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程澈刚上大学那会儿, 是住校的。
寝室里一共四个男生，睡在程澈对床的哥们聂深来自东北，身高一九一，在班里属于巅峰水准, 偏偏本人特别钟爱日漫里的爆炸头，有头发的buff加成，聂深直接成了巅峰中的巅峰。据说从小到大见人人见到他都会忍不住问：你长这么高，篮球一定打得很好吧。
大学刚入校那会儿，程澈所在的班和一同军训的隔壁计算机2班打了场友谊赛, 这才知道聂深这人属于中看不中用的典范。虽有一九一公分的身高，但实际发挥的作用和一七一公分差不多, 白白长了二十公分。
后来聂深坦白, 自己的中学同学都说他身高一九一，打球像菜鸡。
打球打得菜就算了, 还特别爱显摆，每次球传到手上, 只要听见场下女生的欢呼, 他便像吃了假药似的, 死命往内场冲, 试图上篮得分。这样鲁莽的举动通常以别对手盖帽结束。刚上大学那会儿，程澈偶尔和他练一练, 后来实在嫌弃他水平太差, 便多次婉言谢绝了对方的约球。
程澈的第二个室友也是同班的, 叫周学靖。身高比程澈矮一点儿, 属于平均身材，带了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听说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一起块儿聊天的时候，称呼他为书卷气男神。可刚住在一起没一周，书卷气男神便暴露了他男人的孽根性。周学靖是死宅，宅得不能更宅的那种，如果哪天能将这座佛请出去，那一定是请客的人天大的荣幸。
比较轰动的一件事是军训第二周，晚上拉歌时，趁着夜色壮胆，有隔壁排的女生对着程澈的班级大声喊话，当众向周学靖表白。女生的声音又甜又涩，像根性感的羽毛在心上挠痒痒，一众蠢蠢欲动的单身狗羡慕不已。在大家的注视中，周学靖走出人群，十分严肃地向表白的女生鞠了一躬，表达对她的感谢，同时也拒绝了她的好意。
为此，有次寝室熄灯后，聂深还问周学靖，那女生长得还可以，人也听说不错，为什么不恋爱试试？
周学靖此时正盯着屏幕上的可爱萝莉播主，看得目不转睛。他将电脑的音量调低，轻轻一笑——
为什么要谈恋爱，主播不美吗，动漫不好看吗，游戏不好玩吗。
周学靖平时除了追直播追番，还喜欢打游戏。DOTA、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都有涉猎。王者的大号是荣耀王者，浙江省第一安琪拉。
聂深也玩王者，段位比周学靖差了一点，却总嫌弃周学靖玩得角色都娘唧唧的。
两人平时开黑，周学靖用小号带聂深和另一位室友朝因。程澈因为高中时没怎么玩过游戏，见室友在玩，偶尔也打一两局排位。他上手很快，没过多久便上分到可以跟室友匹配的程度。
朝因算是几个人中，游戏玩得比弱的，这一点和他某南部大省高考状元的人设极其不符。他高中便开始涉猎，一直停留在永恒钻石的尾巴，从未突破。借着室友周学靖和聂深得扶持，才勉勉强强达到了钻石I，离突破升天只有一步之遥。
这天，四个人组局。周学靖玩刺客兰陵王，聂深玩射手狄仁杰，朝因选的法师甄姬，程澈选的坦克张飞。剩下的一人大家都不认识，系统自动匹配的，选了辅助孙膑。
开局十分钟以后，对面的刺客赵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喜欢跑中路抓甄姬，害得朝因死了好几次，战绩惨不忍睹。
周学靖面对目前的局势，看不过眼，于是提醒朝因，“知道自己脆就别硬扛，下回你碰到赵云，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
周学靖的本意是，让朝因不要硬碰硬，碰上自己搞不定的对手，该跑路就跑路。
结果，朝因完全误会了周学靖的意思，又一次在自己的野区，朝因安安静静地打着蓝BUFF，对面的赵云突然从草丛里窜入。眼看赵云往这边冲来，立马放招。朝因用他活了十八年最快的手速打了一句话过去——
“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抓人家呀，不要这样好不好？哭唧唧。”
消息刚发出去，斜对面床铺的聂深就发出了呕吐声。
“呃……好恶心，朝因你恶心死我了。”
文质彬彬的周学靖也忍不住开骂，“老子是叫你服软，不是叫你不要脸。”
聂深附和道，“我们三零三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只有程澈躺在床上，笑而不语。
