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见她们“姑嫂”两个是要说会儿话,便纷纷找了理由回避,谢晚芳这才拉了宜安县主的手说道:“宝珠,我真为你高兴,哦,不对,以后我就要称你阿嫂啦!”
宜安县主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与你兄长会
有今天,阿父来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却能想得到。”谢晚芳笑道,“我阿兄这个人不是个轻易许诺的,当日在肃州他定是觉得大局未定,所以不想让你空等。现在他有了前程,又将要去青州上任,肯定是要先把你定下的,不然这一走万一让其他郎君钻了空子他可要悔死。”
宜安县主垂眸低低说了句:“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谢晚芳顿时回过味儿来,“哦!我阿兄来同你表白过!”
“嘘!”宜安县主忙伸手来捂她的嘴,“小声些啊。”
谢晚芳呵呵笑着拿下了她的手:“我阿兄看来也不傻。”
宜安县主羞恼地又伸手过来往她腰上掐了一下:“坏丫头,你现在笑我,等你嫁给云相的时候看我不笑话死你。”
谢晚芳痒痒地直躲,边躲嘴上还不歇着:“那你可没机会了,我到时候让禁军府派人来守门,看你怎么进来笑话我!”
宜安县主被她逗笑,两个人意思意思地玩闹着动了两下手就歇了,毕竟谁也不敢真把这身新娘子的妆容行头给搞乱,太麻烦。
谢晚芳觉得自己是专门来闹嫂子的,没想到等她阿兄来迎亲的时候,她看着宝珠被她阿兄接走——虽然是朝着她的大将军府去的,却突然像个娘家人似的红了眼圈儿。
身为媒人的云澄看着也不由笑她:“你这到底是站在哪头的?”
“我自然是希望我阿兄能娶宝珠的,”谢晚芳感叹道,“但他们成了亲就要马上去青州,以后我在京都就见不到他们了。”
她父亲则打算在年后返回肃州老家,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时候到底是短暂。想到这里,她又难免鼻酸。
云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以后我陪你去看他们。”
谢晚芳点点头,又将他牵紧了些。
***
大将军府和英国公府的联姻过去没多久,转眼就到了年下。此前由同昌公主提议,皇后转呈,最后圣上亲自决定的百香宴也就正式提上了日程,谢晚芳算了算时间,琢磨着云澄那边的香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因想着之前他给自己下了“禁入令”,正忖着是不是让人过去问问,就听下面人来报说云相过来了,她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迎到了门口。
云澄是带着花林一起过来的,后者手里还捧着个被绸布遮盖住的托盘,她也看不见布下面是什么,只知道看样子不是什么瓶瓶罐罐。
谢晚芳和云澄已经差不多有十天没有见面了,行宫里到底人多眼杂,云澄不让她常去折梅阁其实也是有为了她好的意思,但尚书台公务繁忙,他又要抽出时间来准备百香宴的事,她不想他休息不好,加上天气冷,所以也不想他每次都特意过来。
“这是什么?”等花林刚把东西放下,她已迫不及待地伸了手去掀搭布。
下一刻,谢晚芳便倏地愣住了。
“既然是须得亲力亲为的任务,我也就自作主张了。”云澄站在她身旁说道,“也不知你是不是喜欢?”
他拿来的是一套裙衫,霜色的,虽然这样叠放着看不见全貌,但谢晚芳只需要从衣襟上绣着的淡粉色梅花和裙身上隐约的零落花瓣就已可大概猜到是如何清冷中携着丝温柔的模样。
花林还在旁边适时地补了句:“大将军,这衣裳的花样还是相公亲自画的呢。”
“我觉得很漂亮,但是……不晓得适不适合我。”她有点儿忐忑,怕自己再穿上女装会不够端淑,和这套裙子搭不上调。
云澄也不急着说服她,只是道:“先试一试。”又问她,“你这里谁梳头梳得好?”
他本想着她往日里穿男装惯了,可能身边的侍女日子久了会有点手生,还想着若是不行就直接去皇后那里给她求一
个梳头的嬷嬷来,结果话才一问出口,彩雀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相公让婢子来吧!”
谢晚芳有点儿惊讶:“你这么有信心的么?”
