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榴瞪大双眼,猛地站起身,也不管手上有多脏,直接捂住张庆收的嘴,她往外面看了看,发现张婆子一直在骂,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春夏秋冬四个小女孩也在外面干活,她才转回身,狠狠的抽了张庆收一下。
“傻啊你!被别人听见怎么办,现在房子没了,要是连汇款都没了,我就跟你玩命!”
张庆收也注意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他连忙点头,见赵石榴脸色好看一点了,他压低声音,“这个月你去取吧,我出去的话太显眼了。”
赵石榴白他一眼,“还用你说,放心吧,提前五天我就去等,肯定不会错过。”
“用不着,每个月都是二十八号到,你二十九号去就赶得上。”
“万一不是二十八号呢?那不就毁了,行了行了,你不用管这个,赶紧出去,别挡着我干活。”
张庆收耸了耸肩,出去了,另一边,楚绍他们回到村里,丁伯云跟马文娟蹭了回来的车,就帮楚绍他们把东西都搬了下来。木匠们今天下午就动工,楚绍拍了拍手上的土,把楚酒酒叫到身边:“一会儿我去公社领东西,你在家陪师傅们干活。”
然后,他就领着楚酒酒,以及两位木匠师傅说要的尺寸和东西。
“两张放屋里的桌子,一张放大房间的墙角,这么长,这么宽,”楚绍对楚酒酒比划了一下,“一张放堂屋,正方形,这么长就可以了。”
木匠笑,“娃子,你跟我说就行了,让你妹妹自己玩去吧。”
楚绍:“没关系,我要的东西太多,说给她听,她记得住。”
楚酒酒点头,“嗯嗯,师傅,我来记就行了,您歇着去吧。”
木匠:“……”
木匠还以为楚绍是不放心自己,心里挺不高兴的,等楚绍走了,木匠开始干活,才发现楚绍真是未雨绸缪。
他要的东西也太多太杂了!而且说得特别快,说完就走,都不给人记的时间,木匠就记住了前面的两张桌子,幸好有楚酒酒,不管他问什么,她都能立刻答出来。
“楚绍说放在墙角嘛,还要做一把配套的椅子,方桌要这么长哦,再做两个长条凳,边角料楚绍说要做甑子,但是师傅,什么是甑子啊?”
“不对不对,你听我数啊,楚绍要的是两个大簸箕、一个小簸箕,一个窝头筐,两个枕头,三个篮子,大中小号各一个,锅刷也是三个,蒸笼、鱼篓、蒸架、菜罩,这些都要俩,竹筒杯要四个,竹筒罐要八个,火笼一个,饭勺一个,锅铲一个,编的漏勺也要一个,至于竹扇子、竹筷子,这些就用边角料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木匠的弟弟做木工活不行,倒是削竹子的一把好手,两个大男人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看着楚酒酒唇瓣不断张合,叭叭的说出楚绍要的东西,而且一个都不带漏的,过了好一会儿,木匠抹了抹脸:“娃子,上学没?”
楚酒酒摇头,“没呢。”
木匠站起身来,沧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赶紧跟你哥说,让你上学吧,别在家干活了,糟践啊。”
木匠的弟弟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楚酒酒:“……”
她才不去上学呢。
两个师傅都忙活起来了,大件的家具需要力气,小件的零碎则需要巧劲,现在没有电锯,师傅的汗水跟落下的木屑一样多,楚酒酒看着看着,就不再心疼他家的五块钱了。
竹筒杯最容易做,顺着竹节锯下来就可以了,楚酒酒看竹筒杯做好了,先给两位师傅倒了两杯水。
师傅心里熨帖,干活也就更卖力气。
楚绍下午三点的时候回来了,拿回两把农具,还有一把菜刀、一把剪刀,这也是用张凤娟的凭证买的,把农具放在杂物间里,楚绍走进屋,打开大柜子的门,他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五十多块钱,看了一眼,然后塞进了楚酒酒外套的夹缝里。
一百八十块实在招眼,楚绍很有自知之明,以现在的他,根本守不住这些钱,还不如都花了,这样酒酒跟自己也能住的舒服一点。
听着外面刺啦刺啦锯木头的声音,楚绍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拿竹子做家什,也是无奈之举,谁让他没有票,买不了上好的搪瓷缸子和搪瓷盆,只能拿竹子凑数。
放好钱,楚绍马不停蹄的又出去了,他要去捡柴火。
家里终于有锅了,楚绍还买了二十盒火柴,足够烧到明年冬天。楚酒酒对做饭跃跃欲试,等楚绍把柴火抱回来,她立刻舀了一瓢水,倒进大铁锅里。
楚绍怕她不会做,全程都在一旁盯着。
事实证明,熬粥这种事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没事搅一搅,别让锅糊底就行了。
看着锅里冒起粘稠的泡,楚酒酒盛了一点在新碗中,楚绍尝了尝,甜丝丝的,还有红枣的清香,确实比以前好喝很多。
楚绍对她笑了笑,“味道不错。”
楚酒酒这叫一个高兴啊,终于看见楚绍笑了,这比用嘴夸她还好使,楚酒酒连忙盛了一整碗出来,本想给外面的两位师傅也盛点,只是师傅在跟他们的攀谈中,已经知道这俩孩子是自己生活的,今天拿回来的粮食,就是他们在下一次分粮之前的所有粮食。
两位师傅不敢喝,生怕自己喝了人家的救命粮,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放下干了一半的活,架着驴车回去了。
城里人不种地,农忙农闲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俩明天还会过来,楚绍就不能在家待着了,他得去地里割稻子,今天看着师傅品性不错,让楚酒酒跟他们在一起,楚绍也放心。
中午吃太多,晚上楚酒酒就喝了半碗加蜜枣的粗粮粥,等到天终于黑了,楚酒酒抱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对楚绍说:“我去啦?”