那边的赵云对于对手的示弱有些意外，他动作停下来一瞬，然后，屏幕上出来两个字，“妹子？”
朝因回到，“嗯嗯。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惹。”
聂深忍无可忍，“妈的，你再这么说话，老子就挂机了。”
“等会儿这把完结，哥几个一起把这货给举报了吧。”
话音未落，对面的赵云便冲向了朝因甄姬在的方向。正当聂深和周学靖正在心里感慨老天有眼，人贱自有天收时，赵云方向一转，朝蓝BUFF开足火力进攻。
朝因松了口气，丢了蓝BUFF，捡回一条命，不亏。
正当他准备趁赵云打BUFF时悄咪咪离开，谁知在蓝BUFF剩一丝血的时候，赵云率先穿过了草丛，往上路奔去。临走了还不忘给朝因留言，“妹子，蓝BUFF收好，见面礼，回头加微信。”
“谢谢赵云哥哥！”
朝因一边收下蓝BUFF，一边吐槽，谢你妹。
因为前期经济差距太大，再加上有朝因和另一个系统随机匹配的坑队友，这局还是输了。朝因离冲出永恒钻石的梦想越来越远，而聂深又掉了一段，回到了星耀三。
周学靖说要先上个厕所，中途等待开局的间隙里，聂深琢磨着几个人的头像，突然发现了异样。
“程澈，我说，你荣耀头像里的妹子是谁？”
“关你屁事。”
“嘿，你不告诉我，哥自己找。”
程澈抬眼看了看他，“找什么？”
“去网上搜图啊，”聂深兴致勃勃地打开一旁的电脑，一顿操作，嘴里念叨着，“这妹子看起来肤白貌美，合朕的口味。让哥哥看看这小可爱到底是谁。”
“别搜了，没用。”
“不不不，你不懂。哥刚才看着妹子的大眼睛，瞬间坠入了爱河。就算是明星哥也认了，大不了这场爱情从做脑残粉开始……”
程澈打断他的碎碎念，“她是我女朋友。”
“可拉倒吧你。你说有女朋友，糊弄那些小女生差不多。哥这双火眼金睛，锃亮锃亮的。开学一个多月了，传说中的女朋友就算不露面，也总得给你打个电话吧。你再在哥面前说你有女朋友，哥只能误会你是比哥更虚荣一点儿的大光棍了。”
聂深这番话，倒是触及了程澈心里的隐痛。
他和鹿汀一同来A市上学已经有一个多月，见面次数却寥寥可数。鹿汀开学课多，偏偏她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好几个社团，因为性格好、任劳任怨，被社团指派了不少任务。小情侣一个月来仅见过五次，每次都是趁着下课或社团活动结束的晚上，程澈跑去鹿汀的学校匆匆见上一面。两人倒是经常打视频电话，不管忙不忙，都会抽时间见缝插针地聊，只是程澈觉得寝室环境太吵，很少当着室友的面同她电话。
这样一来，程澈口中的“女朋友”，在室友们的眼里便如同虚设。其他三人真心认为，这只是他用来挡桃花的幌子。
程澈聊到这儿，才想起今天中午傍晚给鹿汀发了条短信，聊了几乎后，那边便没了回音，也不知道后面一直在忙什么。
他点开微信，往那边再次发去消息。
两分钟后，坐在右下角的聂深狠狠地拍了拍桌面。
朝因停下手上的事儿，探头问，“聂哥，怎么了？”
“妈的，程澈这货的头像画质不行，我搜不到。”聂深感到挫败，过了会儿，渐渐回味过来，难道真如程澈所说，图上的女生，不是公众人物，而是程澈的女朋友？
正想着，周学靖从厕所出来了，他风风火火地回到专属的太师椅上，一边激动地嚷嚷，“哥回来了，孩儿们，让哥再带你们一雪前耻。”
周学靖点进王者，特地开了个房间，正准备按下匹配键，听见慵懒坐在斜对面床上的程澈说了句，“等等，我拉个人。”
周学靖错愕，下一秒，房间便多了一位。头像是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狗，名气取的也简单，叫“想娶饼干先问我”。
在周学靖的印象里，程澈虽然人还不错，但冷得跟块冰似的。当初在一起玩游戏，也是军训那会儿无聊，其他三人好说歹说，才把这人拉下水。即便是沉浸在上分的那段时间，程澈也很少主动邀过谁，顶多是大家想玩了，吆喝一声他不拒绝。
程澈在周学靖的眼里，在人际上从不主动，更别提主动带妹这事了。
而这个“想娶饼干先问我”，显然是个女生。
周学靖一笑，刚准备进行灵魂发问，便听见程澈开放的麦克风里传来了女生软软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突然……”
程澈一愣，迅速关上扬声器，插好耳机，话音戛然而止。
但寝室里其他三位光棍的兴趣却被彻底勾起来了。
“哥哥？这是什么操作。”
“原来我们澈哥看上去是高冷男神，也玩哥哥这种骚操作。”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还有聂深在不遗余力地大声说话，试图让对面听到，“是渣哥哥，渣哥哥。”
