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汀扫视了一周,注意力被最上面那层形状各异的机械模型给攫住了。旁边的程澈只是道,“纸在茶几上,我去烧热水。”
“嗯。”鹿汀点头。
程澈朝厨房走去,临走前关上了房间里的窗。
雨落下后,气温又降了好几度,一点儿也没有夏天该有的样子。站立了一会儿,鹿汀感觉到湿透的背有凉意袭来。在这个寒流突袭的夜晚,冷冷清清的一隅,竟给了她点儿温馨的安全感。
立了好一会儿,程澈端着杯盛了热水的玻璃杯出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你头发和衣服湿了,我找东西给你擦。”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程澈转身,在床边的衣柜里翻找着。鹿汀规矩地坐在沙发上,身体挺得笔直,目光不时在屋里转。直到男生从衣柜里找出什么,伸手递给她。
鹿汀接过的时候,微微一愣。
“……用这个擦吗?”她盯着手里软绵绵的白色T恤,有些不可置信。
“只有这个。”
见鹿汀有所迟疑,他又解释了句,“刚买回来没多久,已经洗干净了。”
“哦。”
鹿汀放下头发,用男生的衣服一点点擦拭发尾的水。衣服纯棉的柔软质感里有程澈身上特有的橙子香。和他本人不同,他身上清甜的味道,容易让人亲近得多。
很快,T恤衫被浸染了薄薄的水迹,皱巴巴的。
鹿汀想起程澈有洁癖、讨厌人碰触的事,于是道,“衣服成这样了……要么,我重新给你买一件吧。”
一边说着,一边翻折衣服,她记得程澈穿过几次。无意中看到标识,想起这个牌子的衣服并不便宜。
面前的人回答的是,“不需要。”
“……那好吧。”
贫穷真是让人一点儿立场都没有。
程澈拿毛巾抹干头上的水,看着女生小心捧着衣服,一动不动,“擦好了?”
“嗯。”她认真地点点头。
程澈接过衣服,随手扔在了一旁的衣篓里。
到底是降温了,屋里可以感知到雨后空气的冷。不知不觉间,鹿汀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喷嚏一个接一个。
她迅速地抽了一旁的餐巾纸,捂住了鼻子。
“啊啾——”
“啊啾——”
嗓子里有点难受,连眼泪都快漫出来了。抬眸的瞬间,眼眸已经是晶莹透亮,像快哭了似的。
说话也带了浓浓的鼻音。
“还好在你这待了会儿,不然回去路上风这么大,肯定会感冒的。”
程澈问,“要不要用电吹风?”
“不用不用。”鹿汀一边用纸巾擦鼻子,“我哪有这么弱。”
尽管如此,临走的时候,程澈还是强行塞给了她一件黑色的防水冲锋衣。
“你不觉得……这样穿在路上,很奇怪吗?”
尤其是在大家都穿短袖的时候。
“总比感冒好。”
“可是……”回去如果被爸妈问起来,也会很尴尬。
没等她把话说完,面前的人便兀自把冲锋衣抖开,罩在她的脑袋和肩上。按照两人的身高差,鹿汀完全能把它当雨衣穿。
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衬托得她整个人很娇小,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程澈盯着她,嘴角弯弯勾起。
这是鹿汀第一次正儿八经看见程澈笑,不是冷笑,不是嘲讽,而是眼睛里有温度的、显而易见的善意。
原来他笑的时候,这么好看。
鹿汀想了想,道,“如果,你等会儿一个人在家害怕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澈没说话。
“对了……”
“嗯?”
鹿汀思考良久,把进屋那刻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放在书桌上的芬达,是我买给你的吧……如果不要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喝?”
瓶身上的“Thx”和“Thanks”依旧清晰可见,是她买的没错。
距离把饮料送给他已经过去一星期,他果然因为瓶身上写了很傻的英文,嫌弃得一点儿没动。
鹿汀本着不能浪费的心情发问,却听到程澈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
“因为——”程澈语气一顿,“前几天打开过,已经变质了。”
“那为什么不扔掉?”
