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没出声。
“……明明那天晚上还好好的。”
程澈的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如果你真的生我的气，至少也要说出来，让我知道哪里做的不对……是不是。”
鹿汀低着个头，十分诚恳的模样。睫毛低垂着，饱满的额头上有绒绒的碎发，可爱又可怜。
程澈的脸上终于破冰，“那好，我就问你一句——”
鹿汀抬起脸来，亮晶晶的眼眸望向面前的人。
他轻轻叹了叹气，开口。
“你那么暖，不费电吗？”
***
话音很平，让人听不出一点儿情绪。鹿汀琢磨着这几个字，似懂非懂。
“暖……费电？”
他在说什么呢。
迎着男生暗流涌动的目光，憋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地问，“……是什么意思啊？”
男生脸一沉，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砰”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鹿汀讪讪地从更衣室的走廊出来，看见北城一中的球员们正在兴奋地和同学合影拍照，苏煜和章沁几个在商量晚一点聚餐的事。市校际篮球赛淘汰赛第一场的胜利，让所有人士气大涨，值得好好庆祝。
没过多久，换好衣服的程澈从里边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单肩挎着书包，整个人高冷又斯文。从外形上看来，一点儿也让人联想不上之前在赛场上将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篮球猛将。
一旁的章沁见他出现，跟苏煜说了句话，然后朝他走来。
“等会儿我们篮球队队员一起聚餐，程澈学长，你一起来吧。”
就章沁个人而言，能在对阵明湖中学的比赛中赢得胜利，他对程澈出其不意的救场心存感激。
程澈脚步停顿下来，看了看身后的人，“谢谢，我还有事，不参加了。”
说罢，他便转过身，径直往篮球馆出口走去。
等到程澈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鹿汀才回过神来，朝他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程澈是在下石阶的时候，知道鹿汀一直跟在后边的。
女生脚步轻轻，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一拍一拍地应着他的步子。头低着，眼睛盯着脚下的路，十分安静乖巧。
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的打算，程澈率先按捺不住了，“又跟着我？”
“嗯。”
“有事？”
鹿汀点点头。
“说吧。”
鹿汀想了想，“刚才在更衣室外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程澈停下脚步，看着女生脸蛋鼓鼓的，一脸莫名其妙，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反问，“之前第二节 比赛后，你给苏煜送药了？”
鹿汀一愣。
“后来在休息区的角落里，我看见你撩起他的衣服。”
虽然是死角，可程澈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两人暧昧的动作。那会儿光线并不明亮，眼睛能音乐分辨出女生撩起苏煜的衣服捣鼓了一会儿，却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
鹿汀有点儿难为情，“我是在给他贴止痛膏……”
“所以——你是中央空调转世吗？”
“啊？”
鹿汀一惊，琢磨着他的话，渐渐地，终于回味过来。
以前赵可人提过“暖男”两个字，跟中央空调的意思差不多，专指不加选择地给所有人送去温暖，偶尔掺杂了点暧昧的成分。“暖”用在这里，看似褒义，实则贬义。
他说她“暖”，又问她是不是“中央空调转世”……
鹿汀脑袋一热，红着脸解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才不是什么中央空调。
“我只是，呃，把温暖送给有需要的人。”
这话说完，程澈脸一沉，似乎更生气了。
周遭的气压越来越低，走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鹿汀心里无奈又委屈，想了想，试图东拉西扯。
“那天晚上我给你的素描本，看了吗？”
“嗯。”
“我把你画得很帅吧。”
“……”
“我偶尔会想到你打球的样子，有几次无聊打发时间，就随手画了出来。你看，我没骗你，你打球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
“也不知道，你看到那些画之后，有什么看法。”
见程澈突然出现在球场的时候，鹿汀由衷感到惊喜。她自恋地以为，自己的画也许产生了某种积极的影响。
“我在想——”程澈开口。
“嗯？”
“我在想，你是不是暗恋我。”
这猝不及防的陈述，让鹿汀大脑空白了一瞬，前一秒消退的火热又漫了上来。
“不是不是。”怎么又扯到个人情感问题上了呢。
“如果不是，为什么偷偷给我画这么多画像？”
“我那是、那是纯粹出于对美的欣赏。”鹿汀吞吞吐吐地解释到，“对美的欣赏，懂吗？”
“哦。”
不懂。
见红晕从鹿汀的脖子根蔓延到了耳后，程澈勾起嘴角，心情这才舒缓了些。
之前因为女生关心苏煜而产生的醋意，渐渐挥发掉了。脑海里的内啡肽、多巴胺分泌得十分旺盛，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
这感觉，竟让人有点喜欢。
第41章 41
四十一
刚走完一个街区, 好端端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 雨滴零星地砸在身上。鹿汀看了眼头顶划过的闪电，心里明白，很快要下雨了。
为临时避雨，鹿汀拉程澈进了街边的港式甜品店。考虑到程澈怕打雷, 她很体贴地选了一个离窗户最远的位置。
不同于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奶茶店里灯火通明, 连闪电和雷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店里没有服务生, 顾客得自己去前台点单。程澈问鹿汀想要什么, 鹿汀说不用, 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程澈看着她, 似笑非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就鸡蛋仔吧, 鸡蛋仔好了。”
