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子以后,走到半路,韩生义就把楚酒酒的篮子接了过去,楚酒酒戴着那顶稍微大一号的斗笠,在小路上走走停停,直到进入解放大街,楚酒酒才蹬蹬跑起来,找到那个推着自行车卖棒冰的大娘,楚酒酒开心的掏出钱来。
“一个奶油,一个巧克力!”
她喊的豪气冲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棒冰有多贵呢,其实就是一毛钱。
楚酒酒已经是这条解放大街的熟客了,连烟酒店她都进去过,只是看了一圈就出来了。大娘掀开棉被,从底下拿出两根不同颜色的雪糕,楚酒酒付了钱,一手拿一个,她先咬了一口奶油的,顿时被冰的牙齿打颤。
“好冷!”
楚酒酒紧闭双眼,好不容易把那股冰的头痛的感觉熬过去,然后,她把巧克力的棒冰递给韩生义,“你吃一半,然后剩下的一半留给我,我也吃一半,剩下的留给你,一会儿咱俩换。”
巧克力和奶油的她都爱吃,但楚绍一次只让她吃一根,所以她只能这么干,韩生义捏着巧克力棒冰下面的棍子,他低下头,试探性的咬了一口,结果苦的像是吃了二斤黄连。
楚酒酒就在一边看着呢,这年头的巧克力雪糕都是手工调的,每个批次味道不一样,有时候特别好吃,有时候就难吃的要命,楚酒酒一看韩生义是这个表情,她立刻走远两步,改了主意,“咳,其实换着吃挺麻烦的,而且吃到一半的时候,底下都化了,换的时候沾到手上就不好了呀,所以生义哥,咱俩还是各吃各的吧。”
说完,楚酒酒呵呵笑了两声,越过他,飞快的跑了,一副生怕他追上来跟她换的模样。
韩生义:“……”
就你心眼多。
韩生义又舔了一下手里的雪糕,其实如果不是大口的咬,就没有之前那么苦了,弄清其中的门道,韩生义一边慢悠悠的往前走,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雪糕,楚酒酒就在他前面不足七八米的地方,他的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也不怕两人走散了。
此时的解放大街人不少,只是还没到摩肩擦踵的程度,现在没有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这么多分类,大家都走在同一条路上,自行车穿梭在行人之间,每个骑自行车的人都是高手,单手骑、变速骑、偏着骑,大家技术都很好,也不怕被撞到。楚酒酒看别人都这么随意,自己也随意了起来,只是她忘了,哪都有路霸。
铃铃铃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自行车横冲直撞的骑了过来,它的主人不停拨动车把上的铃铛,人们下意识的回头,然后纷纷惊恐的让开,楚酒酒只顾着吃她的奶油棒冰,都没注意到后面的动静,等她听到车铃声的时候,那铃声已经很近了。
还没等她回头,一只手猛地把她拽到一边去,她手上没拿稳,吃剩一半的棒冰就这么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楚酒酒还没反应过来呢,那个害她损失二分五的罪魁祸首竟然还转过了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他也没笑多久,因为他的车速太快,两秒不到,楚酒酒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望着地上的棒冰残骸,楚酒酒心痛的无以复加:“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棒冰!”
“王八蛋!在解放大街还骑的这么快,喂!今天畜生道不开门,你赶着去投胎也没用了!”
韩生义:“……”
周围的路人:“……”
路人们的表情十分精彩,大概是没想到楚酒酒这么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一张嘴居然如此犀利。韩生义拽了拽她的衣服,然后小声告诉她:“那是陈三柱。”
楚酒酒还处于愤怒的状态当中,撞掉她的棒冰就算了,他居然还敢嘲笑她,真以为她是好惹的嘛!
她扭过头,非常生气的问:“什么陈三柱,陈三柱是——”
卡了一秒,楚酒酒又吃惊的把头扭回去,然而这一次,她彻底找不到刚刚骑自行车的人了。
“你确定是他?!”
韩生义点头,“我见过他几回,而且他在村里也有一辆自行车。”
楚酒酒感觉十分憋屈,“我都没有自行车,他这种人居然有……”
韩生义安慰她,“你年纪小,给你自行车,你也骑不了啊。”
楚酒酒立刻反驳他,“谁说的,我五岁就会骑车了,我——算了算了,说这个干什么,陈三柱怎么到这来了,他是来买东西的?”
说到这,楚酒酒眼睛一亮,“他是不是给周小禾买东西呀,那咱们跟过去看看,要是的话,咱们不就有证据了吗?”
