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菱:“……”
谭玉书回到了之前坐的书桌前,他抬手执起边上一只盛着水的琉璃瓶,将瓶中的水倒了些许到砚台上,又取了一块墨条,摆放在了砚台边缘——朝着苏宛菱的方向。
这家伙是想让自己给他磨墨?
苏宛菱一下瞪大了眼睛,心中升起一股不爽,但想到自己之前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不好听的话,还是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替他磨墨。
谭玉书的书桌很干净,几本书一叠纸,其中一张就摊开在中间,上面有他写的字和作的释,字如其人,规整严谨,一丝不苟。
苏宛菱更喜欢行云流水的字,但不得不说谭玉书这字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太过规矩,就和他的人一样。
他只静静看着书,等待苏宛菱磨墨,漂亮的眼帘低垂,窗外的光洒落在他眼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第25章 殿试择考 若是考不好,你是否会想取消……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左右,苏宛菱觉得自己手都磨酸了,才抬起头来看他。
却见谭玉书一直坐在椅子上,他没有在看书,而是在看她。
他的眼睛映照着窗外的金光,白壁般的鼻梁挺起着,光影落在他嘴唇之上,那是一种淡淡的肉粉色,像是牡蛎张开了里面的柔软。青色的长衫包裹着他清朗的气质,微风吹拂起他耳侧的发,拂动着,掠过他那一双望着她的眼睛。
“你没必要监工吧?我都磨了那么久了。”
苏宛菱将手中的墨条一放,抬眼瞪他。
谭玉书直接执起书来,冷冰冰的吐出几个字:“出去吧。”
“喂?我给你磨了这么久的墨,你什么意思啊?”苏宛菱心中憋屈。
是,她是在猎林里的时候口无遮拦说了伤他的话,但那也不是她的本意啊,要是她真看不起他的话,早找父亲退婚了,还能眼巴巴的来谭府示好?
谭玉书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苏宛菱气得直起身来,揉了揉肩,气愤道:“行,那我走。”
她气呼呼的推开门走出了书房,门口听着墙角的小丫鬟一头雾水的瞧见苏二小姐出来,脚下踩着很重的样子离开了,恨不得把地面的青石板都给踩碎了。
阿武本来守在府门口,看见苏二小姐走了,忙溜进后院来:“怎么了?苏二小姐怎么不吃个饭就走?”
小丫鬟回道:“少爷好像跟苏二小姐吵架了。”
“吵架了?”
“是啊,少爷让苏二小姐帮忙磨墨,苏二小姐磨了,但少爷觉得她磨的不好,还监工。”
什么玩意儿?
阿武一脸莫名其妙,他从外面敲了敲门进去,看见自家少爷像一根青葱一样杵在椅子旁,忙小心翼翼上前禀报:“少爷,刚才苏二小姐气冲冲的走了……像是在府上……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
“嗯。”谭玉书只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反驳,就那么坐着。
阿武挠了挠头,看着样子确实像是吵架了,但就为了磨墨这么点小事,也没必要吧:“其实苏二姑娘对少爷一直很上心的,少爷不是马上要殿试了么?苏二姑娘最近每日都派人送来核仁鹅蛋羹,据说是鹅蛋能补脑。”
谭玉书的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轻呵道:“不过是救过补阙罢了。”
其实那日在猎林,他听到了苏宛菱与太子高巍奕完整的对话。
从苏宛菱的态度上看,她确实忌惮太子,这种忌惮再结合当日贡品一事,让他意识到苏宛菱或许与自己一样经历了重生,而前世的记忆让她对太子拒之门外。
那她待他呢?
她待他这般别有用心,是因为知晓日后他能节节攀升,直至官拜首辅,所以才如此殷勤吧。
窗外的阳光倾泻,光影被树荫遮挡,将谭玉书脸上的金层耗尽,他就那样坐在椅上,修长的手缓缓握紧,压在膝上。
……
苏二姑娘和谭玉书闹别扭一事,很快传得谭府上下都知道了。
谭母气得从床上爬起来操起扫帚就敲打自己的儿子:“你这逆子!人家苏二姑娘在你还是白身时便应了这门亲事!在你科考之时她日日上山为你祈福,你倒好中了进士有摆起谱来了,敢欺负人家姑娘?!我可告诉你,你若是不把人给哄好了,日后别说是我儿子!”
