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身高来估算，苏煜的头顶只够到他们的大腿。太阳从他们身后照过来，影子一点一点将他覆盖。
苏煜用力挣脱鹿汀的手，勇敢地迎上去，“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你们放过她。”
警官一笑，“好，我很欣赏你。既然你这么有男子气概，我也给你一个痛快。”
痛快？
苏煜抬头，看见三个警官同时取下了背上的枪，一边向苏煜走近，一边给枪上膛。
这画面犹如死神降临。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即便是嚣张跋扈的苏煜，见到这场面，也有些害怕起来。
警官又露出那冷冰冰的一笑，“就地枪毙吧。”
苏煜被吓了醒来。
他掀开被子，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燃似的，热得厉害。过了会儿，摸摸后背，才发现衣服湿了大半。
坐在床上喘了好几口气，待意识清楚一些，才明白刚刚的画面只是自己的梦。
一个可怕的噩梦。
之后的一星期，苏煜一改平日张扬的作风，变得忧郁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不到五岁，就有了“近亲结婚”这样违法的念头了。
有次，常卿开车接苏煜回家，平时在后座吵个不停的孩子一反常态地安静。车行了大半路，他竟然叹了口气。这让常卿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自己的儿子。
“苏煜，你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的。”
苏煜并不想接妈妈的话茬，“我没事。”
常卿虽然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却对他的个性了如指掌。她一笑，这家伙越说没事，就越是有事。
于是，她继续问，“是上回你说要送戒指的女孩，不跟你好了？”
“才不是因为她！”
常卿从后视镜里看儿子眉头紧皱，一张小脸沉着，心中了然。看来真因为那女孩的关系。
“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跟妈妈说说，也许妈妈能帮得上忙呢。”
“你帮不上。”苏煜又叹了口气，就算是大人又怎么样，大人又不可以随便修改法律。
常卿俨然误会了孩子的意思，知道小孩子天性难定，还以为是那女孩跟别人玩，冷落了苏煜，才惹得孩子如此生气。于是，她决定向苏煜伸出援手，“之前你说要存钱给人买戒指，存够了吗，不够的话，妈妈可以帮忙哦。”
“现在不需要。”苏煜道，“我不能送给她了。”
“为什么啊？”这是常卿第一次在苏煜身上感受到纠结的情绪，明明一副很在意对方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反话，跟这臭小子的个性极其不搭。
“就是不能送，法律规定的！”
还上升到法律了。
常卿有些错愕，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从后视镜看了看苏煜，臭小子气呼呼地坐着，脸上是跟全世界都结了仇似的表情。她默默消化着跟孩子刚才的对话，没再出声。
苏煜苦恼了一星期，这一星期都没主动找鹿汀，偶尔在户外活动的时候，见到对方也选择刻意避开。
不敢找鹿汀，却也没心思找别人玩。班里一群人坐在草坪上玩游戏，苏煜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旁边的张梓希不停地跟苏煜讲话，态度友好热情，苏煜只是敷衍地应着，连她说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可忽然之间，张梓希突然凑到苏煜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大概是接下来的游戏策略。没等苏煜听清说什么，一抬眼便看见五米开外，鹿汀孤零零地站着，穿了她最喜欢的白色小花裙，脸颊鼓鼓的，小肚子也鼓鼓的。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正楚楚可怜地看向这边。
也不知道是苏煜产生了错觉，鹿汀的眼睛雾蒙蒙，像带了层水似的，饱含着哀怨。
仿佛发现他出轨了似的。
不！不是！他没有！
苏煜想追上去解释，这才发现张梓希因为游戏需要，正紧紧拉着他的手。苏煜犹豫一会儿，将女生的手挣脱开来，想追上鹿汀解释，下一秒，便看见鹿汀的班主任从另一边走过来，领着鹿汀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她好像误会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苏煜苦恼不已。思前想后，觉得就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一切总有需要面对的那天。
于是，一小时后，他趁着隔壁小班自由活动的时间，偷偷将自由活动的鹿汀带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里。
苏煜表情神神秘秘的，像特务情报交接似的。
鹿汀一脸懵懂，她看着苏煜，小脸陷入了忧郁里，“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话音低低的，奶声奶气里带了点儿委屈。
