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之更是已不必等她再做解释,便已开口道:“确实风变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感觉到了风向变化,可见谢晚芳的确是提前有所预见,否则刚才这把火若是点下去,那些浓烟也就全都冲着他们来了。
“那只能另想办法了!”宋承有些郁闷地道。
“既然不能火攻……”谢晚芳沉吟须臾,笑了一笑,“那就水攻好了。”
上官瑾就想起了丰安村那件事,果然是她干的。
“你想把这地宫给淹了?”顾照之问。
“啊,你放心,倒也不用淹。”她说,“只需要往水里加点料就可以了,他受不了自然会用那些老百姓与咱们谈条件。”
“好主意。”谢承熙头一个表示了支持,又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打算加什么料?”
“粪水。”谢晚芳利落地说道。
***
不得不说这座地宫的建造风格给谢晚芳他们还是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倘若这道大门是直接平地而起,他们要灌起水来还真是不大容易,但现在有一道及小腿高的门槛立在这里,可以说是既免了他们反受水累,又帮了他们保证最大限度的不浪费。
谢晚芳招呼了顾照之他们几个去旁边坐着歇脚,听到前方来人报讯说阿萨克城已被彻底攻破,只是阿史勒摩耶于万军之中靠着护卫拼死掩护居然奇迹般地骑着马突围跑了,蒲大都督已派了人去追。
“一入大漠便很难追到了。”顾照之平静地道。
其他人也赞同他的看法,就连上官瑾都没多说什么。
“狄丹王庭到现在都无人知道具体所在。”谢承熙道,“若不破掉此根基所在,恐怕他们很快还将卷土重来。”
“能抓到桑铎或许还有机会。”谢晚芳说着,突然捂了口鼻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
一句异口同声的话,让顾照之和上官瑾不由对视了一眼。
谢承熙则直接撩起衣摆撕下了一片中衣递给她:“捂着。”
这风变真是要命。谢晚芳心里闷闷地想着,手上半点不敢耽误地将自己口鼻遮了起来。
谢承熙这才转向顾照之和上官瑾道:“她鼻子比我们灵些。”
二人恍然,顾照之更是已经想起来以前她还在他身边时就已显露出这方面的天赋,那时……好像是为的那一缕茉莉花香。
她这样灵敏的感受,不知从前在他这里受了多少委屈?
一念及此,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心中微涩。
地宫大门后在这时忽然传来了动静。
——“你们再不住手,我马上杀了这些贱民!”
谢晚芳立刻看向谢承熙,后者知她意思,点了点头:“是他的声音。”
顾照之便扬声道:“桑铎,你若是条汉子就出来与我单打独斗一场,若是赢了,你就可以走——但若你敢伤了那些百姓,我必让你死无全尸。”
“他不会信吧?”上官瑾沉吟道。
“信不信不要紧,”谢晚芳扯下面巾,说道,“开门就行。”
门后沉默了片刻。
“好,让你的人退开!”桑铎喊道。
顾照之示意宋承让门前众兵士后退。
石门果然缓缓而开。
当先出来的就是挟持着城中百姓的数个狄丹兵,犹如一道屏障般严严实实地挡着身后。
顾照之等人集中注意力观察着那里的动静。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人质突然抬手打开了挟制自己的手,抬脚就朝外奔来,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人质可以自救当然是最好不过,如此一来顾照之他们也可没了顾忌,所以大盛军队这边并无人阻止那些百姓奔逃而来,谢晚芳原本也没打算阻止,但她站的这个方位正好是出去的必经之路,那个首先挣脱钳制的人质一马当先地往她这里跑来,错身而过。
谢晚芳一顿,猛然抄手抽过旁边护卫的刀,对准那人的腿丢了过去。
顾照之等人
立刻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变故,旋即循声赶来,只见她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将那正要挣扎起身的人按压在地,轻笑一声:“右王爷,走那么急作甚?”