“忘了。”程澈想了想,把芬达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随着“扑通”一声,饮料没入了垃圾袋。鹿汀看着冒着个头的黄色瓶盖,有些沮丧。
自己的饮料果然没逃过被遗弃的命运。
出门的时候,雨和闪电已经停了。程澈坚持送了鹿汀两个街区,到了小区门口。
“我爸刚说要出门接我,被他撞见和男生一起回家就惨了。”
程澈见她脑袋挣扎着从冲锋衣的帽子里露出来,露出了可爱的发涡。
他随口问,“你爸这么严?”
“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鹿汀将程澈的冲锋衣脱下来,交到对方手里,“而且,我送你回家,你又送我回家……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教室写作业呢。”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我得先走了,再见。”鹿汀朝他摆摆手,转身往马路对面的大门走去。
直到女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程澈才转身往回走。
他步履匆忙,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平日一刻钟的路程在十分钟内被赶完,飞快地迈进大楼,飞快地赶上电梯,飞快地打开房门。然后,他跑到书桌旁的垃圾桶前,将前一秒扔进去的芬达饮料,捡了起来。
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番,却让水流特地避开了女生写的字。直到摆回书桌上,那行英文字母依旧清晰可见。
程澈调整了个角度,让钩花的“Thx”对着自己。
刚才他撒了谎。
他从没打开过这瓶芬达,饮料也没有如他所说的变质。
会把它一直放在书桌上,是因为……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有点舍不得喝。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随机红包掉落~~
第20章 20
二十
回家后, 鹿汀特地在网上找到去年篮球半决赛和著名国画家程水云凶杀案的新闻。
八月十一号, 两件事恰好发生在同一天。
她坐在电脑前,安安静静地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始搜索那天的天气预报。
界面跳到一年以前,上面显示着云和闪电重叠在一块儿的小标识。是个雷雨天, 夹在一整栏大太阳的晴天里,显得特别突兀。
气温是对不起夏天这个头衔的二十三度。
总之, 是非常反常的一天。
这一瞬间, 心里所有关于程澈的疑惑, 突然有了答案似的。
校际篮球赛形势一片大好的前提下为什么会退赛, 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为什么会害怕打雷。
果然是因为一年前他爷爷的事。
鹿汀正冥想着, 房门突然被打开,妈妈从门缝里探出头, “小鹿——”
“有事吗?”
妈妈朝她勾勾手, “你出来,爸爸说想找你聊天。”
爸爸——
鹿汀有些蔫,想起刚才在楼下遇到拿着雨伞的爸爸, 对方表情严肃。最近公司正在启动新项目, 手续挺繁杂的, 他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大概也很辛苦。
不过, 鹿爸爸虽然对女儿要求苛刻,有事没事都喜欢展开训话,却从没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到家庭生活里来。
因此, 鹿汀也很心平气和地只把这场父女聊天当做一次“日常教育”。
进了书房,鹿国宁坐在红木书桌前的皮椅上,翻看着面前的文件。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鹿汀不声不响地站在三米远的地方,说了个,“坐。”
鹿汀在一旁搬来小板凳,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地坐下。
看来这场聊天的时间不会太短。
脑袋胡乱转着,突然听到鹿爸爸一声喝,“鹿汀——”
她抬起头来,一脸“我又做错了什么”的慌乱。
“年纪轻轻的,整天驼着个背,像什么话。”
鹿汀愣愣的。
“坐要有坐相。抬头,背挺直!”