彩雀自信道:“阿母以前是商家娘子身边的大侍女,婢子打小跟她学的,就是后来进了丞相府当差一直也没有机会用上。”
谢晚芳拍了拍她的肩:“相公用不上才是应当的。”
云澄则笑笑,说道:“以后会用上的。”
她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就带了点儿心照不宣的甜蜜。
于是主仆两个就拿着东西进了内室,走之前云澄还特意交代了彩雀两句什么,谢晚芳没听清,反正想着自己今天就由得他们折腾了。
云澄坐在外面边喝茶边等,等到第二盏茶上来的时候,谢晚芳终于磨磨蹭蹭地出来了。
他半晌没能回过神,不错眼地看着她。
云澄忽然想起好像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相识之初她总是以“小郎君”的模样示人,那次避雨偶然遇到的时候两个人中间又隔着一道屏风,再后来正式以安国公世子夫人和左丞相的身份见面也是在猎场之上,她当时因为要上场所以穿的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服。
等她成了方寄雪,就更是再也没碰过女子饰物。
“你,你别这样只看着我不说话啊,”谢晚芳被他瞧得有些紧张,“是不是哪里不合适?”
虽然彩雀说很好看,但她见云澄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又想到自己额角的疤痕,寻思着莫非是配了这样的打扮反而更显得奇怪?
云澄起身走了过来。
谢晚芳正紧张着,就被他牵起了手。
“来,”他笑着说,“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她就糊里糊涂地被他给拉到了镜前坐下,也没注意到云澄是从哪里拿出来了个手掌大小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打开之后她才看见原来里面放的是样式颇为清艳别致的花钿。
不用问,她也知道肯定是云澄亲手画的花样。
她有些发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他凝神轻轻将这叠瓣形的花钿贴在了自己的额角上,然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支细蕊碎花碧玺流苏小钗,对镜慢慢簪入了她发间,颜色、花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衬出一身清丽潋滟。
谢晚芳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你觉得,我好看么?”她无意识地开口问道。
云澄微微俯身,与她并而同视于镜中,微微笑了笑:“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谢晚芳回头看着他。
他眸中便透出几分戏谑来,说道:“等你穿嫁衣的时候会更好看。”
说到这个,她忽地笑了,云澄看她这大笑来得颇为诡异,不禁有些莫名。
“我之前做梦,梦到是你穿嫁衣。”她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我是一特威风凛凛的新郎官,还让你给我生孩子来着。”
云澄挑了挑眉毛:“哦?”
“真的,”谢晚芳并没有察觉到他神色中的深意,兀自嘻嘻哈哈地道,“我还跟你说只要你能生个长得像你的,我就随便你要如何。”
云澄的意味就更深长了些:“哦。”
“但我还没听到你怎么回答就醒了,”谢晚芳可惜道,“以后也再没梦到过后续。”
“不要紧,”他说,“还有机会。”
她觉得他对自己委实不错,听自己讲这些第一反应不是说她当真白日做梦,而是鼓励她下回还有机会梦到后续,当下就感动地上手抱住了云澄:“三郎,你真好。”
云澄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唇角轻弯,笑了。
第105章 百香
为了便于各家斗香,百香宴被特意设在了揽春殿里举行,此殿顾名思义,就是即便在冬日也可“揽春”的,因建造之初就是存了可以方便君王赏乐的心思,所以无论是里面破费巧思的几池流动的暖水,还是华丽宽阔的平台,都可以说与这场宴会极为相称。
谢晚芳是和云澄一道来的,但因她要上场,所以不方便随他入席,而是得按照长秋寺的安排,带着近身侍女先去偏殿梳洗更衣,然后等在那里按顺序上场。
除了有那么点儿紧张之外,别的她其实倒没什么所谓,反正一起待在偏殿的还有公主。看见同昌公主要上场谢晚芳也不意外,毕竟这场宴会就是她提议的,只是今日看同昌公主这副低调中带了几分恹恹的神色,怕是早没了当初跃跃欲试的豪情,反成了骑虎难下的样子。
见到谢晚芳进来,同昌公主居然还先对她点了下头,她按捺着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从容过去向对方行了一礼,其他人知道她是谁,也都纷纷起身与她见礼。
谢晚芳就注意到了其中有个神色板正似乎不苟言笑的女子,看着倒是很年轻,也没听说是什么大人物,但这位却稳如泰山地坐在一旁,居然也只是对她点了下头,且神情平平。
这圈子里的大多都是人精,谢晚芳的目光不过就是在那女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就立刻有人替她做了个介绍,说:“那位是上官林秀大人的夫人。”
哦,上官瑾的夫人,难怪。
谢晚芳想起了之前自己问云澄为何圣上会给上官博让儿子进来替试的机会,云澄当时笑了一笑,说:“大约是因为圣上想看看风向吧。”