“这几天你都不来找我玩……”
苏煜只觉得更加良心不安了。
回想起来，这小姑娘一心挂念着他，他却因为自己的恐惧，连爱情都不敢要，简直不是男人。
这一次，他决定为爱豁出去了。
他抓住鹿汀胖乎乎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言辞恳切地说，“我最近很苦恼，按照我们俩的身世，是不能在一起的。”
这注定是一场被世俗反对的结合。
“因为这个，我最近很痛苦。我知道，如果你听说了这事，也会跟我一样痛苦，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不过，现在不用怕了，我已经想到了对策。”
鹿汀一脸迷糊地看着他，似乎没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重复他的话，“对策？”
“嗯。”苏煜无比坚定地点头，“我想好了，我可以带你走，我们一起逃离这个容不下我们的地方。”
“走？”鹿汀更不明白了，“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走？”
“因为——”苏煜摇摇头，摆出了一副这年纪不相称的忧郁，满脸都是对这世俗的无奈，“因为，你是我的小姑妈，按照法律来说，我们是不能结婚的。”
鹿汀傻不愣登地看着他。
“所以，如果我们非要在一起，我们只能逃离这个国家，逃到可以结婚的地方去。”
苏煜说话的时候，恳切地抓着鹿汀的手，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鹿汀有些紧张起来，只感觉心突突地跳着。她的小手摸了摸胸口，才道，“哥哥，那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呀？”
？
？？？
苏煜一愣，脑袋里闪现了无数问号，不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
鹿汀见苏煜没出声，又问，“为什么要结婚？”
一起玩就好了，为什么要结婚呢。
苏煜看着她，渐渐地，脸憋得通红，语气也激动了起来，“不是你跟我说，想和我结婚的吗？！”
鹿汀见他凶凶的表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那个……哥哥，鹿鹿什么时候说过啊？”
这一刻，苏煜算是回味了过来。
在他一心为两人的未来考虑时，在他被道德伦理的枷锁压到喘不过气来时，在他已经准备违背伦常、突破世俗的阻碍不顾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时，她竟然把自己说以后想和他结婚这事忘了。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煜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心里的愤恨像一座爆发的核弹，燃起的蘑菇云瞬间将理智烧成了灰。
他气急败坏，对鹿汀道，“滚，你给你滚！！！”
***
苏煜这回是真的生鹿汀的气了，很严重的气。
自从袒露心迹的告白之后，他便有股情绪憋着。像失意，但更多的是背叛。对，就是背叛。
他被鹿汀背叛了。
明明半个月前还信誓旦旦拉着他的手，说以后要和他结婚，转身便忘了自己说的话。而当他说带她走的时候，她竟然一脸天真懵懂地看着他，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想和你结婚呀？”
那时候的苏煜不知该如何形容鹿汀，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听说了一个字，叫“渣”。
刚满三岁的鹿汀，是苏煜人生遭遇的第一位渣女。
苏煜愤怒得不行，索性将原本准备存下来买戒指的钱，全买了自己之前看中又不舍得买的小汽车。
常卿回到家，发现苏煜的房间里多出来的新玩具，觉得有蹊跷。她看见儿子在地上拼着汽车，气呼呼的模样，不禁笑起来，“苏煜，你怎么突然买这么多玩具回来？”
“我就是想买。”
“所以，戒指是真不买了？”常卿试探着继续问。
“不买了。”永远都不买了。
常卿见苏不是很开心的模样，她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你和那姑娘，已经不是好朋友了吗？”
苏煜听完这话，这才抬起脸来，黑色的眼睛鼓鼓的，鼓起的腮帮子仿佛憋了股气。
“不是了，她不配！”
早就知道鹿汀是傻子，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他就不应该对人抱有太多的期望。
常卿笑起来，见儿子激动的反应，知道他越是表现出反感，越是说明心底在意这事。
“人家怎么让你生气了？”
“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常卿点点头，“那你觉得，她为你做什么事，你才会原谅她呢。”
“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她的！”
对于不到五岁的苏煜而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比悔婚更恶劣了。
悔婚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脸天真无邪地说自己忘了。
简直不能更差劲。
