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幸了婉嫔,从某种角度来说可能还有抢了臣子女人的嫌疑,所以圣上召见顾世子,大约一是想聊表抚慰,二么,也是想试探试探两人到底断了没有——毕竟圣上的女人不容觊觎。可能一番长谈后顾世子让圣上放了心,所以圣上也就十分大方地表示了补偿之意。
之后圣上就让罗嘉到禁军府台传了令,说皇后身体不适不宜劳顿,回宫之事另作安排。
谢晚芳那边接到旨意后就去找了顾照之,长风看见是她来了直接就示意长露赶紧去通报,一面已亲自将她迎了进去,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顾照之明显是赶到花厅来的,见到谢晚芳坐在那里的时候他好像都还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原地半晌,仿若无意识地弯唇笑了笑。
“顾世子。”她虽不必对他行礼,但还是站起了身。
他边笑边朝她走来,口中说道:“你怎么来了?”语气里透着几分轻快的喜悦。
谢晚芳没说话,看了一眼屋内侍候的人。
顾照之了然,转头给长风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招呼着人退了出去。
“婉嫔的事,”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说道,“你是如何看的?”
顾照之倏地就沉了脸色,顿了顿,看着她淡淡道:“圣上的女人,我能如何看?”
谢晚芳其实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些,但冯婉妍这个人恐怕只有顾照之才能说得上一声了解,她站在皇后这边私人感情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皇后是太子生母,皇后有损即是太子有损,太子有损则朝中与太子相关之人都将有损。虽然从圣上推迟回宫可以看出他还是顾着皇后的,但就凭冯婉妍这个横在两人之间的疙瘩,谁知道之后这对夫妻又会产生什么龃龉?帝后不和,带来的影响肯定是非常大的。
于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生硬地道:“你我都是知道对方底子的,有些场面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只是在想她当初对你一往情深都不肯做妾,从东宫道栖凤殿挺了这么久,怎么如今却转了性?或许你对此会有什么见解。”
什么爬龙床,和她母亲一样这些更难听的话谢晚芳都忍了没说。
顾照之笑得很淡:“人往高处走,世间常情而已。”又道,“我和她早已了断,她要如何做也与我无关。”
谢晚芳没有问他为什么了断这种话,只仿若未闻后半句,径自又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不讲情分的人,只要她流露出想要嫁人的意思,娘娘肯定会给她找个家世般配的。”
顾照之听着却是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再般配的家世,能比得上当朝丞相么?”
她一愣。
他索性说得更明白了些:“她个性要强,这点相信大将军也早已看出来了,可能她突然发现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做了圣上的女人,得到圣上的眷顾,才能藐视众人吧。”
谢晚芳恍然大悟,所以……敢情冯婉妍这么做是因为不肯屈居于他们之下了?那以她这样的心性,只怕也不会仅仅满足于一个嫔位,而且必定会与和她立场相反的皇后发生利益冲突。
而从今天早上的事情看来,圣上显然对她皇后殿中多年女官的身份很信任,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上
了钩,事后不仅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头一次和皇后产生了不愉快——想来也多半是觉得皇后没有容人之量。
这样一来,她即便只是个嫔位,皇后以后都不好拿她如何,否则随时都有对圣上心怀不满的嫌疑。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是真地把皇后的性情给拿了个透。
她想起当初的事情,对这个女人的自私自利越发膈应。
再看向顾照之的时候,她的脸色就不大好:“她这样做,你心里就没有半分芥蒂和防备么?”
“后宫之事离我太远,圣上的心意也非我等所能左右。”顾照之似不以为意地道,“何况我不日就要启程去齐州赴任了,与其操心婉嫔要如何,不如好好为圣上效力才是要紧。”
谢晚芳听出来了他的弦外之音,明摆着就是不愿意站队,哪怕冯婉妍将来可能会对皇后产生威胁,但他只要做个让圣上必须倚重的臣子就好,这样就算是冯婉妍将来想要取代皇后,更甚者想要她自己的儿子取代太子,那也必须得倚重他。
一个女人的爱恨而已,他承担得起。
谢晚芳不仅听出来了,也直觉地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站到皇后这边来,但她没有问,有些事也不必勉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顾世子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芳儿。”顾照之忽然叫住了她。
谢晚芳知道这个口他是改不了了,也懒得再去纠正,只是平静转头道:“世子既然与我道不同,又何必再多言?”