程澈一笑，低声开口解释，“我室友。”
此时的鹿汀，结束一天的课程和社团工作，正洗完澡吹着空调，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底下有个女生在戴着耳机追剧，另一个在认真地图指甲油，还有一位泡在图书馆没回来。
她听着程澈的话，也听到了背景里的揶揄声，还以为程澈在说是室友跟他在开玩笑，于是问，“室友都在寝室啊。”
程澈笑笑，没来得及接话，旁边三人突然齐齐开麦。
“妹妹好。我是你聂哥。”
“妹妹好，我是你朝哥。”
“妹妹好，我想问，你和我们寝程澈是哪种兄妹关系，纯洁的还是不纯洁的？”
鹿汀被气势汹汹的招呼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然是关了麦。她以为程澈随手邀她两人一块儿打游戏，压根也没想到同房间的其他三人竟是他的室友。
虽然她听说程澈和室友处得还不错，男生也提过有机会要带她和室友一起打个照面。却没有想到，几个人第一次交手，竟然是在网络里。
让人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妹妹，你知道你哥哥有脚臭不？”
“他睡觉打呼，跟打雷似的。”
“妹妹，妹妹你还在吗。”
室友们见程澈第一带女生，兴奋得有些过头，开起了有的没的玩笑。几秒后，那边传来程澈低沉的声音，“你们有完没完？”
这话倒是有威慑力，背景里的吵吵嚷嚷，果然熄声了。
鹿汀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开麦，虽然有点奇怪，还是跟那头礼貌打招呼道，“你们好呀。”
“妹妹好。”
“妹妹好——”
鹿汀难为情，“我游戏玩得有点菜，希望你们不要见外。T T”
鹿汀只求自己拙劣的技术不要让室友们留下坏印象。
“没关系，都是一家人。”
“是啊，我们也是你哥，客气干什么。”
程澈只说了一个字，“滚。”
游戏开始后，鹿汀挑了自己擅长的辅助，紧紧地在射手旁跟着。她的手有些生，技术也不太熟练，但有程澈在一旁，两人的配合打得还不错。五个人一起玩了五局，赢了四局，最后是鹿汀社团那边打来电话，才结束了和程澈室友突然又短暂的网络会面。
待鹿汀退出房间后，程澈寝室其他三人纷纷放下手机，看向程澈。
“这妹子是……”
“我女朋友。”程澈答。
“头像上那个？”
“嗯。”
“靠！”聂深发出了如同失恋般的嘶吼，结束了他对程澈头像女子长达两小时的迷恋——
“你还真有女朋友啊。”
鹿汀和程澈的室友正式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对起女朋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吃饭的时候又是给倒水又是给夹菜，还吃人碗里剩下的东西。几个室友对程澈有洁癖的事知道一二。刚住一块那会儿，几个大男人对于寝室卫生这块有些潦草，程澈爱干净又懒得拖地，直接买了个扫拖一体的扫地机器人。即便住了寝室，他也没改掉用酒精给桌椅消毒的习惯。其他人觉得程澈这人美则美矣，就是没人能受得了。
所以他们对于鹿汀，抱着敬畏又好奇的心态。
见面后，室友们发现程澈这女朋友看起来小小的，眼睛很大，真跟梅花鹿似的。一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几人同时在心底感叹：程澈这老贼，眼光太毒了！
吃饭时免不了问东问西，过分的问题全被程澈挡了回去。这操作不亚于对方输出朝我方脆皮发动进攻，作为坦克的程澈全程保护。
期间，说起了两人在一起的问题。
聂深问，“你们俩真是早恋？”
程澈没接话，鹿汀点点头。
“所以，当初谁追的谁？”
按照程澈的风格，很难去主动撩妹。可按照俩人的相处模式，又显然是鹿汀占据更多的主动权。
结果，鹿汀很干脆地答，“是我追的他呀。”
她追的？
这回答不仅让在座的室友很错愕，也让程澈有点意外。
明明他一早就对人动了歪心思，结果她却说，是她主动追的。
聂深的兴趣彻底被勾起来，“鹿妹妹，怎么追的？”
程澈怎么看都是块硬骨头，不好下嘴。
“就是……”鹿汀一边回忆，一边道，“就是，有天晚上放学了，我给他发短信，问他，要不要试试在一起。他说好啊。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聂深不可置信，“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