供销社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然而陈三柱骑出去那么远,明显不是啊,韩生义仰起头,往远处看去,他皱了皱眉,回答道:“那边都是办公大楼,革委会、管理局、水利局都在那边,他应该是过去找他哥,陈大柱的。”
楚酒酒失望的啊了一声。
好烦,他为什么不给周小禾买点东西呢,最好能买个红肚兜,电视剧里捉奸不都是这么捉的吗?
……
把地上的棒冰棍子捡起来,楚酒酒找到垃圾桶,给它扔进去,然后才跟韩生义一起去了邮局。
如韩生义所说,陈三柱就是去革委会找陈大柱的,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陈大柱才终于出来。
看见陈三柱站在树下,陈大柱那张严肃的国字脸拧了拧,他快步走过去,根本没在陈三柱身边停,他指了一个方向,陈三柱顿了顿,跟他一起走过去。
他们站在革委会围墙的外面,陈三柱把自己来的原因说了一遍,越说,陈大柱的脸色越不好看。
“大哥,二哥被姓赵的那个小子一直关着,他们也不让我进去,我跟他提你,他都不放人,姓赵的一点都不把你放眼里,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欺负二哥。大哥,你现在都是副主任了,撤个民兵连长还不容易吗?干脆你把他撤了,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陈大柱呵斥他:“把他撤了,把你换上去?你们俩能不能长点脑子,看看你们干的都是什么事!老二偷进寡妇的门,这是你教的吧?我说了,只要我这边能升上去,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弄来,老二想要老婆,到时候他想娶谁就娶谁,现在可好,他做出这种丢人的事,你居然还想让我替他出头。我没亲手打死他,就算他走运了!”
陈三柱被训的讪讪,可他也冤枉,哪是他教的啊,是周小禾那婆娘撺掇的,他本来想着,他二哥孤孤单单的,要是真能讨回家一个陈大红那样的媳妇,倒也不错,所以就没拦,谁知道陈大红那么厉害,直接就把陈二柱打出来了,一点机会都没捞到。
陈三柱忍不住为陈二柱争辩:“大哥,咱们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我们哥俩也是被你带大的,二哥他从小脑子不好使,这事你也知道啊,大不了以后我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再出去惹事。况且经过这件事,二哥也怕了,他以后不会再闯祸了。”
陈大柱面色稍霁,他哼了一声,“再弄出这种事来,别怪我不认你们两个人。”
陈三柱连忙笑起来,“没问题,没问题。大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没有犯错误的胆子,就是真犯了,也都是小错,不会给大哥你添麻烦的。”
这倒是,陈三柱从小爱淘气,虽说他给自己惹了不少事,可他也帮自己做了不少事,有些事情他拉不下脸面来干,就都是陈三柱给他代劳。他们三兄弟性格和作为上天南地北,但他们感情很好,陈大柱飞黄腾达了,也没忘了这俩住在乡下的弟弟,陈三柱则一直在村里帮衬陈二柱,不让他在村里真的饿死。
终于,陈大柱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他看看陈三柱,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你过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这事吧,还有什么事,赶紧都说了,我还要回去开会呢。”
陈三柱嘿嘿笑了两声:“大哥真聪明,确实还有别的事,就是,大哥你之前说能让我到城里来上班,你给我办好了吗?”
一猜就是这个,陈大柱哼笑一声,“早就办好了!前面的王主任调走了,他手里的工作全都交给了我,现在大坝工程也是我在管,你就到坝上去吧。”
陈三柱一听,顿时警惕起来,“不会是让我干苦力,跟别人一起修大坝吧?”
要这样,他还不如回村里呢,这大坝修了两年,就是因为劳动力不足,上面拨的钱少,他们只能雇一部分人,没黑没白的干,这工作太辛苦了,他才不愿意做。
“想什么呢,就你,还去修大坝。你也就当个运输员,跟其他人一起往坝上运物资。”
陈三柱一听运输员三个字,顿时拍手,“这个好,是不是还能学车啊!”
陈大柱:“没准,你要是干得好,兴许就能学。”
陈三柱彻底高兴了,陈大柱跟他说了一下具体上班的时间,陈三柱记下来,临走的时候,他脸上的笑还没消下去,“大哥,你这个副主任当的真是太厉害了,他们就该让你当主任,你是咱们镇上土生土长的,没人比你更了解咱们镇了,那个新来的还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生出来的呢,要我说,他就该趁早滚蛋。”
“还用你说?你放心吧,他在这待不了几天,敢在我的地盘,抢我的位置,看我不把他狠狠拉下来的。”
陈三柱听了,趁热打铁道:“既然这样,你也把姓赵的那小子拉下来算了,大哥,有他在村里,我膈应得慌。”
怎么又绕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了,陈大柱竖起眉毛:“民兵连长是各个村自己选的,又不是革委会派下去的,只要他不犯错,就是我,也不能管这事。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我这正是节骨眼上,不止我,你也不能犯错!”
