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璇只觉得有些眩晕,但是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结结巴巴道:“有,有劳公公了。”
李玉眯了眯眼,没说话。
往日里八阿哥多趾高气昂啊,见着他们这些人,正脸都不瞧一下,今儿倒是会说软话了,只是可惜啊……
李玉看了一眼八阿哥苍白的脸。
来不及了!他心中叹息道。
永璇进到九州清晏的时候,看见皇后跟前的侍女也在,乾隆沉着脸对那侍女道:“告诉皇后,尽量保住皇嗣。”
这话虽然轻飘飘的,但是永璇和那侍女一同打了个哆嗦。
永璇心中有些绝望,他早就该知道的,皇阿玛压根就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他心肠之冷硬,自己想都想不到。
而来传话的白芷,虽然心中寒凉,面上还是做出恭敬模样,沉声道:“奴才遵旨。”
乾隆点了点头,一抬下巴颏:“去吧。”
白芷躬身退了出去。
而等到白芷离开,永璇也彻底显露在乾隆眼前。
永璇不敢耽搁,急忙上前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冷着脸看着永瑄,长久也不说话。
永璇弓着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屋里冰冷的气息,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许久,乾隆终于开了口:“你倒是长本事了,庶母也敢冲撞!”
这话就有些重了,永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阿玛明鉴,儿臣不敢,是儿臣那个奴才,他傍晚乍见令妃娘娘,没有看清,这才不小心让令妃娘娘受惊倒地,并非有意冲撞啊!”
永瑄刚跪在门外那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冲撞令妃的这口锅,他还真得背上,不然若是扯起皮来,令妃若是急了来个鱼死网破,那事情就麻烦了。
而乾隆听着这话,倒是觉得自己之前仿佛小看了这个儿子,弃车保帅,也算有些脑子。
“你之前不是说,是令妃自己倒地,与你的奴才无关吗?”乾隆闲闲道。
这话是乾隆着人去拿永璇的时候,永璇激动之下说出来的,如今前后才不过一个时辰,这就改了话头。
永璇听着这话,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儿臣当时是糊涂了,听信了那个奴才的话,如今想来,这大傍晚的,许是那个奴才看错了也不一定,令妃娘娘跟前的人总不会胡说。”
永璇这会儿脑瓜子也转起来了,皇阿玛多疑,自己让奴才背了国,总不能让令妃那个贱人也好过。
乾隆听了这话果真没有借口,只是沉吟了片刻,这才道:“那个奴才我已经弄到慎刑司去了,迟早会有口供出来,若是此事与你无关,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审出来点什么……”乾隆冷厉的眼神扫向永璇。
永璇哆嗦了一下,急忙表忠心:“此时真与儿臣无关啊,那奴才会去武陵春色,只是因为儿臣随口一说想吃武陵春色的桃子,那奴才便想讨好儿臣,这才去了武陵春色,没成想会遇到这事儿,说到底也是儿臣御下不严,还请皇阿玛责罚!”
这个借口是提前就找好的,之后永璇把那个奴才提回来,也好生威胁叮嘱了一番,反正那奴才的一家子都在自己手上,若想家人活,他就不敢供出自己。
乾隆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之前他总觉得永瑄性格乖戾,心胸狭窄,在上书房欺负永瑄的事儿,其实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本想找个时间敲打一下他,没成想就出了这事儿。
不过也真是没想到,这个儿子在大事儿上,倒是让他另眼相看,除了一开始有些慌张,如今倒也算心思深沉了,他确信,那个奴才那儿是问不到什么了。
乾隆有些没意思的摆了摆手:“滚吧,从今日起,禁足三个月,俸禄和月例减半,日后若是再有欺负兄弟,御下不严的事情发生,就没有今日这般简单了。”
永璇听了这话,真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但是那句欺负兄弟,却又让他提起了心,他抬头看向乾隆,眼中满是忐忑。
乾隆却冷笑一声:“你不会以为,你在上书房欺负永瑄的事情朕不知道吧?”
永璇心下一沉,急忙道:“儿臣行事不端,儿臣心胸狭窄,请皇阿玛责罚!”