楚绍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编菜罩,他下午看着师傅做,现在就学了七八成,他抬头看楚酒酒,发现后者一脸的兴高采烈。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纳闷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他们家?”
楚酒酒愣住,双脚忍不住内八了一下,“也不是很喜欢啦……”
“打傍晚开始,你隔一会儿就看看天,不就是在等天黑吗?”
更别提今天去镇上,楚酒酒唯一一次主动开口,还是为了给他们家打包一份水煎包。
楚酒酒为自己解释:“因为生义哥对我很好啊。”
恕楚绍直言,他没看出来韩生义对楚酒酒哪里很好。
一开始的时候还不让她靠近,后来默认了她找过去的行为,两人也是你来我往,并没有出现过韩生义一门心思对楚酒酒好的情况。
至于昨天救了楚酒酒的事,楚绍也觉得韩生义纯粹是见义勇为,换了别人,他照样会这么做,楚绍感激他,却不会过分感激。
但这些话,楚绍不会说出口,要是说了,楚酒酒就该伤心了,所以,他换了一种问法,“三婶对你也很好,你怎么就没想过,给三婶也带一份吃的?”
楚酒酒心虚的看着地面:“那不一样……”
楚绍疑惑的就是这里,“哪里不一样?”
停顿半晌,楚酒酒抬起头,理直气壮道:“三婶没有生义哥好看嘛!”
楚绍:“……”
夏夜晚风温热,在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中,楚绍缓缓低下头,继续编自己的菜罩。
他开口:“你走吧。”
别回来了。
我们老楚家丢不起这人。
……
楚酒酒可不知道楚绍心里一度萌生了不再认她这个孙女的冲动,她从屋后的小路过去,来到牛棚,特别轻的拍了拍门。
里面原本有说话声,在她拍门以后,瞬间停止,过了一会儿,老旧的木门才打开一条缝。
韩生义站在里面,静静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
月光下,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清冷,好像不欢迎她一样。
楚酒酒习惯了他温润的样子,愣了愣,她跳脱的本性立刻被压了下去,乖乖捧起油纸包和竹筒,她说道:“我来给你们送吃的,这是从镇上买的水煎包和土豆炒肉,竹筒里是我熬的蜜枣粥。”
韩生义顶着门,挡的那叫一个严实,韩奶奶和韩爷爷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人长什么样,他俩都不说话,韩爷爷甚至屏起了呼吸,他新奇的听着孙子和楚酒酒对话,听到土豆炒肉的时候,他咽了咽口水。
韩奶奶:“……”
此时,韩生义又开口了,“出去再说。”
楚酒酒敏锐的感觉到他现在情绪不大对,于是,她也顶着门,不让韩生义出来,“你先把东西放进去,我跟韩奶奶已经说好了,快接过去。”
韩奶奶:“……”
人在牛棚坐,锅从天上来。
她什么时候说好了,她连话都不怎么说好不好。
韩生义住在首都的时候,经常跟父母一起去国营饭店,他自然知道楚酒酒送来的东西有多贵,他不想收,可是这不是一个适合推拒的地方,而且楚酒酒特别执拗,她认准的事,就必须按她想要的结果走,不然她就会闹脾气。
韩生义没办法,只好把东西接过来,反手递给韩奶奶,韩生义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又火速关上。
只看了一个残影的韩爷爷:“……”
算了,来日方长。
……
晚上七点多,没睡的村民三三两两聚集着,队部门口的大树下人最多,说笑声不断传过来,韩生义带着她绕到牛棚后面,他站定不动,天太黑,这里没有月光,楚酒酒看不清他的脸色。
扯扯自己的衣角,楚酒酒有些疑惑,又有些莫名,“你是生气了吗?”
