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方弯下腰来，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动，便会听到稚嫩却故作低沉的声音，用一种类似霸道总裁的男子汉口吻说到。
“她不可以捏的。”
对方会以试图缓和尴尬的语气问，“不可以捏，那亲亲总可以的吧？”
“亲也不可以。”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男孩，此时此刻的目光会透露出杀气。但大部分人都会在这奇怪的气场之下，谨慎地适可而止。
那时候的苏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未认真思考过，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捏鹿汀的脸。
直到有一天，太阳实在太晒人了。温欣和常卿将两小孩安顿在路边的蔷薇花丛底下，便自顾自和一旁的大人聊起了天。周围稀稀落落响着人声，苏煜站在原地，和玩具车里的鹿汀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率先皱起了眉头。
“你看什么看！”
鹿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转过来转过去，又咯咯笑起来。
苏煜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傻子。”
他打量着面前的小东西，虽然知道小孩子脸上肉多，但鹿汀这样的实属出类拔萃。小鼻子旁边两坨肉鼓出来，显然高出了脸型的弧线不少。
“脸真长得跟屁股似的。”
女孩似乎没有领会苏煜的恶意，笑得前俯后仰。脸颊上的肉随着脑袋晃动的节奏，一颤一颤的。
苏煜看着这画面，忍不住用手在鹿汀的左脸上戳了戳。
小女孩的皮肤又光滑又软，戳下去，里面出现了一个小坑。待他稍微松开，肉就像是松了的弹簧似的，一晃一晃。
不仅手感好，看着还挺有弹性。
见鹿汀仰脸，咧嘴乐呵呵露出两颗小乳牙，苏煜眉头一皱，索性左右开弓，齐头并进，双手同时捏住了鹿汀脸颊两边的肉。软乎乎的肉被人一捏，有些变形，原本饱满圆润的脸蛋便显得更大了。
苏煜凶神恶煞的，“你再笑，我就把你捏成大饼脸。”
“咯咯，咯。”
“大饼脸大饼脸，无敌大饼脸，我变！”
苏煜捏着鹿汀的脸，竟然开始玩起了造型。鹿汀的脸时而被挤弄，时而被揉捏，没过一会儿，鼻涕都留下来一道。女孩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娇气，以为苏煜是在跟自己玩什么有趣的游戏，笑得越来越开心。
她笑得欢乐，苏煜也玩得起劲。
四岁的苏煜，竟然在鹿汀的脸蛋上找到了乐趣，并且上了瘾。
发展到后来，每次两人一碰头，苏煜便会先朝鹿汀的肉脸招呼上去。看着自家儿子对着一个小女孩上下其手，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情绪，常卿心里充满了火气。
“你这个混球儿，妹妹的脸是这么捏的吗？你以为你在搓橡皮泥吗！”
“妹妹喜欢！”苏煜强词夺理。
“臭小子，你还说人喜欢，妹妹什么时候说她喜欢了？！我这样揉你脸你乐意不乐意？”
常卿对自己的混世大魔王儿子再熟悉不过，平日里特讨厌大人的亲亲抱抱，有时候揉个脑袋，他还会嫌弃别人弄乱了自己的发型。
所以，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鹿汀会喜欢他这举动。
结果，苏煜还真同常卿认真辩解起来。
“妹妹是喜欢，每次我捏脸的时候，她都在笑。”看着妈妈沉凝的眼神，苏煜一边比划着，“不信你看。”
说着，便当着温欣和常卿的面，光明正大，义正言辞地揉起了鹿汀的脸。
鹿汀先是不明所以地看了苏煜一会儿，很快，真眯眼、咧着嘴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苏煜那较真的表情，仿佛在完成一项实验似的。
常卿为苏煜这理直气壮、恬不知耻的举动看得目瞪口呆，温欣倒是没好友这般火爆，见苏煜急于为自己辩解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你这样会把妹妹的脸捏大的，知不知道！”常卿的表情已经很严肃。
“她的脸本来就很大！”
“你还说妹妹脸大，我看你的脸才是真的大！”
常卿开启了对儿子的教育模式，将他拎到墙边，准备罚站。温欣在一旁劝阻道，“苏煜是不懂事，况且两个孩子玩玩闹闹，没什么事。”
常卿显然怒意未消，“你看这混账，把鹿汀的脸上都捏出红印来了。”
她转过头，问儿子，“你以后还捏不捏鹿汀的脸了。”
苏煜恶狠狠答，“为什么不！”
“你今天想造反了是不是，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捏了”
苏煜没答话，扬着的脸满是倔强。
常卿叹了口气，一副没辙的模样，“好吧，今天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让你吃饭。”