谢承熙赶过来将这人从地上拽起,掀开对方覆面的乱发,忍着恶臭,定睛道:“桑铎。”
桑铎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正要挣扎着说什么,突然面色一顿,噤了声。
“……”谢晚芳定定看着桑铎身后的上官瑾,一时无言。
“上官林秀,你这是做什么?!”顾照之怒不可遏地吼道。
上官瑾神色淡漠地将手中染了桑铎之血的刀丢在了地上,说道:“方才顾世子不是在担心他穷凶极恶下伤害人质么?我见他要反抗方长史,也是一时情急。”
说完,他回首招呼众人,淡道:“此间事了,回吧。”
***
回程的半路上谢晚芳就已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对劲,一阵阵地打着寒颤,加上不知是不是被上官瑾给气了一回,她觉得心口喉咙都火烧火燎的。
结果万万不料后面还有更让她生气的,他们才刚和蒲定庸那边会合,后者一见到谢承熙就立刻下令把他抓了起来。
顾照之自然是要护着:“大都督这是做什么?谢郎君乃是为我大盛忍辱负重深入虎穴。”
蒲定庸道:“谢承熙乃朝廷钦犯,事实如何尚不清楚,顾世子如何能肯定他就不是狄丹反留下来的谍子?”
“那我倒要问一问大都督,狄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顾照之毫不客气地道,“就为了在我们这里安插个本身为朝廷钦犯的谍子,就连整座城池都不要了,还把他们右王爷的命折在了这里。”他说着,意味深长地朝上官瑾看了一眼。
蒲定庸一时不禁语塞,但他旋即又道:“你我并非蛮夷,如何知他们所想?何况众所周知阿史勒摩耶和桑铎有过节,现在他跑了,桑铎死了,谁又能肯定不是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谢承熙将来若是反手相帮,恐怕我们到时就不是丢一座阿萨克城那么简单了。故而蒲某不得不问问清楚,世子说谢承熙心在大盛,还有什么证据么?”
“我能作证。”谢晚芳强忍着身体不适站了出来,“我与上官大人能顺利潜入阿萨克城与大都督里应外合,都是因为谢郎君那张内城图的缘故,而且也是他在街上救了我与上官大人。”
蒲定庸似乎正等着她这么说,当下便朝上官瑾问道:“上官大人,方长史所言可是事实?”
上官瑾静默地看了谢晚芳一眼,少顷,说道:“我不大清楚。”
“上官林秀!”顾照之当即火了,“他们救了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是不是恩将仇报,方长史心中应当比顾世子清楚。”上官瑾不躲不避地对上谢晚芳的目光,说道,“我只知我与方长史从兵器库脱身出来,然后在路上一路寻找你们,后来我与她失散了片刻,再见到时就见她与谢承熙在一起,我那时并不知眼前人是谁,只是基于对方长史的信任所以一道去了日月宫,便正好遇上了你,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不等顾照之再说话,蒲定庸已道:“既然上官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这么看来一切只是方长史的一面之词,我倒是有些好奇——”他说着,目光深沉地望向了谢晚芳,“你何以如此维护谢承熙?难道……”
“没有什么难道。”谢承熙忽然开了口,从容地道,“不过是方长史确实从我手里得到过那幅内城图,又觉得我是个好人,所以一见如故,相信我罢了。蒲大都督不肯信我也无妨,只是我既然如你所言是有重大嫌疑的朝廷钦犯,那还请将我安全送回京都,请得圣上发落才是。”
蒲定庸轻屑地笑了一声:“你不过区区一罪人之子,岂能得圣上亲自过问?待本都督查明罪证,自会军法处置!来人
,带下去!”
顾照之和宋承等人当即便要动作,却被谢晚芳按住了他握住腰刀的手。
好烫。顾照之倏然一凛,转眸朝她看去。
谢承熙也冲着宋承等人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顺从地被押了下去。
“大都督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谢晚芳说完,转身刚要迈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旁边倒去。
顾照之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连回头看蒲定庸和上官瑾一眼都没有,当即大步边往外疾走边喊道:“快请大夫来!”