乾隆都被气笑了,随手一挥,桌上的笔墨纸砚便尽数扫到了地上。
“你还知道你自己行事不端,心胸狭窄!你比你十弟大多少?你十弟今年几岁?你可知道!他不过一个孩子!你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永璇吓的瑟瑟发抖:“儿臣罪该万死!”他死死伏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
乾隆深吸一口气,他再失望,眼前这个人也是他的亲儿子,永璜的事情就在眼前,他再不能让旧事重演。
想到这儿,乾隆生生压下了嗓子眼这口气,怒声道:“滚吧!快滚!”
永璇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看着儿子狼狈的身影,乾隆心中的气更盛,脑子里嗡嗡响,头也有些发晕,他脚下一软,后退半步,这才稳住身形。
李玉在边上看着,惊呼一声:“皇上!”
乾隆一摆手,压下了李玉的话。
“朕没事!”他咬着压根,许久才又道:“你找人去后面盯着令妃那边,有了消息就给朕回报。还有,今日令妃摔倒的地方,也找人去查,我总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永璇是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今儿这一番言辞,已经是发挥超常了,之前咋咋呼呼说令妃是自己摔倒的话,却让他心下有些犹疑。
若是之前,他只当这是永璇为了脱罪胡言乱语,但是自从经历了上次忻贵人的事儿,乾隆就对令妃的信任少了许多。
他下意识里觉得,令妃并非表现出来的这样无害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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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容等了不到一刻钟,就等到了乾隆的回话。
尽量保住孩子。
这话说的好听,但是你要是仔细深想,却是一句都没有提令妃。
静容叹了口气:“你去和接生嬷嬷说吧,也附上我一句话,最好能母子均安。”
白芷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静容一眼。
静容因为心思烦乱,却并没有注意到白芷的眼神,她虽然堤防令妃,不喜令妃,想要把令妃拉下马,但是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她还是有些做不到的,只是如今她这个身份,能做到的也就这一句话了。
而白芷见静容深思烦乱,也行了一礼,轻声道:“奴才明白。”
娘娘到底还是太心善,这满宫上下,也真是没几个这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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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妃躺在床上,意识几乎有些模糊了,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窗外接生嬷嬷和白芷的话。
皇上说尽量保住皇嗣……
娘娘说最好母子均安……
令妃脸上似哭似笑,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是皇后还记着她的安危。
而皇上,皇上……
令妃觉着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痛了。
她隐约又想起了当年在孝贤皇后跟前的时光。
孝贤皇后是个温柔的人,哪怕她是皇后,哪怕她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但是她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包括自己这个包衣出身的奴才,她对着自己的时候,说话也从不高声。
刚进宫那会儿,看着孝贤皇后,她只觉得敬慕,崇拜,一心一意想要在娘娘跟前出头。
但是她忘了,她品貌,本身就不是选来伺候娘娘的。
乾隆九年入宫,乾隆十年,她就被孝贤皇后举荐给了皇上。
刚被封为贵人的时候,她高兴的不成,她没想到,自己竟也能有今日,从一个小小的奴才,成为了贵人,成为了主子。
而对于举荐自己的孝贤皇后,她更是满心感激,忠心耿耿。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应该是乾隆十一年夏天,孝贤皇后查出来有孕在身之后吧。
自己本以为,孝贤皇后举荐自己,是因为端慧太子没了,想要抬举她,但是她没想到,自己一点消息没有的时候,孝贤皇后却怀孕了。
她看着皇上那样温柔的和孝贤皇后说话,看着帝后情深,自己却只能守着一间小小的屋子,等着皇上的宠幸。
后来七阿哥生出来,她就越发看出了自己和孝贤皇后的不同,皇上对自己是宠,对孝贤皇后是爱。
这本是没什么分别的,可是怪只怪她太聪明,到底察觉出了不同。
不甘的种子开始在她心中种下,而嘉妃的出现,就是让这颗种子开始发芽。
嘉妃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女人,她看出了自己的不甘,便开始在自己耳边挑唆。
她告诉她,皇上对皇后有多么不同,告诉她,只要皇后在,七皇子在,这满宫上下就没有人有机会出头,而孝贤皇后举荐她,只是因为想要借腹生子,如今用不着她了,那她就会被一脚踢开。
凭什么啊?大家都是皇上的宫妃,又谁比谁高贵呢?