不止谭母,连谭父也语重心长的将谭玉书喊去书房,苦口婆心的劝道:“苏家这样的家世,就算那苏二姑娘有些小姐脾气,你也该忍让,更何况人家一个姑娘对你这般好,又给你送信又给你送羹汤。”
谭玉书被“混合双打”了一顿,给谭丛拎着到苏府道歉。
苏健柏连忙安慰,又道定是自家女儿不好,否则也不会惹谭玉书生气。
孰是孰非谁也不清楚,但就这么把两个人按着头和好了,苏健柏还警告苏宛菱不要整什么幺蛾子,否则就将她逐出家门。
苏宛菱简直冤枉死了:“明明是他板着一张脸生气,关我什么事。”
苏柔淑笑道:“是了,这一会儿我一定站在阿菱这边,我家阿菱可从来没有关心过旁的人,这给谭府的信一封封的,我就亲眼瞧见了,还有小厨房做的鹅蛋羹。”
苏柔淑是觉得苏宛菱似乎真的挺喜欢谭玉书的,为她高兴。
苏宛菱莫名其妙被人塞了一嘴狗粮,还是自己的狗粮,更是百口莫辩。
***
就这样,闹别扭一事算是过去了,谭玉书也迎来了殿试。
殿试与会试不同,虽也是看成绩,但在择选时更多的却是看门第,朝中局势纷杂错乱,门第与站位也是极其要紧的。以谭玉书会试榜首之名,基本上二甲前几名不会跑,至于一甲,虽说往年来很少有榜首落于一甲之外,但最后还是要看皇帝金笔题名。
殿试要进皇宫,去的是金銮殿之上。
殿试这一天,所有进士几乎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候。
此时不过寅时,天漆黑一片,只有宫墙上的灯微微照亮着站在石板路上的一堆学子。
谭玉书的马车刚刚到,阿武抱着一个殿试所需要携带的笔墨从车上下来,远远就看见被一大早拎起来可怜巴巴等在宫门外的苏宛菱。
她身后是陪同她一起来的苏大小姐苏柔淑。
苏柔淑推了自己妹妹一把,苏宛菱只得挪着步走上前来:“你怎么来这么晚,别的考生早就到了。”
谭玉书看着苏宛菱脸上的黑眼圈,慢条斯理道:“你怕我考不好?”
“那倒是没有,你怎么会考不好。”
苏宛菱瘪瘪嘴,前世谭玉书可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那时他的母亲还病重,他的状态也不好,这一次谭母的病与前世相比已经大好了,以谭玉书的实力怎么的至少也能得了探花,这绝对不会跑的。
谭玉书一袭青衣,面如冠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略带肃意的望着她:“若是考不好呢?”
“嗯?什么意思。”
“若是考不好,你是否会想取消婚约?”
啊?
这算什么话?还有人在考试前诅咒自己考不好的吗?
苏宛菱有些反应不过,她愣了片刻,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谭玉书。谭玉书只静静立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她挠了挠头,想着或许是这谭公子也紧张,所以想要一些安慰的话,便道:“其实最终结果如何都没甚关系,若能考得好固然好,若考不好,也并非代表日后没有进取之道。”
“那你会退婚吗?”谭玉书再次问道。
苏宛菱觉得这家伙怎么非要抓着这个点问,简直莫名其妙,就这场合,她能说退婚吗?
“不会。”
“好。”谭玉书淡淡道,“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就这么送了他参加殿试,苏宛菱不知就里的回了马车。苏柔淑问道:“你与谭公子说了些什么,可有好好鼓舞他一番?”
“算有吧?”
“什么叫算有呀?傻阿菱。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是他自己问的,问我如果考不好我会不会退婚。”
“那这谭公子很喜欢你呀。”
“……阿姐,我可真没觉得。”
宫门外,所有的考生都已经进入了宫中,只留下考生的亲眷在门口等待。
殿试考试的时长由皇帝所定,一般不超过三个时辰,加上提前进场和等待的时间,至少也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出来,所以众人只能在门口等。
这样的等候太过漫长,苏宛菱坐在马车中,看着远处屋檐逐渐亮起了一道光,然后太阳缓缓升起,在宫墙上洒满了金光。她打了一个哈气,有些犯困起来:“阿姐,我们不如先回去吧,反正等谭公子考完,至少也要到晚上。”
苏柔淑抬手摸了摸苏宛菱的发:“你在车上睡一会儿,我在边上陪你。”
她如此说,苏宛菱也不好反驳,只能将背后的靠垫拿了起来,放到阿姐边上,整个人躺在了车座中,双手揽在苏柔淑的膝盖上。
因为实在困顿,她很快便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了一些熙熙攘攘嘈杂声。苏宛菱从睡梦中模糊的抬起头来:“考完了吗?”