谢晚芳此时在她怀中还尚未完全失去意识,强撑着最后一线清明,伸手紧拽住他的衣襟,声音有些发抖地道:“护住我阿兄周全,尽快通知……通知相公。”
“好。”顾照之咬牙应道。
她闻言,气息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第83章 相见
谢晚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乱七八糟,一路行来历历幕幕,她迷迷糊糊间心里知道是在做梦,但当她看见当初父兄因上官家之故被流放追杀的情景时,她仍是心头一紧,随即天地转换,蒲定庸站在被捆绑着的谢承熙面前,手起刀落——
“阿兄!”她倏然惊醒。
“芳儿?!”顾照之的声音很快随着他疾步而来,“你醒了。”
谢晚芳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躺在个陌生的房间里,不等她问,顾照之已道:“这里是薛府,你已昏睡两天两夜了。”言罢伸手从彩雀那里接过了杯子,俯身要扶她喝水,“来,慢些。”
谢晚芳勉力坐起,抬手抓住他:“我,阿兄……”
“他在养伤。”顾照之说完,见她脸色有变又忙道,“你放心,蒲定庸还没来得及下狠手,豫阳伯就已到了。”
“豫阳伯?”谢晚芳有些意外。
顾照之颔首,说道:“他是此次朝廷大军的主帅,不过圣上有密旨让他先行带到肃州,大军还在后面,就连公布他是主帅的令旨也是不久前才宣的。”
主帅居然先大军而动,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此法当真闻所未闻。”她不由道。
顾照之笑了笑:“你若知道他带来的密旨是什么,就知道圣上这是有意为之。”
谢晚芳顿了顿,忽然想起云澄,笑了:“是赦免我阿兄,为他正名的吧?”
“你倒聪明。”顾照之微讶地看着她,笑道,“看来圣上应是早防着蒲定庸这般面厚心黑,所以此举正可一箭双雕——既瞒了狄丹,又瞒了大都督府。”
“不是圣上防着,”她轻轻地道,“是相公。”
只有云澄才会在这样的时候还为她兄长的区区之命设下周全之计,也只有云澄,才能用这样一箭双雕的办法说服皇帝如此行事。
他从来都是这样帮着她。
顾照之一顿:“你说云相?”他语气虽带疑问,但其实转念一想已几乎想通了其中关节,“也是,圣上心在大局,估计也想不到那里去。”
便是换作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蒲定庸竟然真的胆子这么大,敢如此粗暴地趁机强要谢承熙的命,还想把她也搭进去。而蒲定庸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打个时间差,便是将来圣上知道了,也不过是只能事后给谢家平个反,却没有什么办法责怪这个“尽心尽责”的西北大都督。
顾照之这么想着,对云澄也就多了几分真心的感谢之意,觉得自己从前认定他只是为了利用谢晚芳还是碍于偏见了。
芳儿既然认云澄是恩师,那自己也就随她认了好了。他如是放下身段地想着。
“对了,豫阳伯说让你这些日子好生养病,”顾照之道,“等大军到了再商议征讨狄丹之事。”
正在喝水的谢晚芳闻言一振:“豫阳伯特意如此说了?”
“是。”他看出她眼中的振奋,却不知自己该不该也为她高兴,“听他的意思,这次征讨之战中具体的职责分工,会在大军到后才分明,此刻他也并不十分清楚。”
但既然让她一起参与商讨,肯定就是有她的事了。
谢晚芳又连喝了两杯水,然后就要掀被下床:“我去看看阿兄。”
顾照之忙将她按住:“他需要养伤,你也需要静养,早前他来看你险些扯开伤口,才被我赶回去了。你现在又去,是打算再晕一回让他又来扯伤口么?”
谢晚芳难得地被他给噎住了,不过她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会子觉得顾照之说的也确实有理,便从善如流地打住了念头。
不过蒲定庸……她心说,这笔账迟早要算的。
“那我阿兄那里你让双喜去照顾吧。”谢晚芳对彩雀
吩咐道。
“我让长露过去了,”顾照之突然说了句,“现在宜安县主也在那边帮忙,你放心吧。”
宝珠?谢晚芳先是一怔,然后默默笑了。
看来自己确实不用急着过去了。
***
谢晚芳这场伤寒受得委实猛了些,虽然不至于病去如抽丝,但也着实花了些日子,大病初愈之后她又喝了两天云澄给的驱寒保养的方子,这才觉得元气终于恢复了过来,身上一有了力气,她便立刻打算去拜见豫阳伯。
结果她刚出门就碰见了住在旁边小院里的谢承熙,不由讶然迎上:“你伤还没好呢,出来乱走什么?”
蒲定庸关谢承熙的时候是存了借着严刑拷打的机会把他和谢晚芳都拿下的,一心想从他们那里得到打击左丞相府的机会,所以下手颇狠,要不是有顾照之和宋承盯着,豫阳伯又来得及时,恐怕他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但饶是如此,他这一身的皮肉伤也还是至少得养个把月才能完全见好,不过谢承熙的个性也向来要强,只要能下地走动,就绝不会躺在床上让仇人看笑话,只是让谢晚芳意外的是,他今日这个穿着打扮,倒像是要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