他静静看了她半晌,说道:“你还有机会选择的。”
谢晚芳淡淡一笑:“我早就选过了。”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顾照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坐在位子上久久没有动,他闭上眼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世子爷,”长风走了进来,“上官大人来了。”
他停住,抬眸,问道:“他一个人?”等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让他进来吧。”
上官瑾很快走进了花厅,两人一打照面,他就先抬手对顾照之施了一礼:“顾将军。”
“上官大人不必多礼,”顾照之也没起身,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着,点点头算是还了礼,“请坐吧。”
上官瑾坐下后先是同他寒暄了两句,恭喜他在百香宴上夺了魁,然后问他是不是就要去齐州了,顺道给他推荐了些当地的地道风味,言谈间有意无意挂着两句自己父亲对顾世子的关心之意。
顾照之笑着点点头:“替我谢谢右相,到时我去了一定尝尝。”
“听闻圣上先前赐了顾将军四位美人,”上官瑾话锋一转入了正题,“怎么顾将军却像是不大高兴?可是与先前从这里离开的方大将军有关?”
顾照之一顿,神色就沉了一些:“上官大人此话何意?圣上赏赐,我自然是高兴的。”
上官瑾笑了笑,说道:“圣上赏赐固然是令人欢欣鼓舞,但若是这个赏赐是顾将军心之所向的话,应当会更好些吧?”
顾照之看着他,没有说话。
***
谢晚芳回想着顾照之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冯婉妍这件事不对劲,起先她确实只当做男女之间的问题来看,想的也不过只是担心会影响到帝后关系,可再一想,冯婉妍凭什么有这个底气背叛皇后?
即便她有信心能得到圣上宠爱,可她又是哪里来的信心在后宫站住脚?她那个家世还不至……等等,谢晚芳突然想起了当初冯婉妍为了自保和上官博合作坑了谢家一把的事,那么这次,有没有可能她又和上官博联手了呢?
她赶紧去告诉了云澄。
谁知他听了只是笑了一笑,说道:“这并非稀罕事。”
自来圣上的后
宫就少不了朝廷势力的延伸博弈,何况当今圣上登基时是受过煎熬的,上位后自然也少不了怀柔政策来安抚一些人,后宫不是没有和上官家沾着关系的嫔妃,冯婉妍不过是看着身份最干净的一个罢了,但此种手段却不稀奇,即便冯婉妍此时没有和上官博联手,为了力争上游,她以后也会。
谢晚芳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把冯婉妍当回事,便把自己对帝后关系的担忧说了出来,对他道:“这个女人当初可以为了安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筹谋坚持这么久,进了后宫必然不会安分,我觉得还是不要给她机会比较好。”
云澄笑着安抚她道:“不急,先看看情况吧,便是要收拾她也不好是现在,否则会累皇后被圣上猜忌。”
谢晚芳立刻明白过来。这么急着把冯婉妍按下去,无论成不成功,都等于是在火上浇油,再者他们这些前朝之臣若是插了手,难保圣上不会认为是皇后已在朝中有了积势,那事情又更复杂了。
她只好按捺下来。
只是让谢晚芳没有想到的是,她这边倒是按捺下来了,可皇后自己却没有按捺得住。圣上虽然给了冯婉妍封位,但却并没有挪她的住处,所以她原本还是和秦女使一起住在碧波清台的偏殿里,皇后静养之后这两天她本来一直都闭门未出,没想到这天却亲手抱着几卷抄写的经书说要供到佛堂去为皇后和未出世的小皇子祁福,佟嬷嬷耐着性子好说歹说劝她回去,可她怎么也不肯,最后正殿里的皇后派了心腹宫女出来说了两个字:不必。
这冷淡至极的两个字不知怎地就传到了圣上耳朵里,他就直接派了内侍过来,把冯婉妍的住处给挪到了离天水金阙不远的潇湘院。
谢晚芳得知后不禁叹了一口气,再大度聪明的女人,即便知道面前是别人挖的坑,可逆鳞到底是不许人碰的,冯婉妍一口一个给未出世的小皇子祁福,皇后估计听在耳中只会觉得她是在拿自己的孩子做戏卖好,身为母亲自然是不能容忍,本就动了胎气在静养的皇后旧怨新恨齐齐涌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情面?
而圣上听了会怎么想呢?只会觉得皇后这是在给他甩脸子。
整个行宫的气氛在除夕夜之后突然就有了急转直下的微妙转变,就连云澄这几日授课的时候也明显在太子那边留得久了些。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冬天,圣上终于下令启程回宫。
谢晚芳身为禁军统领自然要统筹随行护卫的全局,她骑着马先去了圣上那里,然后又掉头慢慢巡转回来,皇后的车驾在圣上后面,今日似乎格外的安静。
她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经过冯婉妍的车驾——是的,她回程时已单独有了车驾,她听见车里那人在叫自己:“方统领。”
谢晚芳忍着心里的厌恶,神色淡淡地回头,拨马靠了过来:“婉嫔娘娘。”
冯婉妍微微笑地看着她:“要你为我费心,真是难为你了。”
“娘娘哪里的话,”谢晚芳道,“我只是为圣上效力罢了。”
她心说你莫不是还想在我面前摆圣上女人的架子?抱歉得很,我品级比你高。想到这儿,她就又忆起了云澄的话:
——“你既然烦她,也就不必勉强自己容让她,她这样的人越不甘就会越激进,激进便容易犯错。”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冯婉妍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深度,对付她并不难,现在难的不过只是需要个合适的时机。
所以谢晚芳很乐意推上那么一把,让她不用容让冯婉妍,那简直太棒了!
