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喜欢?”
“也不是……”
鹿汀也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对程澈的感觉。
说不上喜欢,说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这个男生,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在一群人里边,她会下意识去探寻他的身影;手里只剩下一瓶水,会毫不犹豫地给他送去。
她和他就是这样的关系,有点过界,又不算太过界。
“那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男生的话并不算咄咄逼人,鹿汀却觉得羞赧极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说出了让她担忧的真相。
“我爸说,如果我敢早恋,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第42章 42
四十二
那天回到家, 鹿汀还在回忆傍晚的事。
表白稀里糊涂地收场, 直到道别后,她才想起一个事实——程澈也没说要跟她早恋啊。
像是她自作多情似的。
转眼到了周一上课,程澈坐在近旁,哪儿都是他的气息。鹿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要绷住。
不要刻意跟他说话,也不要偷偷看他。
不要让别人看出她和他有哪里不一样。
因为语文老师站在教室左边, 鹿汀侧头看向老师时, 余光发现程澈往自己这边望了十来次。
男生很低调, 幽深的视线不着痕迹地飘来, 在她脸上停顿几秒, 又不着痕迹地离开。
他偷窥得辛苦,她发现他的偷窥、还要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更辛苦。
心不时地砰砰跳几下, 抗议得不行。
直到下午的自习课,程澈因为参加校篮球队训练离开教室,鹿汀才算松了口气。
前排的卢茵问了她几道英语阅读理解题后, 她拿出托福参考书, 刷几道试题。心还没完全沉下, 桌子便开始隐隐摇晃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
鹿汀四下看了看, 最后在程澈的抽屉里锁定了声源。原来是他的手机在振动。
大概认为冒然帮人接电话不太合适,她并没有动作。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可没等她写完一个单词,那东西又开始晃了起来。
鹿汀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
思考了片刻,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在训练的程澈送去。
到了篮球馆,场上满是充满青春活力的男生,鹿汀没看见程澈的身影,于是走向场边眼熟的学弟,“程澈在哪儿?”
学弟往周遭望了一眼,“他刚还在这儿呢,可能是去休息室喝水了。”
“哦,谢谢。”
鹿汀跟学弟道别后,转身向学弟指的方向走去。
篮球馆走廊的光线不太明朗。鹿汀抬着头,试图在灰暗里分辨出一扇扇门上的指示牌。吵闹声越来越远,空气渐渐安静下来。
终于,她在拐角的位置,看到了“休息室”三个字。
走到门边,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回应。
“有人吗?”
停顿了几秒,依旧没动静。
为了确认,她径直推开了门。
门敞开的瞬间,屋里的灯光照过来,让好不容易适应了暗色的视觉感到刺痛。她揉了揉眼睛,下一秒,便看见程澈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正将刚脱下的白色球服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
此时的他,只穿了条白色的运动短裤。上身是裸着的,肚子上有六块浅浅的腹肌。皮肤很白,带着湿淋淋的汗,整个人显得结实有力。
这是鹿汀第一次看到程澈的裸体,虽然只是半裸着。
鹿汀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性感男色袭击了,思绪变得混沌。
程澈也看到了她。
下一秒,他起身,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
临近比赛,篮球队的训练强度加大。程澈刚在场上跑完几圈,身上穿的球服便被彻底汗湿。他有洁癖,平时讲究得不行,球服混合着汗液黏在身上,让人哪哪儿都感到不自在。想起休息室的柜子里存放了一套干净的球服,索性准备冲了个澡,将身上的球衣换下。
结果刚脱掉上衣,门便被推开。
程澈回头,看见鹿汀站在眼前。小小的女生,脸上写满了惊讶,眼睛朝这边望来。
目光甚至毫不避讳地在他赤/裸的上半身转了好几圈。
打赤膊这事,对男生来说不稀奇。可此时此刻,周围安静异常,站在对面的人又是鹿汀,这让程澈的心跳不可控地加快。
喉咙发干,手心也开始冒汗。
两人对视好一会儿后,他听见走廊上远远传来脚步声,回味过来当下的状况。没等来得及细想,身体便先行一步,径直走向女生。
此时,阳光从他身后照来,高大的影子一点一点将女生覆没。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鹿汀的神情绷着,整个人紧张得不行,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很大。
突然,男生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住,他伸手越过她,将身后敞开的门带了带。
“嘭”的一声,门紧紧关上。
鹿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缓口气,便见眼前的人继续往前小半步,将她结结实实地抵在墙边。
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程澈的胸膛看得更加清楚。他的肌肉并不算发达,只是硬朗得恰到好处,白色的肌肤和紧实的线条有冲突的美感。
隐约能闻到他身上薄薄的汗味,混合着清淡的橙子香。
鹿汀的大脑有些充血,这大概是她离男生裸/体最近的一次。
“……你有什么事吗?”气息开始不稳。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从鹿汀的角度看过去,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男生的喉结动了动。
她答到,“那个……你手机忘在教室了。”
“所以,你就找到男休息室来了?”
“啊?”鹿汀一愣。
“这里是男休息室。”“男”字特地带上了重音。
鹿汀努力回想着,“可是门口的标牌上,没有写男女啊。”
“因为学校没有女子篮球队,所以没有女休息室。”
鹿汀一噎,憋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发声,“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那什么,你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周围全是他的味道,呼吸一声一声吹在耳边,让她有点受不了。
程澈没接话,身体没有远离,反而双手支在她两侧的墙上,将她整个圈住。
他低下头,脸离她更近了一些。
鹿汀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此时的她,就像是天敌面前的小兔子,毛绒绒,软乎乎,让人恨不得搓圆揉扁。
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将程澈灵魂里的火种点燃,他的心蓦地颤动了一下。
痴迷的情绪将大脑完全占满,他看着她,离她的唇越来越近。
鹿汀即便再迟钝,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紧张得不行,双手下意识得抵在他的胸前。脑海里瞬间炸开了烟花,接着,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完、完蛋。
“等一下。”
程澈动作停住,“怎么?”