“还要什么别的？奶茶？”
“不用不用, 我减肥呢。”
程澈去前台点单。很快，冒着热气的新鲜鸡蛋仔被老板娘端了上来。
还没到饭点，鹿汀虽然有点饿, 却没吃多少。程澈大概是担心浪费, 把她剩下的鸡蛋仔全部收入腹中。
吃完甜品, 外面的雨也几乎停下来。云层散开，隐约能看见浮在西边天空的太阳。快到下班时间, 老板娘在旁边的座位擦拭着桌椅，为甜品店即将迎到来的客流高峰做准备。
鹿汀喝了口柠檬水，看了眼时间, 已经近五点。
她问程澈，“这份鸡蛋仔多少钱，我给你？”
程澈暗色的眼眸猜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说到，“我先问你一道网上有名的数学题。”
“嗯？”鹿汀有些懵，怎么好好地吃着饭，扯到学习上了。
程澈看了眼桌面上的餐盘，不疾不徐开口，“小明和喜欢的人小红一起吃鸡蛋仔，小明吃了十一分之七，小红吃了十一分之四，最后付账的时候，小明比小红多付十四块钱。”
鹿汀张大眼睛望着他。
“问，鸡蛋仔一份多少钱？”
鹿汀认真地想了想，“所以，我们吃的鸡蛋仔，和小明小红吃的是一个价吗？”
程澈没吱声。
“十一分之七减十一分之四等于十一分之三，用十四除以十一分之三。”鹿汀大脑飞速运转着，“……啊，根本除不尽。”
程澈看着女生抓狂的样子，唇角不禁弯起。
“鸡蛋仔不是一个一个的么，单价竟然不是整数？”鹿汀摇头晃脑的，“不行不行，我心算能力真的超差，得拿出计算器才行。”
程澈看着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
“十四除以三，再乘以十一……”鹿汀从包里掏出手机，自顾自按了好一会儿，终于报出答案，“五十一点三三三三……是不是算错了，鸡蛋仔现在都这么贵了？”
她抬头，迎上了程澈一脸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数学真的不好……”鹿汀解释，“花了五十多吗。要么我们还是平摊吧，我给你二十五块六……”
鹿汀一边从钱包里掏着，程澈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用。”
鹿汀疑惑地抬起头，“嗯？”
“鸡蛋仔十四块，你不用给钱了。”
说完，男生挎起书包，往甜品店的玻璃门外走去。鹿汀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其妙。
在一旁打扫卫生、不小心听完全程的年轻老板娘忍不住了，她走过来，开始跟鹿汀搭话。
“小姑娘，你没想通吗？”
鹿汀转过头来，一脸懵懂。
“刚才那个帅哥给的题目是小明和喜欢的人小红一起吃鸡蛋仔，和喜欢的女生吃饭，女生当然不用给钱了。”
“啊？”
“还不明白呀，我这个路人都听明白了。”老板娘笑眯眯的，“那个帅哥的意思是，你是他喜欢的人啊。”
听完老板娘的分析，鹿汀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一脸消化不良。
“所以，他是在向你表白呢。”
表白……
说了那么一大通数字，让她绞尽了脑汁，其实是在表白？
鹿汀抬头，看见了橱窗外少年的背影。
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神、神经病啊。”
***
过了几秒，鹿汀回忆起关于程澈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高中不打算谈恋爱”。如果他对她说喜欢，那不是在打自己脸么。
所以，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鹿汀忘性大，不轻易将麻烦事放在心上，几秒后，程澈出的题便不再是困扰。她快步走出了甜品店，在大街上搜寻他的身影。
男生已经走了十来米远，穿着灰色的衬衫，腰挺得笔直。书包挎在右肩上，从容又淡然的模样。
鹿汀加快步伐，默默跟在了他的左后方。
走了几步，程澈侧过身来，“你怎么总是喜欢不声不响地跟着别人？”
鹿汀错愕地抬头。
“跟只小狗似的。”
语气很淡，带着亲密。
鹿汀听到“小狗”两个字，想了想，轻轻地学小狗叫了两声，“汪，汪——”
少女的娇憨里带了点儿鼻音，奶声奶气的。
程澈眼角泛起了笑意。
鹿汀又道，“你看，我还会摇尾巴。”
程澈一脸问号，只见女生摇了摇脑袋，让马尾辨摆了起来。
辫子一晃一晃，真跟小狗的尾巴似的。
程澈的唇角勾了起来，脸温柔得像被春风拂过的森林。
明明是简单的开玩笑，可女生白嫩的脸庞鼓鼓的，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她大概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多招人喜欢。
程澈的身体燥热了起来，他抬起右手，落在她的额前，将她晃动的脑袋制住。
“别晃了。”
鹿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晃得我头晕。”
魂儿也跟喝醉了似的。
“是吗？”
“而且很傻。”
“哦。”
鹿汀低下头，觉得自己讨了没趣，有点沮丧。
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番沉默后，程澈开口问，“关于鸡蛋仔那道题，你怎么想？”
鹿汀一愣，“啊。”
什么怎么想？
程澈重复道，“说起来，那道题还有第二问。”
鹿汀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一脸高冷的人。
疯、疯了吧。
不过是请吃个鸡蛋仔而已，至于吗？
鹿汀一脸菜色，“你别问了……我肯定不会算。”
“你会。”
“嗯？”
程澈别开视线，冷白的脸上渐染了浅红。
“第二问是，关于‘小明喜欢小红’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
“或者说，关于‘我喜欢你’这事，你怎么看？”
鹿汀陡然停住，过了好几秒才回味过来程澈的意思。
程澈喜欢她？
喜欢她？
原来老板娘说的是真的？
脑袋里像是被原子弹袭击了似的，“轰”地一声，炸开了粉红色的蘑菇云。脸热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满脸委屈巴巴。
“……还不如问我数学题呢。”
程澈听了，心情渐渐往下沉，眉眼却维持着平静。
“要么……”
“嗯？”
“要么我把买鸡蛋仔的钱还你，行吗？”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
鹿汀想了想，“不是。”
这两个字给了程澈点希望，心里快熄灭的火苗又亮了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