“哦。”鹿汀乖乖地坐正。
鹿国宁看着鹿汀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女儿,长相遗传了自己和妻子的优势,性格却没捡长处。人太外向随和,一点儿也不稳重,沉不下心来做事。
他自己平时严于律己,认真细致;妻子现在虽然是自由的全职太太,早年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生,班里成绩数一数二,还利用闲暇时间过了注会。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人生出来的女儿,是这副迷糊的样子。
大概出于对女儿未来的担忧,鹿国宁从小就对鹿汀要求严格。什么事情做得不好,便会拎出来单独教育。时间一长,导致女儿和妈妈比较亲,自己则成了那个让女儿害怕的恶人。
这一刻,鹿汀低着头,脸上是只有在爸爸面前才会露出的低眉顺眼。
鹿国宁叹了口气,问,“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雨太大了,在教室里躲了会儿雨。”
“下次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给我或者你妈打电话,让我们去学校接。”
鹿汀还来不及感动呢,便听爸爸继续道,“不然万一淋雨感冒了,会影响学习。”
“哦。”
鹿爸爸东拉西扯了一阵,鹿汀懵懂地听,一边“嗯嗯”地点头应着。
最后,说到这次期末考。
“这学期结束,高中的课程也学得差不多了?”
鹿汀点头,“嗯。”
虽然离高考还剩下整整一年,可由于老师们想留下更多时间复习,再加上高三的内容本来不多,很多知识已经提前学过。
“也就是说……”鹿国宁语气一顿,皱着眉头,“你们成绩好坏这时候也定性了?”
鹿汀不明白爸爸想问什么。
“上次期中考试,你是全校七百六十名,你们学校每年的一本升学率是百分之七十到八十。”鹿国宁计算着,“这么算来,你至少得考进全校前七百名,上一本院校的事情才稳妥。”
鹿汀脑子转了转,好像是这样。
“你自己怎么看?”
鹿汀一愣。
“对自己保持在年级前七百名这事,有信心吗?”
鹿汀犹豫地点点头,“应、应该有吧。”
“那好,这次期考,看你能不能进前七百。”
鹿汀琢磨着爸爸的话,刚想问如果没达到会不会扣零花钱,却见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妈商量过,如果你成绩一直这么不上不下,我们家只好启动紧急预案了。”
鹿汀第一次从父亲口里听到这么新鲜的词,有些懵,“紧、紧急预案?”
“那是下下策,先不提它。”
还下下策?
见鹿爸爸一脸替她未来操心的模样,鹿汀一方面觉得愧疚,另一方面感到不安。
她想起苏煜,当初就是因为他成绩太混,被家长勒令重读了个高三,心里忽然浮现了不祥的预感。她抬头问,“爸,那个……你不是想让我留级吧?”
“没考试你就问留级的事了?”鹿国宁一脸恨铁不成钢,“还留级,你丢得起这人,我可丢不起!”
鹿汀也不知道触了哪片逆鳞,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从鹿爸爸的书房出来,鹿汀一脸菜色。晚上也睡得不踏实,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紧急预案”和“下下策”几个字。
如果说爸爸想故意营造很紧张很恐怖的气氛给她施压的话,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
因为头天淋雨又吹风的,鹿汀终究还是感冒了。
第二天醒来,鼻子塞着,嗓子也有些干。临出门时,她吃了妈妈准备的感冒片,还特地带了一大包纸巾,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到了学校,她才发现,感冒的不止她一人。
早自习时,大家安安静静看着书,身边的程澈突然极轻地打了个喷嚏。
鹿汀回头,看了男生一眼,对方很快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端倪。
“你也感冒了吗?”她问。
程澈深黑的眼睛朝这边扫来,“也?”
“我感冒了。”
程澈没吱声。
“你……不会是被我传染的吧?”她想起昨天。先打喷嚏的是她,后来两人说话隔那么近,大概病毒很轻易便跑到对方那儿去了。
“你想多了。”
虽然男生对于感冒这事矢口否认,可第一节 课时,还是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鹿汀听着,不知怎么回事,嗓子眼也跟着痒了起来。
“啊啾——”
“啊啾——”
像是给程澈捧场似的。
明明是仲夏,非流感季节,空气滋润舒适。两人的喷嚏声却此起彼伏,显得有些突兀。
前排的卢茵回头看了眼,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旁边的小胖沈思哲也转身问,“你们没事吧,感冒还挺严重的。”
程澈没说话。旁边的鹿汀摆摆手,一边用纸巾擦着鼻子,“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