“我、我好像流鼻血了。”
鹿汀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样微妙又暧昧的关键时刻,自己会激动成这样。
这大概算是她人生最尴尬的瞬间之一。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人,一边伸手掏口袋里的纸巾,一边想,她有多激动,他大概也是能理解吧。
过了几秒,纸巾因为紧张没掏出来,倒是眼前的人安静得可怕。她抬头,看见男生低垂着脑袋,前一刻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目光也开始涣散了。
“你怎么了?”
“我晕血……”
“啊?”
还没等鹿汀话音落下,程澈整个人便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软软地摊在了她肩上。
鹿汀的大脑空白了片刻。起初认为对方在开玩笑,直到感觉男生沉沉压在自己身上、一点儿不客气的样子,才意识到这是来真的。
他真晕了过去。
鹿汀有点懵。男生抵着她的肩膀,将她制在门边,整个人动弹不得。对方的身体有向下滑的趋势,于是,鹿汀不得不艰难地挪出手来,将他死死抱住,防止他摔倒在地。
程澈的身体非常沉,鹿汀觉得手往哪儿放都不合适。她抱着他的腰,努力往旁边的空地移动。可刚挪了半米,便听见了身后的开门声。
李繁宇和几个学弟走进休息室的瞬间,看到了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程澈半裸着,倚靠在瘦瘦小小的鹿汀身上,鹿汀往这边侧过头,一脸惊愕,鼻子下有一道鲜艳的血迹。
李繁宇一愣,“请问……你们这是解锁了什么新姿势?”
鹿汀简直委屈地快哭了。
“他、他晕倒了……”
***
程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那个红色的梦了。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血的关系,在这个昏昏沉沉的午后,他又回到了那个梦的源头。
他看见了那条路的起点。
眼前是一个放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湖水是红色的,像血液般沉重又粘稠的质感,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明明没有风,湖面却泛起了深深浅浅的涟漪。下一秒,无数个被湖水染得鲜红的人偶浮出水面,向他走过来。
它们最初是没有五官的,可离得越近,那些人偶的五官便越发清晰。
所有的人偶都长着同样的眉眼,漫着股让人窒息的熟稔感。
他听到人偶在跟他说话,声音与曾经在梦中出现的男低音如出一辙。
“让我住在你身体里吧。”
“住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就可以活下来。”
“阿澈这么乖,会答应的,对吗?”
走在最前面的人偶忽然抱住了他,试图钻进他的胸口。
程澈体会到了一种尖锐的痛,像要将身体撕扯成两半似的,他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见医务室的女医生拿着注射器在他的手背上打药,鹿汀坐在病床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针筒。
“打完针就会好吗?”
“放心吧,只是有点低血糖,生命体征都是平稳的。”
“哦。”
女医生察觉到程澈在动,一笑,“喏,你看,他不是自己醒来了吗?”
鹿汀抬起头,恰好撞上了程澈朦胧的眼睛。
程澈一脸不在状态。他试着回想前因后果,却发现思绪一片空白。
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休息室里准备脱下衣服的那一刻。他听到有人推开门的声音,记忆却在他转身的瞬间戛然而止。
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胸口一阵凉意,他低头,发现自己正上身赤裸着。他看了看鹿汀,实在无法用逻辑解释眼前的场景,于是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鹿汀比他更懵,脸还红着,“你不是晕血了吗……后来李繁宇几个帮忙把你送到医务室来了。”
“晕血?”
听到问句,鹿汀一愣。
“为什么会有血?”
鹿汀的脸热起来,以为他在故意让人难堪。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被一个裸着上身的帅哥亲吻前、激动得流了鼻血这事,是不是真的很夸张。
见眼前的人不出声,程澈又道,“你流血了?”
男生的脸上写满了关切,让鹿汀恍然。
她渐渐回味过来了。
“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程澈的眼色一暗,摇头。
鹿汀怔住,一时间也不明白眼前的事情是什么走向。
“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
失忆?
程澈琢磨着这两个字。
事实上,早在好几年前,他便有过晕血后记忆丧失的经历。对于这种突然的近事遗忘,连心理医生谢景城都无法解释,最后只能归因于在鲜血这种心理刺激下,大脑的神经元发生了功能紊乱,导致了他意识和思维等出现障碍。
一年前爷爷程水云被杀,他不小心在凶案现场看到大片的血迹,也有过同样的遭遇。事后警方向他取证、让他描绘具体情境时,他的大脑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对鲜血,从很久之前就有本能的恐惧。
程澈还是不放心,又问,“你哪儿流血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鹿汀心虚,“就是、就是有点上火。”
***
事实上,晕血这事一直是程澈的心病。
爷爷去世后,精神极度压抑,有次,班里的同学因为破碎的玻璃窗划伤,留了很多血,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状况。
意识是忽然丧失的,还被送进了附近医院的急诊。后来这件事以讹传讹地被描绘成是受了红色的刺激,导致整个人发生了精神奔溃。他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因为觉得无聊,也懒得去解释。
说是害怕红色,本质也不过是晕血而已。
包括那无数个充满了红色的梦,都是出于他对鲜血本能的恐惧。
鹿汀一脸认真地支着下巴,看着睡在白色床榻上的少年,“所以,你是从一出生,就开始晕血的吗?”
“不是。”
鹿汀对这答案感到意外,“那是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程澈听到女生的提问,微微一愣。
特别的经历——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红色湖泊,无数个人偶从湖里爬出来,所有的人偶都长着同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