促声音:
  “纱布、纱布拿来了!”
  “谢谢你。”皎皎朝小药童笑笑,熟练地在伤口处撒上止血粉与伤药,拿过纱布迅速地为他包扎。
  宋命上次伤在胸口,那样凶险的伤都是由她亲手照料,现下倒是游刃有余了。
  白嫩纤长的手指染上些许殷红血迹,翻飞动作间像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般灵巧。
  她系好绳结,偏头看着药童笑眯眯地叮嘱:“这个止血带每隔一刻钟松一会儿,直至血完全止住了再彻底松开,记住了嘛?”
  “嗯嗯!”药童用力地点点头,“我都记住了!”
  皎皎全程专心致志,丝毫没发觉自己身后站了两个人。
  “师父!”药童看着她身后,脆生生地唤道。
  她转头,只见是那个小姑娘带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后。
  老人看着她的面容眸子微闪渗出抹泪光,旋即身子一弯就要跪下行礼:“见过景小姐。”
  “您快起来。”皎皎听药童喊他“师父”,便知晓他八成就是军医,“您好歹是救死扶伤的军医,跪我做什么?不值当的。”
  她也不耽搁,拿起自己方才随意放在地上的东西放到一旁的空桌子上打开:“我带了些药来,或许您能用得上。”
  老人听见“药”一字,激动得双眼放光。他走上前去看了看,都是些现在缺少的清热解毒的药材,大有用处。
  他眼眶湿润,双手颤抖着合十对着皎皎拜:“景小姐,您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别这么说,能用得上我就很高兴了。”皎皎有些不大好意思,连连摆手。
  “景小姐您学过医?”老人想起她方才包扎的熟练手法,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没学过。”皎皎微微一笑,“只是我夫君曾受过伤,照料一段日子后会些皮毛。我留下应当能帮上点忙。”
  她说着,看他神情为难连忙解释道:“我不用人伺候,所以不用担心要分人手给我耽误事情。”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忙摆摆手,“只是您千金之体,纡尊降贵到此处来看望看望伤兵已是我们的荣幸,哪能让您干这些事情?”
  “既然同在一片战场上,哪还有什么千金之躯?”皎皎声音温和却极其坚定有力,“能为国家的将士们做些什么,才是我的荣幸。”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寻着记忆中那颗星星的方向道:“若我父亲在天有灵,看见我这么做也会觉得欣慰的。”
  老人想起当年驸马爷的英姿不禁落了行泪,他将身边的小姑娘推到她身边:“这是我的孙女,叫瑛娘,就让她给你打下手吧。”
  “就跟在我后头,等我处理好了伤,由你来包扎。”
  “好。”皎皎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小子,你这回的伤可值了!”一旁的伤兵哼哼唧唧,虽疼但也笑着打趣,“景小姐亲自包扎的!”
  “景小姐?”程襄偏头,目光茫然。
  “驸马爷景峙晓得吧?那是他闺女!”
  程襄瞠目结舌,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连背影都漂亮极了的女子,半晌才眨了眨眼睛。他本以为是个会些医术的姑娘,却没想到她是驸马爷的千金。
  程襄注视着那个跟伤患轻声细语的女子,恰逢一束金灿日光落在她面颊之上为她映出光晕,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神的女儿,还是神……”
  “还是你小子有文化,不愧是秀才的儿子。”一旁的伤兵乐呵呵道,“神的女儿可不就还是神嘛!”
  ……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皎皎声音极轻柔,这位伤患是个无辜百姓,被砍去了两根手指,整只手血肉模糊十分恐怖。
  她拿着纱布,甫一碰触到他的掌心忽觉得有些奇怪。他掌心结了厚茧,尤其是手指根部。
  这茧的位置她见过,且再熟悉不过。与宋命的几乎如出一辙。他说过,这是习武之人的标志。
  或许这人是个庄稼人?日日干农活手上也有厚茧?