常卿轻轻叹了口气。平时有什么不如意，苏煜这孩子也喜欢表现在脸上，是典型藏不住事的个性，但生气归生气，很快就能将事情翻篇。她很少见他为一件事一连低迷好几天。也许，这一回，苏煜是真的被小女孩伤了心。
安静了好一会儿，苏煜抬起头，问妈妈，“这世界上所有的亲戚都不能结婚吗？”
被这么一问，常卿有些错愕，她不明所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就是想知道。”
常卿想起法律中规定的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又觉得复杂的说法孩子也许无法理解，于是决定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表达，“如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就可以。”
苏煜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妈妈，那你和温欣阿姨，有血缘关系吗？”
常卿被这反常的表现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否定，“没有。”
“那爸爸和鹿叔叔有血缘关系吗？”
“也没有。怎么了？”
“明明你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我和鹿汀就有呢？”
常卿一愣，联系起之前在车上、苏煜说法律规定自己不能送小女孩戒指，又想起苏煜最近反常的低落，有些明白过来。她想自己已经猜到让苏煜犯愁的人是谁了。
她温柔地笑起来，“你和鹿汀也没有血缘关系呀。”
“没、没有？”苏煜的认知再一次受到冲击，“可是，可是她不是我的小姑妈吗？”
小姑妈是白当的？
“这说起来有点远了，鹿叔叔和你爷爷是平辈，因为两家常走动，你又经常没大没小，才告诉你这事，目的就是让你规矩一点儿，别有事没事就欺负人女孩儿。”
苏煜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又确认一遍，“我和鹿汀，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也就是说，他和她，其实是可以结婚的，根本不是张梓希口中所说的乱/伦。
温欣肯定地点点头，见儿子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放松，她笑着揶揄，“怎么，之前你说的向你求婚，然后你准备送人戒指的女生，其实是小鹿？”
苏煜握着手里的小汽车，坐在原地发呆。
“原来你这么喜欢小鹿呢？那干嘛每次见了人凶巴巴的，还老是捏她脸欺负她。你这个样子，女孩子是会被吓跑的知不知道。”
“谁说我喜欢她了。”苏煜气急败坏地反驳，“我才不喜欢那个傻子，不喜欢！”
无情无义、言而无信的傻子，他才不会喜欢。
常卿见儿子的脸又垮下去，只好拍着他的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我觉得你的同桌张梓希也不错，咱不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也不喜欢张梓希，我谁都不喜欢！”
“好，不喜欢，都不喜欢！”
反正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
隔天，在幼儿园的走廊上遇见，鹿汀俨然忘了苏煜之前让她滚这事，笑嘻嘻地跑过来，拉着苏煜的手，一边亲昵地唤着，“哥哥，哥哥——”
看来这傻子还真是记性不好。
苏煜非常冷酷地掰开了鹿汀的手，退开两步，和她保持了礼貌地距离。看着鹿汀不解的神情，苏煜淡淡地说——
“我又去问过了，虽然你从辈分上来说，是我小姑妈，但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没有血缘关系，法律上就是可以结婚的。”
鹿汀不知道怎么话题忽然之间拐到了这儿，樱桃小嘴错愕地张着，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不过——”
苏煜咳了一声，语气变得很严肃，“这段时间你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我觉得，你这样的女人，配不上我。”
“所以，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
苏煜发表完这场“分手宣言”，便独自离开了，顺便结束了这场由鹿汀无忌的童言所引发、从头到尾仅苏煜一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恋爱。
鹿汀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小小的脑袋里满是问号。
他刚刚在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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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煜的最后一个番外~~
之后就是程澈和小鹿的啦~
第99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