第96章 三
三
苏煜小时候不愿去幼儿园, 任凭常卿好说歹说地劝，也不乐意。刚到学龄前教育年级那会儿, 被苏爸爸严词厉色地教训了一顿, 他不情不愿地在幼儿园待了不到一星期，却因为犯下一系列光荣事迹, 直到几年后依旧是园里让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苏煜的光荣事迹具体包括——
在午餐时间跟小朋友玩饭团大战；中午睡觉时间带头睡地板，引起其他孩子纷纷效仿；园长阿姨带了几条温顺的萨摩耶来陪孩子玩，苏煜主动提议要给几只小狗画纹身, 将狗狗画得五颜六色。
脾气好的园长阿姨实在拿苏煜没辙, 亲自带着苏煜的班主任登门拜访，婉言告知常卿，这孩子实在是天赋异禀, 传统的幼儿教育反而会抑制他的领导力和创造力, 请她为苏煜这孩子再想想办法, 看是否有其他更合适的教育模式。
常卿看着园长阿姨言辞恳切的一番话说话, 立马明白过来, 自家孩子是被劝退了。
这是苏煜第一次退学经历, 从幼儿园退学。
园长走后，常卿斟酌了一番, 觉得也许真如园长所说，苏煜这调皮捣蛋的个性和其他孩子放在一块儿，只能起到为祸人间的作用。思前想后, 她给苏煜请了几位家教, 对苏煜进行一些基本的启蒙教育。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 常卿也不记得家教换了多少个，谁也不能降服掩藏在苏煜体内的恶魔因子。常卿为此没少头疼，只好熬着等着，期盼苏煜到了年龄，就把他送到小学去，也算是让自己缓口气。
虽然，连常卿自己都不知道，上学这事到底是福还是祸。
到了苏煜四岁半时，有次温欣带着鹿汀来家里玩。一进家门，肉乎乎的小女孩一眼就找到了苏煜在的方向，她眼睛亮亮的，欢快地朝苏煜奔去。“哥哥，哥哥。”
苏煜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见白嫩嫩的小手扒在自己的腿上，眉头一皱，没搭理她。
鹿汀也不气馁，脸凑近了一些，试图搞清楚他正聚精会神看是什么。大概是视线被挡，苏煜拨开她的脑袋，“走开走开，别吵我。”
鹿汀虽然年纪小，却很有眼力见儿，果然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不发出一点声音。看了半分钟，大概是踮脚的姿势有些累，她索性趴在苏煜大腿上，一边用下巴支着脑袋。
苏煜正拿着个小型游戏机，上面有个小人蹦蹦跳跳的，鹿汀看不太懂，却也饿看得屏气凝神。
两分钟后，苏煜的小人从平台上掉下来，游戏结束。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吐了口气，十分暴躁的样子，不爽地看着靠在腿上的鹿汀，一点儿也没好气，“干嘛？”
鹿汀晃了晃脑袋，眼神懵懵懂懂的，特别认真地问，“哥哥赢了吗？”
如果不是看她傻乎乎的模样，苏煜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这么问的。
他不想搭理她，结果她笑眯眯地，“赢了吗哥哥？”
苏煜说了句，“赢了！”
“哇，好棒，哥哥好棒。”鹿汀还正儿八经地鼓起掌。
苏煜见她这模样，心情愈加不爽了，于是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挪走，说了个，“走开。”
然后，一个人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鹿汀看着苏煜，一时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游戏赢了，还一脸不太高兴。她原地愣了半晌，见苏煜坐在那儿，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朝他走了过去。
此次的苏煜，还在为刚才的游戏闹心。那游戏苏煜已经玩了大半星期了，一共10个关卡，有三条命，在任意一个关卡死掉都需要从同开始通关。苏煜这几天趁着大人不注意，见缝插针地玩，好不容易玩到了第八关，刚刚一个不留神，又得从头开始。
小小年纪的苏煜，胜负欲已经是十分旺盛。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汀又出现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看过来。
“干嘛？！”苏煜语气很冲。
鹿汀也没受他恶劣态度的影响，兀自转过身来，指着背上与她小小的身型不太相称的蓝色大书包，上面画了个机器猫，兴奋道，“哥哥看，鹿鹿的包包。”
“啧——”
常卿见到这场景，在一旁道，“鹿汀开始背书包了啊。”
温欣在一旁解释，“这不是已经三岁了吗，我和她爸一商量，决定给她送幼儿园，还带她去买了书包，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不肯撒手。这不是，来你家一趟也非得背上呢。”
常卿看着鹿汀头顶扎了两个小小的辫子，脸蛋肉乎乎的，蓝色的书包衬得人更小了，乖巧又可爱，忍不住笑起来，“小鹿要上学了呀。”
鹿汀见常阿姨跟自己说话，转过身来，点点头，奶声奶气，“是呀，鹿鹿要去学校了。”