  可是……皎皎看着伤者身上的绸缎衣裳皱了皱眉:这身衣服委实不像个庄稼人。
  “景小姐,怎么了?”瑛娘见她出神唤了一声。
  她回过神来,忙回了句没什么随即为他包扎。
  皎皎一边动作,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咬着牙一声不吭,根本就没有寻常百姓的样子。
  她心中疑虑,面上却不显。
  这一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皎皎得空停下来坐在椅子上休息时已入了夜。
  瑛娘走过来,看着她全身瘫软地坐着,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没什么精神,小声唤了唤她:“景小姐,您有什么想吃、爱吃的东西吗?我去让师傅给您做些合口味的。”
  皎皎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看见大家都捧着碗吃饭。军医药童以及来帮忙的女子妇人们也只是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没什么避讳。
  她摆摆手,扶着桌子起来:“不用麻烦了,我跟你们吃一样的就行。”
  这一整日下来皎皎任劳任怨,即便是累得没说话的力气也只自己强忍着。瑛娘本以为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吃不得苦只是一时兴起过来帮忙,却没想到她却一声不吭地坚持到了现在。
  相处下来,瑛娘也十分喜欢她。这样一个模样家室都是一等一却没有骄矜架子的名门贵女,谁会不喜欢呢?
  皎皎想着白日里那个伤者手上的茧,偏头看向瑛娘:“瑛娘,你是从小在松沙镇长大的吗?”
  “是啊,我生在松沙镇,长在松沙镇。”瑛娘笑眯眯地,带着她去后院的井边洗手。
  “镇上的人你都认得嘛?”皎皎继续问道。
  瑛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然认得!”
  “那我上午帮忙包扎穿着墨绿锦缎的男子你可认得是哪户人家?”皎皎定定地看着瑛娘,清楚地看见她眸中有些慌乱。瑛娘年纪小,面上藏不住事,所有反应都是真实的。
  “啊?”瑛娘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有些无措,可想着爷爷的话想法子含糊不清地混了过去,“那是镇上的姚员外,景小姐,要澡豆子嘛?我去给您拿。”
  “不用。”皎皎见此便没有再细问,蹲下身子洗了手,起身与瑛娘往前院去了。
  “景小姐,京都是不是很大很漂亮?”瑛娘一方面想转移话题,一方面又是真的好奇京都是什么样子。
  “是啊,很大,也很漂亮。”皎皎笑着,摸摸她的头,“等仗打完了,我带你去京都看看好不好?”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唰”的一下变得晶亮,“景小姐,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我家还有个跟你年岁差不多的妹妹,正巧可以作伴。”她噙着笑,“你叫我皎皎吧?”
  “不可以的。”瑛娘摇头,很认真地道,“爷爷说了尊卑有别。”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迂腐的话?”皎皎无奈笑着,“就叫我皎皎吧。”
  两人一同往前院走,月光洒了一路。
  *
  阵阵冷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军营中严明肃穆,将士夜巡的脚步与盔甲声整齐划一。
  夜里安静,唯独中央的帐子偶有人声。
  “爹,你究竟要做什么?”江琼岚看向坐在帐中的男人,目光发冷,“城中明明有布下的重重陷阱你却放置不用。不用便罢了,昨夜也并未尽全力迎敌,到边第一战便这样稀里糊涂勉强打了个平手只会损伤我军士气!”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回去睡觉去!”江镇西冷哼一声,捋了捋胡子不想看她。
  江琼岚不满他的态度上前狠狠揪住他的胡子朝他瞪眼睛。
  江镇西也瞪大眼睛,愤而拍桌:“放肆!”
  她抿着唇,丝毫不退让:“你这是在让咱们的兵送死!”
  山似的高大男人闻言眼皮微抖,他默了一瞬眼眶似是有些发红:“为国为民,死在战场上是他们的荣幸!”
  “无谓的牺牲是什么狗屁荣幸!”江琼岚啐骂一声,松开他的胡子愤然转身离开,“真是个老糊涂!”
  江镇西看着自己闺女笔直如青竹般的背影,揉了揉被她扯疼的胡子龇牙咧嘴地骂:“小兔崽子,敢扯老子胡子!”
  他摸着下巴,忽而笑了一声:“像我,小四最像我……”
  江琼岚生着闷气,提了酒坛子上了稻草垛子上仰躺着看墨蓝色的夜空。
  繁星三两,都被月亮遮住了光芒。
  她没什么心情看这美景,满心都是自己那行为举止都颇为奇怪的爹爹。
  江琼岚将空酒坛子狠狠抛向远处,听着落地“啪”的一声脆响才觉得舒坦了些。忽然,她兀地感觉身侧稻草下沉,转头就瞥见景纵坐在了自己身旁。
  “还不睡?”