第22章
听到这个问题,韩生义偏过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应该是有些生气的,气她怎么就这么听话,怎么就这么不把她自己当回事,也气自己,为什么要给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女孩出这种馊主意。
可要具体的剖析,他又觉得自己不是生气,反而有些害怕。
害怕到想要躲开楚酒酒。
不想再收她的东西,不想再带她上山,不想再听她说话,不想再因为她受伤而担心。
她可真是脆弱,脆弱到摔一下就会醒不过来,脆弱到任何一个人想要对她施暴的时候,她都没法反抗。
弱小,天真,可怜。
且可怕。
极度可怕。
韩生义把头转回来,垂眸看向正仰起头、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楚酒酒,细弱的脖子,柔软的四肢,磕碰一下就会青紫一片的身体,就是这么一个谁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幼小身影,看在韩生义眼里,却比庞然大物都可怕。
他张开口:“那些东西多少钱,我补给你。”
楚酒酒眨眨眼,哥俩好的摆了摆手,“不用啦,楚绍跟我一起买了送给你的,他说是给你的谢礼。嘿嘿,偷偷告诉你,其实他是想尽快把钱花完,这样就不会总是有人惦记着我们了。”
“不用谢我,帮你是人之常情,没有我的话,也会有别人去做。”
楚酒酒笑:“话是这么说,但是最先赶过来的人是你呀。”
韩生义皱了皱眉。
楚酒酒回头看看自己家的方向,她说道:“好啦,我也该回去了,明天开始收稻子,你是不是也要过去,我现在会生火了,还会熬粥,你回去尝尝,楚绍说我熬的可好吃了,明天中午我再给你送点过去。只给你送,不给楚绍,他用王八换的午饭还没吃完呢,哈哈。”
韩生义:“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楚酒酒脸上还保持着笑嘻嘻的模样,她愣了愣,还在翘着的嘴角看起来特别傻。
“啊?”
韩生义扯起嘴角,也笑了笑:“对不起,这两天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家里太乱、太复杂,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不适合和你走得太近,谢礼我收下了,这样就算两清了,行吗?”
楚酒酒看着他,她不说话,韩生义也不说,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只是笑的人发冷。
过了好一会儿,楚酒酒的胸脯开始起伏,她一把抓起路边的小石子,用力扔向韩生义。
“韩生义,我讨厌你!”
喊完这句话,她转身跑了,韩生义站在原地,左胳膊被石子划伤了一道口子,有细微的血珠渗透出来,没多久,就结成了一道血痂。
……
他回到牛棚,韩爷爷正在喝楚酒酒送来的粥,看见孙子进来,他老神在在的说:“咋啦,和人家小姑娘吵架了?你是哥哥,让着点她,快来尝尝,这粥甜着呢,唉,这小孩,跟她妈妈一样心善。明天你拿点咱家的酸菜过去,可惜不能给她更好的东西。”
现在楚酒酒算是过了明面了,韩奶奶对她的出现不热络、但也不反对,甚至还有点任她进出的倾向,以后他再也不用偷偷塞给韩生义东西了。
本以为地下开展工作就这么结束了,哪知道我方内部竟然出现了矛盾。
“不用拿。”
韩生义坐下来,却不吃那些香喷喷的肉菜,粥倒是看了一眼,只是也没喝进去。
韩爷爷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韩生义却死活不开口,他就是这样,自己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撬不开他的嘴,韩奶奶蹙了蹙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韩家的气氛变得微妙,楚家也没好到哪去。
楚酒酒一路跑回家,到家就趴床上不起来,楚绍只看见一个影子窜进了屋子,茫然的反应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即将编完的菜罩,走进房间。
家里还是没有油灯,但今晚天气晴朗,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层一层从月亮上不断飘过的云纱,窗子被打开,月光洒进屋里,楚绍看见楚酒酒的肩膀在抽动,他拧眉坐下,掰着楚酒酒的肩膀,让她起来。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楚酒酒不愿意起身,她就这么趴在床上,死活不抬头,过了几秒,闷闷的声音从她胳膊底下传来,“我没事。”
还没事呢,哭腔都出来了。
楚绍更着急了,他问:“村里人欺负你了?到底是谁,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