她的不甘和自卑彻底被激发,她看着孝贤皇后时的眼神,再不是感激和忠诚,而是虚伪和算计。
可是孝贤皇后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她笑着接过自己绣给永琮的衣服,亲手给永琮穿上。
当时的自己笑的温柔妥帖,这布料是从内务府拿的,上面的针线也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怪她。
怪只怪,这个孩子命薄吧。
那时的她,冷血的如今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后怕。
后来永琮死了,孝贤皇后也死了,嘉妃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结果不过是一场空。
谁又能料到,这后宫的至高位,最后竟然落到了默默无闻的娴妃身上,又能料到,十几年没有生养的娴妃,竟然会生下三子一女。
她们都算的太精明,结果到头来,都算错了。
身下又是一阵又一阵的阵痛,令妃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快要被撕开。
接生嬷嬷的惊呼声传到她耳中。
“产道打开了,娘娘且忍一忍。”
令妃嘴角勾出一抹惨笑,她这样的人,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或许也就是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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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妃这次生产,整整生了一晚上,静容也几乎一晚上都没睡。
天刚亮的时候,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孩。
静容本都迷瞪过去了,听到消息,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去了里间看。
看这瘦巴巴的,哭声也不大,猫叫似得,哼唧几声,若是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静容皱起了眉,看向接生嬷嬷:“令妃如何?”
接生嬷嬷笑的有些勉强:“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大出血了,幸好郑太医妙手回春,到底止住了血,只是到底伤了元气,日后怕是……”
接生嬷嬷欲言又止,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静容也说不来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轻松?愉快?都不是。
有些茫然,有些怅惘。
历史上的十五阿哥,嘉庆帝,不会来了,但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她该走的路,到底和旁人无关。
静容叹了口气:“好生照顾着吧,六公主也好生照顾,看这怪可怜的。”
接生嬷嬷松了口气,笑着应了。
静容转身看向秋棠,此时她有些木呆呆的站在一边,整个人看着好像是失了魂一般。
静容皱了皱眉,到底也没有斥责她,毕竟出了这事儿,她身为令妃跟前的宫女,只怕心里也难受。
“去给皇上和太后报信吧,令妃生了六公主,又母女平安,想来皇上和太后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秋棠回过神来,急忙垂眸应了:“奴才遵命。”
静容点了点头,看着也没什么该自己操心了,便想要离开:“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你们今个也算尽心,院里伺候的人本月都发双俸,只是有一句,日后也得好生伺候才是,令妃娘娘和六公主都不得轻忽。”
“奴才谨遵懿旨,谢皇后娘娘隆恩。”
屋里的人都跪下来谢恩,静容抬了抬手叫了起,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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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接到消息之后,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似是松了口气:“无事就好,按例赏吧,再有,也包些药给令妃送过去,此次她辛苦了。”
李玉领命而去。
至于太后那边,因为令妃难产的事儿,太后几乎一晚上都没睡踏实,第二天天还没亮又醒了,独自去了小佛堂念经,只盼望这一胎能安安稳稳的。
如今听到生了个公主,太后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佛珠:“公主身子如何?”
这话问的来人有些忐忑,有些不安的看了太后一眼,这才小声道:“有些瘦弱,不过太医说好生将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太后叹了口气:“唉,可怜见的,也是没福,算了,林嬷嬷。”
林嬷嬷立刻站了出来:“奴才在。”
“去把我库里那几根老参包了给令妃和公主补身,公主年幼,吃不得参,就让乳母熬了参汤喝了,再给公主哺乳,也是一样的。”
林嬷嬷立刻应了,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林嬷嬷和传话的奴才离开,太后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令妃啊,这也是她的命数,有了这帝王的宠爱和如今的地位,在儿女缘分上,或许就真的短一些。
想着这个,太后又想到了如今被禁足在家的八阿哥,等到林嬷嬷进来,太后又道:“你找个机会,也去看看永璇,皇帝这才动了怒,我不好明面上照顾他,只是也莫要叫那些奴才磋磨了他,到底是奴才的错,和永璇又有什么相干呢?”
林嬷嬷听了,看了太后一眼,恭声应了:“奴才明白,娘娘放心吧,绝不会让八阿哥受罪的。”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唉,只希望过了这关,宫里能安安稳稳的。”说完,又拿起了佛珠。
第79章 亲事
令妃难产之事, 发生的时候石破天惊,但是等到事后,却又变得寂静无声。
令妃到第三天才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就想要找六公主。
底下人不敢耽搁,急忙抱了六公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