  “睡不着。”她声音闷闷,听起来就极为不快。
  景纵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是因为穆武将军?”
  清朗声音如冽冽冰泉,莫名抚平了她心头的烦躁。江琼岚坐起身来,忽然就有了倾诉的心思:“我爹他……很奇怪,奇怪到我甚至认为是有人易容假扮成他。”
  景纵听了不禁莞尔:“穆武将军为人正直无私,我母亲在家时提起他没有不夸的,或许……他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告知你。”
  “其他事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当做看不见,但现在是在边关!”江琼岚心中焦灼不安,“战场上瞬息万变,我……”
  她忽地停顿,生生将那个“怕”字咽了回去。
  “一连串的事情过于巧合。”景纵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我小时候父亲曾说过,当巧合过于巧合便是人为。况且,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不会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怂包,这中间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除非你觉得你父亲是个可随意变节之人。”
  “怎么可能!”江琼岚偏头,对上那双眸子不禁愣了愣。耳朵变得滚烫,她赶紧转过头去逃避他的目光。
  身边的人半晌无话,江琼岚全身别扭欲起身告别,一阵清风忽地将一句话送入她耳中:
  “别怕,我在。”
  她动作一顿,在寂静夜中,生平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咚咚如雷的心跳声。
  *
  夜里伤重的将士会发出难熬的呻——吟声,皎皎难眠,索性起来帮忙换药。
  连着几夜几乎未睡,她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得了空也不过是在桌子上趴着小憩一会儿。
  “皎皎姐姐,你去歇息一会吧?”瑛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皎皎抬头,看着周围关切的目光摇摇头:“不用,我有些认床,睡不着。”
  “景小姐,您还是去睡会吧,睡不着也躺下闭上眼睛养养精神。您身子熬垮了,这么多伤兵可没人照顾。”一旁的婶子劝道,旁边人也跟着附和。
  皎皎听了也觉得自己强撑着万一病了反倒会成为个累赘,便点点头进了屋。
  床板过硬,她本觉得硌得慌,可现在再躺下只觉得全身力气都卸了下来十分舒服。
  这里环境艰苦,微微动一动都能感到床板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皎皎累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睛。许是太累,刚闭上眼她就感到自己意识渐沉。
  “皎皎姐姐?皎皎姐姐?”
  耳旁传来急促的呼唤声,皎皎迷蒙地睁眼,见是瑛娘满面焦急地叫她。
  她先前睡得很沉,现下陡然醒了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发生什么事了?”
  “西鞑人又打进城了!皎皎姐姐你快去地窖躲躲!”瑛娘急得要哭。
  皎皎闻言立刻起身,她看了眼窗外没有光亮已知入了夜。
  她刚醒,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太稳当。皎皎扶着墙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子,满心都是那些伤兵:“那他们怎么办?也一起躲到地窖里去吗?”
  “不是,只要咱们这些女眷和一些伤重的。”瑛娘咬着唇摇头,“他们、他们都拿上兵器出去护城了。”
  皎皎心神俱震,不由得停了步子。她待在这数日,伤兵的情况她再清楚不过,怎么还能与野兽般的西鞑人对战?这分明就是去送死!
  “快走吧!”瑛娘哭着拉着皎皎。
  皎皎紧咬着牙,红着眼睛强自忍着泪水跟瑛娘往地窖处逃去。
  外头狼烟四起,火光清晰可见。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震得皎皎止不住地颤抖。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照顾过的那些伤兵。身受重伤,却依然为自己的家园浴血奋战。
  地窖隐蔽,周围一片漆黑。皎皎身处黑暗,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无力和恐慌。
  忽然,一阵凌厉如雷霆的马蹄声响起,皎皎不自觉一顿,下一刻就听见了那个分外熟悉的声音:
  “杀一个赏金百两,取西鞑王首级者,赏金万两!等回京都,到督主府领赏!”
  黯淡眸子骤然亮起一抹光,皎皎抬头望向围墙外,喜不自胜:“大人……”
  “瑛娘,你快进去。我回去拿些东西。”说着便将瑛娘送到地窖下。
  “皎皎姐姐!”
  皎皎转身,回去拿了江琼岚送她的弓箭以及那把剑快步奔了出去。
  甫一踏出院门,她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在人群中厮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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