只见冯婉妍果然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角,连带着眼神里都透出了那么些扬眉吐气的傲劲:“那也是难为了大将军,要关顾着我这个本应从你视线里‘滚’得远远之人。”
谢晚芳听着她说那个“滚”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然后谢晚芳就笑了,笑得十分和蔼可亲:“没事,也不在这一会儿。”
说完,她就仿佛没看见冯婉妍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利落地将马一拨,潇洒地走了。
第109章 花朝
谢晚芳在行宫里待着的时候觉得膈应,但回到京都城后每日里忙于公务和应酬那些交际的帖子却又让她忍不住怀念起在惠山的日子来,尤其是云澄回来之后的各方事务只会比她更多,两个人最近连见面的时间都很少。
不过忙归忙,为免夜长梦多,眼前切身相关的事还得赶紧抽空出来做,谢晚芳在百香宴上得了圣上给的恩典之后就已经让宋承往大将军府报了信,让她阿父先别急着回肃州,等到从行宫回来,她一面整理着事务,一面开始安排起了认宗的事情,她和云澄商量过一致认为这个事情要大办,最好是过了今天那些该知道的人都要晓得她的名字改为了“谢晚芳”,是谢家的女儿。
所以大将军府就又大办了这么一场宴席,谢晚芳事前还照流程给圣上递了道谢恩折子,大意就是自己孤零已久多谢圣上赐了她这段亲缘,谢家父亲感念父女缘分来之不易,所以打算把亡女的名字给她承继,她觉得这样很好——洋洋洒洒一整页全是面子上应该说的话。
圣上那边毫不意外地批了个“好”字,然后还赏了东西下来。
上意已然如此直白,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她不可以叫谢晚芳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是端着一副恭喜的脸来的,个个都像是染了喜气。
等到她这边认完宗了,云澄那边就正式上门提亲了,趁着谢淮还在京都两家迅速交换了婚书,因这个媒是圣上亲自做的,所以自然备受瞩目,仅仅第二天云相和谢大将军正式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等到这些事都尘埃落定了,便正好适逢花朝节将至,趁着大好春光,英国公夫人在府上办了赏花宴,帖子也发到了谢晚芳手里。
这种请帖出自内宅女眷,自然就不是走的前朝应酬,谢晚芳自离开安国公府后就再没有收到过这种帖子了,因为她后来是大人,是将军,所以邀约她的都是一家之主君,少不得也得是主君的儿子,不然不够显得正式。
所以英国公府这张帖子发的就明显是有点意思的了,这意味着她此去不是以大将军的身份——虽然她头上依然顶着这个光环,而是作为左丞相未婚妻去的。谢晚芳和云澄说起的时候还在笑,觉得可能以前别人邀请她还要顾忌一些,现在拿女眷身份来约她却是方便多了,尤其云澄是个难得出席宴会的,人家可不逮着她了么?
虽然英国公府算是正儿八经的姻亲,但可以想见,她这次只要去了,以后这种帖子就不会少。
云澄却是觉得没太大所谓,因为她就算嫁了他也还是大将军,身上有公职,哪家的女眷又敢说她必须赏脸亲至?除非她们觉得自己家的小宴胜过圣上的国家大事。
那当然是没人敢的。谢晚芳想。
而且他还意有所指地笑了一笑:“不过你去参加这种小宴我倒是放心些,至少你应该没有多少酒喝。”
她就少不得要赶紧转移话题,勾着他的手指黏糊糊地道:“可是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节的,好不容易那天咱们都休假,我还没有和你一起过过花朝呢。”
云澄看着她撒娇的样子便笑了,想了想,问道:“要不到时你那边宴席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出去逛逛?”
谢晚芳立刻点头。
于是她的好心情就一直持续到了花朝节当天去英国公府上的时候,因这次赴宴乃是以女眷身份出席,所以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自从在百香宴上换回了女装之后,她平日里只要不是有公务就已经开始做回了女儿身打扮,云澄给她做的含芳钿她一直用着,不仅她用得顺心,京都城里也开始流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