陈三柱撇了撇嘴,说到底不就是胆小么,“行行行,我记住了,大哥你忙吧,我先走了,等上班那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陈三柱推着自行车,一片腿,他骑着车没影了,陈大柱也背着手回办公室了。
除了刚骑上去的前几秒,他速度还算正常,后面他把脚蹬子骑的飞快,路上又差点撞到一个人,但他仍然是那副嚣张的模样,甚至在那人不小心摔倒以后,还对他嘲讽了一句:“活该!”
可不是活该吗,谁让他非要走在自己轱辘前面的,那不就是找撞吗?
旁边有人看见了,他卷起手里的图纸,然后快步走过来,把摔倒的那人扶了起来,扶起之后他才发现,这人他认识。
“主任,你没事吧?”
杨主任摇了摇头,揉揉摔疼的腿,他抬起头,问道:“柴工,你怎么也出来了?”
柴耀祖笑了笑,“我去找我爱人了,她在那边的邮局上班,我去给她送午饭了,她早上走得急,忘了拿。”
闻言,杨主任也笑了起来,“真是伉俪情深啊。邮局的同志比较辛苦,没有食堂,还要自带饭,下回你让她来咱们的食堂吃,多花几张粮票嘛,柴工工资这么高,你爱人不会连这个都舍不得花吧?”
柴耀祖:“您说笑了,主要是她在邮局当科长,大小事情都要找她,太忙了,要不然,我也想让她来咱们这吃饭。”
新来的杨主任年纪将近五十,和陈大柱散播的刻薄传闻不一样,其实他是个挺和善的人,柴耀祖跟他一边聊天一边走,两人都进了革委会的大楼,有人看见柴耀祖跟杨主任有说有笑,感觉特别诧异,很快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陈大柱。
革委会里每天都在上演什么样的戏码,楚酒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带了两张报纸,把所有要寄的东西都包起来,然后又从邮局花了一毛的包装钱,看着工作人员把她的包裹放到后面,楚酒酒才跟韩生义一起走出来。
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楚酒酒问韩生义,“生义哥,现在棉花多少钱一斤。”
韩生义:“低等棉五毛钱一斤,高等棉八毛钱一斤。”
楚酒酒从没听过棉花还有高低之分,她好奇的眨了眨眼,又问:“那我们要是做一床棉被,还有一床褥子,再加上两身棉衣,这得需要多少棉花?”
楚绍没告诉过她具体的数字,他只说他已经攒够了,这个月就把棉花买回来。但她总觉得奇怪,因为楚绍平时是会告诉她数字的,这回却藏着掖着,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家里的布料和棉花,都是由韩奶奶管的,韩生义其实也不清楚需要多少,不过,他停顿一会儿,算了算:“棉被最少需要三四斤的棉花,但是青竹村的冬天很冷,而且还很潮,如果不想被冻着,最好还是准备六斤以上,一条六斤,两条十二斤。褥子不需要太厚,两斤就行,棉衣的话,你们俩,用上七八斤,应该够了。”
楚酒酒伸出手指,她现在已经开始学数学了,但不幸的是,她的数学水平是他们三人当中最差的,楚绍和韩生义不分伯仲,每次邓国元给他们出题,他们都能差不多时间答上来,而且全对。
天天被打击,导致楚酒酒现在对数学都有阴影了,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楚酒酒震惊脸:“二十二斤啊!”
她家现在有多少棉花票来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也就是六两吧?
……
这叫攒够了?!
楚酒酒的表情几度变化,韩生义看了一会儿,觉得挺好玩的,从口袋里掏出粮票,韩生义领着她走进国营饭店,一边找位置,一边问她:“怎么了?”
楚酒酒正需要有个人给她解释,她噼里啪啦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六两,他就攒了六两,居然跟我说攒够了。我看出来了,他就是欺负我没见过棉花,不知道棉被是怎么做出来的,所以他忽悠我!”
韩生义抿了一下唇角,把笑容又压了下去,楚酒酒生气的时候,他绝不能笑出声来,不然现在的他,就是之前的楚绍。
“……他是不想让你担心这些问题吧。”韩生义想了想,替楚绍解释道。
楚酒酒皱眉:“骗我就行了吗?他还说这个月就要把棉花买回来呢,没有票,看他上哪买去。”
看看周围,发现没人偷听,韩生义便压低声音,“黑市就有卖的,只不过跟供销社比,价格翻倍,楚绍应该是想去那里买。”
楚酒酒一愣,而韩生义站起身,问她:“我去点菜,你想吃什么?”
楚酒酒又是一愣,她环顾四周,十分吃惊,“我们什么时候到国营饭店来了?”
韩生义:“……”
“吃什么,快决定。”他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