苏煜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女孩满脸的认真，仿佛有多了不起似的。
他道，“不是学校。幼儿园不是学校。”
鹿汀转过头来，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幼儿园是幼儿园，学校是学校。上个幼儿园，没什么了不起的。”
鹿汀愣在原地，呆了几秒。苏煜笑起来，心想这下受打击了吧。一个小屁孩，还妄图在他面前显摆。
可下一秒，就见鹿汀圆溜溜的眼睛又眯起来，笑嘻嘻的，“原来幼儿园不是学校呀。那鹿鹿去幼儿园——”
似乎根本没受苏煜的影响。
算了，懒得跟这傻子啰嗦。
晚上苏宴林回来，常卿跟自己老公提起温欣白天来家里作客，期间便提到了鹿汀即将上学这事。
“小鹿那孩子，适应力是真好。温欣跟她说要上幼儿园，高兴得不得了，买了个书包去哪儿都背着。温欣这孩子是真的好养活，哪像我们苏煜。我直到现在还犯愁，送去幼儿园他能翻了天，不去吧，又担心以后上了小学不能适应，或是跟别的小孩处得不好。如果苏煜有小鹿一半听话，我都谢天谢地了。”
“还不是你惯的。孩子皮成这样，我说打一顿就好，你非不让。如果当初……”
“唉，你别提了，苏煜那么叛逆的个性，如果打他，他更难管教。怕是比现在还难收场。”
夫妻俩坐在一块儿，陷入了对自己儿子未来的深深忧虑中，突然听见楼梯的转角传来轻轻的脚步。循声望去，苏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他不声不响地走过来，站在夫妻俩面前。
温欣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平日里，苏煜这时早已双床入睡。
她理了理苏煜因为睡觉蓬乱的头发，又将他睡衣最上面敞开的领口给扣上，一边问，“怎么到这个点儿了还不睡？”
苏宴林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十分严厉，“臭小子，是不是又偷偷在被窝里玩游戏机了？”
苏煜也没回答，挪了一小步，仰着头，诚恳地看着面前的父母，道，“爸爸，妈妈，我想去幼儿园。”
话说完，空气安静了一瞬间，只剩下墙上挂钟走动“滴答、滴答”的声音。
见父母没回音，苏煜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又放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我想去幼儿园。”
儿子明明是极其讨厌幼儿园的，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温欣顿时捉摸不透。她呆愣了几秒，第一反应竟然是抬起手，捏了捏苏煜的脸蛋，“这人是醒着的吧。”
苏煜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拍开。
“咱儿子这是怎么了？”温欣感到不确定，又看向自家老公，“如果不是他在梦游，那其实这是在我梦里？”
见母亲这副态度，苏煜有些不悦，“妈，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认真的，”常卿笑起来，一边安抚着这情绪变幻莫测的小魔王，“谁说咱们苏煜不认真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不然到时候改变了主意，我和你爸又把名给报上，不能后悔了。”
“我就是要上幼儿园。”
“好。”常卿对儿子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感到哭笑不得，她摸了摸他的头，一边安抚他，“你说的这事，我和你爸已经放在心上了。你先去睡觉好不好，不然都快十一点。我和你爸还要商量商量。”
苏煜见母亲应和的话，这才放下心来似的，睡眼朦胧地点点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朝楼梯口走去。
待苏煜回到卧室，楼上传来了关门的声音。空气跟凝固了似的，安静了许久，房间里回想着晚间新闻主播平铺直叙的声音。温欣也没在听，脑海里反复想着刚才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鹿国宁，一边用脚踢了踢。
“唉，你说，孩子这是怎么了？”
鹿国宁没吱声。
“难道说……”温欣开始大胆地假设，“今天看见鹿汀要上学，受刺激了？”
“不然还能怎样？那小子不是喜欢跟人比吗，听说鹿汀要去幼儿园，估计是心理失衡。”
温欣笑起来，觉得这不是坏事，“那我明天跟常卿商量一下，以后让苏煜和鹿汀上一个幼儿园，俩孩子也有个照应。”
鹿国宁摇摇头，一脸担忧地叹气，“还照应，那臭小子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温暖的大床上，苏煜躺着，久久都不能平静。
脑海里还在回忆着之前梦境里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