也就是说圣上是故意促成这次百香宴上左右相对战的局面的,上官博若是不好下场,那风向当然就看不清了,所以就要给他儿子来替的机会才行。
那时谢晚芳突然就明白了这场百香宴最后的胜负结果很可能根本和香好不好没有什么关系,红妆是否出众大概也没什么人真正在乎,只怕是现在不少人苦恼地都是要怎么投票,今日投出去的这一票,显见日后就会被记在圣上和左右两位丞相的心里。
要表忠心的,改弦易辙的,今日都是个好机会。而她和云澄的搭档,在谢家和英国公府联姻之后也更多了一丝强强联手的意味,用云澄的话来说,就是在她正式入局之后,许多事就又有了变化。
这一天真的来了。
她在军中的存在威胁到了上官家,这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谢晚芳也就更不奇怪这位小上官夫人在自己面前的倨傲了,反倒觉得她和上官瑾不愧是夫妻,走哪儿都绝不丢上官这个姓的面子。
或许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百香宴的目的,所以谁也没躲躲藏藏地避着谁准备,该有的认真对待也是都有的,毕竟当第一虽然没啥希望,可不代表不能在这场宴会上出风头,香好的还是好,也不会被落下赞赏。
等到谢晚芳换好行头出来的时候,正在寒暄闲聊的那些夫人娘子们就不由纷纷停了下来,就连同昌公主和小上官夫人都明显怔了一下。
“哎呀,”还是与谢家有亲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先笑盈盈地开口捧了场,“瞧我们这位方大将军真是不得了,戎装那般英姿飒爽,红妆竟然又是个清艳的美人儿!”
然后就有人问她额上那别致的花钿是叫什么。
谢晚芳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问过云澄,严格来说她完全没想起来还该给这花钿取个名字,只得老老实实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那肯定就是别人送的了,百香宴的规则大家都是知道的,虽然大部分人都是作弊——毕竟与其顶着自家男人那个赶鸭子上架的手艺来丢丑,还不如只让他们挂个名,但架不住别人家真有品位的男人愿意出手啊!
有那反应快的立刻附和着笑道:“没想到云相不仅四艺俱佳,连妆点红颜都这样擅长,哪像我家夫君,瞧他给我打扮的什么,真真是不好意思说了!”
谢晚芳少不得谦虚回捧两句,其实心里美滋滋的,想也知道就今夜宴会的性质而言,云澄特意在她身上花这些工夫绝不是为了胜负,只是想让她高兴罢了,她很喜欢也很感动他的这份心意。
正殿那边接了偏殿里众位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的消息,没过多久,就宣布了宴会正式开始,此时夜幕也已经完全落了下来,殿内殿外早就挂起了宫灯,雪夜星光一般,特别漂亮。
长秋寺对上场顺序明显是按照一定考虑来排的,最先上场的肯定是金枝玉叶,之后才开始轮到大臣勋贵家的,在这个第二梯队里,谢晚芳被排在了首位出场,在小上官夫人的前面。
这个先后有些微妙,但想起来也算说得通,其他人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毕竟都晓得这位不仅是未来的左丞相夫人,且自己还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小上官夫人再如何代表上官家,论起本人身份也就仅仅是大臣之女,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夫人,和这位身为禁军统领的方大将军还是差得有点多。
继兄嫂的婚事之后,谢晚芳也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云澄当初说的那句“门当户对”的意义。
她有些感慨地默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彩雀手里接过了那盏一拳大小的镂空花鸟纹金香炉,随着领路宫人去了正殿。
炉中的香叫做“月泠香”,名字自然也是云澄取的,按照他的吩咐,彩雀是在她出门前一刻才将香块燃好放入了香炉中的,谢晚芳面上从容地提着触感温滑的玉石手杆,心中泪流满面地想这香也太好闻了吧!
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调整的配方,这香初燃时气温很淡,渐渐转浓,阵阵冷冷梅香随风萦绕,仿若月夜下阵阵忽起的香风,时浅时深。谢晚芳都不用细闻,就知道随着自己提着香炉走到正殿的这片刻工夫,她周身早就染上了香气。
等到她踏入殿门,从脚下蒸氲而上的暖意又让这香味于清冷中多了一丝沁人心脾的甜,谢晚芳一路在众人的视线中款款走到正中,不必看也能感觉到有许多惊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难免有些紧张,但还是顺利地按照女子的礼节向着上位的人福了一礼:“臣见过圣上、皇后娘娘。”
萧弘颇为惊讶地看了看她,又笑看向了坐下左首位的云澄:“玄明,这是你给捯饬的?”
云澄将目光从谢晚芳身上收了回来,含笑向他礼道:“臣只是把方大将军用得上的东西给了她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说人家是天生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