“好像是,外头有人买通了宫中的太监,传来消息。考试已经结束了,他们应该马上能出来。”苏柔淑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你整理一下,等会儿再下去接谭公子。”
“好吧。”
苏宛菱在车上重新梳了一下发髻,之后撩开车帘走了下来。
阿武已经在宫门外探头探脑了,瞧见她下车来,立刻为她挤出了一个好位置:“苏二小姐,来这里等。我们家公子应该马上就能出来。”
“好。”
苏宛菱正准备上前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喝声:“让开!军报!”
所有围在宫门口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忙让开了一条道。
只见有一士兵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赶来,到了宫门口立刻下了马,拿着手中一卷东西匆匆进了宫中。
苏宛菱和所有吃瓜群众一样揣着手探头看,也不知道这突然来的军报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帝王震怒 高巍奕说的坦荡,根本看不出……
“少爷出来了。”
天色已暗,宫门内终于陆陆续续出来一些考生。
阿武眼睛很亮,很快就看见跟着人群一起出来的谭玉书。
他忙迎了上去:“少爷,考得怎么样?宫里大不大?有没有见到皇上?皇上长什么模样呀?”
谭玉书似乎有些心事,一直沉默着,微微皱着眉头。
阿武一看他表情,以为考得不好,忙转了口风:“苏二姑娘一直在宫门外等呢,她都没去车上休息,就站在门口等着二少爷。”
后头的苏宛菱:“……”
这谭府的人都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
谭玉书听到苏宛菱在,才缓缓抬起了头,看到站在人群中娇小的身影,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苏宛菱不知怎么的有点怵他,竟往后退了一小步:“干、干嘛,我真的没偷懒。”
谭玉书却只是站在了她面前,他目光静静望着她,眼眸中有说不出的情绪,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又像是一种山雨欲来即将爆发的临界感。
“你怎么……”
苏宛菱察觉到谭玉书有些奇怪,她从前看他向来淡然自若,但今天却不同,像是十分压抑。
谭玉书伸出手来,指尖撩起她耳侧睡榻的一缕发,声音沙哑:“别担心。”
别担心……
这三个字听起来在这个场合有些奇怪,让她别担心什么?别担心他考试?还是别担心其他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苏宛菱忽然有些看不透谭玉书,他少年的身姿像是在竭尽全力朝着更高更快的方向长大,像是从一棵消瘦的小树想要拼命延伸参天一样,用他的树荫笼罩更多的人。
苏宛菱怔怔站着,不知道该回什么。
边上的阿武凑上来:“苏二姑娘你之前不是编了一个罗缨想要送给我们家公子么?”
他这句话微微点亮了谭玉书眼中的光,他眼帘轻轻颤动,声音柔和下来:“是吗?”
苏宛菱是编过罗缨,但那是自己编着玩的,在自己身上都戴了一段时间了……但谭玉书今天情绪明显与往常不同,好歹也是辛辛苦苦刚考完试……安慰安慰也是应该的。
她有些不舍的从腰间将那罗缨取下来,那是一串天青色的细绳编制而成的,顶上有两颗玉珠,中间是一块小巧的白色玉佩,玉佩是一朵花的形状,一看就不是专门给男子编的。
但谭玉书似乎并未因此戳穿阿武的谎言,他伸出手接过了那罗缨,系在了自己腰带上。
冷风吹过宫门,呼啸之声格外渗人。
但不知为何谭玉书觉得有眼前这女子站在这里,却分外安心,腰间的这条罗缨就像拥有着一股力量,让他能面对即将到来的一个又一个暗浪,为自己身边的人遮风挡雨。
***
皇宫,上书房。
阳临帝脸色铁青的看着刚收到的军报。
军报显示:昱州城的外营巡逻队在夜间扎营时,被沂虎国偷袭,所有巡逻士兵全部被杀,领队郗延被擒。
这份军报里的信息还是前去昱州城探望兄长的郗家嫡女郗英提供的,巡逻队确实外出巡逻至少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不会归城,但每天都有专门的传信方式与城中互通平安!而整个昱州城却在巡逻队被悄无声息剿灭后半个月都没有任何反馈!
更重要的是,巡逻队所经路线都是十分机密的,沂虎国居然能够轻易绕开边防成功偷袭?
这不就代表朝中有人与沂虎国合谋,将边防机密泄露出去了吗?!
“混账!”
阳临帝重重一拍桌面,斜下方站着的太子高巍奕和三皇子高修然都垂首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