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简耳朵尖,听见了用药两个字。
“等等,大嫂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是病了吗?”
季氏挪取库房东西的事,一句两句地说不清,她又怕这事让父亲办正事时分心,便没写进信里。想必这对大房来说丢人的事,他们也不会主动说起。
故而,沈博简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回二老爷的话,大夫人病了好些日子了,只是听说您今日回来,特意下了榻安排了接风宴,可惜您也没工夫过去。”
沈菱歌在心中冷笑一声,真是好手段,这是连苦肉计都拿出来了。
可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知道父亲重情义,肯定要过去,与其缠着他不许他去,还不如换个法子。
果然就听沈博简担心地道:“大嫂病重,我得去瞧瞧才行。”
“爹爹,您就打算这么去吗?既然是去探望大伯母,怎么也得换身衣裳才是,不然岂不是失礼了。”
沈博简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脑袋,一急起来什么都给忘了,还好有菱儿在旁提醒。你先过去吧,替我和大嫂说声,我换身衣裳,一会便来。”
小厮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没理由再跟着,就急匆匆地回去传话了。
沈菱歌陪着沈博简一路回了小院,这次没有人再出来阻拦了。
一回到院中,沈菱歌便红着眼跪了下来。
“爹爹,菱儿委屈。”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快和爹爹说。”
“菱儿不孝,险些便再也见不着爹爹了。”
沈菱歌也不肯起来,只是跪着,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从落水被救到发现少了东西,再到过继沈建安,最后才是放印子钱。
沈博简的脸色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真是岂有此理,我念着一家人的血脉之情,想着大哥为官清廉,大嫂要顾着家里,平日困难些,能帮便帮着些。可谁能想到,我沈博简在外日日奔波,她却在图谋我的家产,欺负我的女儿,这还有天理吗!”
“菱儿你放心,有为父在,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来。”
话音落下,院外又有人来请了,“二老爷,大夫人请您和二姑娘去用膳。”
“告诉她,我这便来。”
那头前院正屋,季氏正头戴抹额,一脸愁容地靠坐在榻上,“话都记下了吗?一会瞧见你二叔父便哭,说你知道错了,只是一时贪玩,才会拿了些小玩意,求二姐姐别怪罪你。”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说了好多遍,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建安听话,你难道还想回那牢笼一般的祠堂吗?”
沈建安立即把脑袋摇地像拨浪鼓,他才不要再去那种地方,没吃的没玩的,比读书还要痛苦,“我记住了记住了,绝对不会忘记。”
季氏也是无计可施了,这个法子还是季修远给她出的,只盼着小儿子能别再拖后腿了。
没过多久,沈家父女便来了,一进屋,她让人扶她起来,装作要起身相迎的样子。
她这个小叔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算摸着他的脾气,是个老好人,按理来说,她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起身迎接,他早该开口劝阻才对。
可今日,他却严肃着脸,没有半分的温情。
季氏心里一紧,立即殷切地道:“二弟可算是回来了……”
话还未说完,就听沈博简冷笑着道:“我若再不回来,只怕我家菱儿还要受更多的委屈,我二房的那些金银财宝都要易主了。”
季氏顿觉不好,沈博简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苦肉计哭惨,而不是激发他的怒意。
她懂了,可沈建安还小,他懂个什么,见二叔父来了,根本来不及想,就开始竹筒倒豆子:“二叔父你别怪我娘亲,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贪玩,才拿了些小玩意。”
按照计划,他应该要哭的,但他根本就哭不出来,干巴巴的道完歉,想起了后面半句,不甘不愿地朝向沈菱歌道:“二姐姐,你就不要与我个小孩一般计较了。”
后面半句险些把季氏气得背过去,什么叫不要和他计较,这哪儿是在致歉啊,分明就是逼人家不得不原谅他。
果然,沈博简越听越怒,指着沈建安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小玩意?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我花了多少心血为妻儿准备的,每一样都是世间仅此一件,你居然说得如此简单!真是气煞我也。”
而后转头看向季氏:“我知道大嫂打从嫁进沈家门起,就瞧不上我们二房,觉得我一个商贾丢了沈家的脸面,让你脸上无光。”
“但我念着血脉之情,只当不知道,想着大哥当官,我只会赚钱,平日为家里多出些也是应当的。却不知竟是养了一院的中山狼!”
“我便是施舍流民米面,人家也知道要感恩,我供着家里开支,你们却恩将仇报。怎么大嫂出自平阳季家,反倒连这等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季氏有些慌了,赶紧捂住沈建安的嘴,焦急地道:“二弟你听我解释。”
“我与你这等贪得无厌,以德报怨,口蜜腹剑之人,没什么话好说的,今日我来便是要宣布件事。”
“我要分家。”
第36章 跑马
季氏身形微晃, 若不是有沈建安撑着,她整个人便要瘫软在地。
对,沈博简说的每一句话都对, 季家虽已落魄,但还顶着个百年世家的头衔, 出门在外,至少说起平阳季家,众人都会高看一眼。
当初母亲看重沈博植, 也是因为他少年中举入了翰林院, 看重他的潜力, 觉得他前途无量,即便沈家没什么根基, 也还是挑了这门亲事。
可她嫁过去后,不仅要伺候沈家老太爷, 还要料理一大家子, 最让她可恨的是,那个二叔看着仪表堂堂, 居然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起初几年, 她甚至都不爱和二房来往,直到他下江南做生意赚了钱,又娶了暨阳林家的嫡女,她才一改之前的轻慢。
林氏嫁进府后, 起初妯娌之间还是挺融洽的, 但她这个人很喜欢暗自比较。
从长相到家世到丈夫的宠爱,她什么都忍不住去比。
可到最后,她发现林氏温婉贤惠,长相气度都比她好, 暨阳林家祖上虽然没出过这么多重臣,可在江南的影响力大。
再看两人的丈夫,沈博植为官清正,从翰林院被调去了御前做中书舍人,说得好听在御前伺候,说难听些便是个抄折子干杂事的。但好在,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官,而沈博简却是最为低等的商贾。
季氏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可看到沈博简给林氏买的东西,无时无刻的陪伴,即便她只生了个女儿,他们的院内还是连个姬妾都没有。
不像沈博植,官小杂事多,没时间关心她,更不可能买什么礼物给她。回府便是休息应酬,偶尔还要去妾室的院子。
她是越比越气,就算她孩子比林氏多又如何。林氏还不是过得这么幸福,她却借据受人施舍,还要独守空闺。
等到林氏被诊出体弱,无法再生子,沈博简随口说了句要把建安过继过去,她便记在了心上,把这当真了。
从那日起,她便在盘算,那些宝贝何时能到她的口袋里。
可没过几年,林氏却病重逝世,沈博简那个蠢货,竟然为此丢下了布行的生意,日日买醉,都快将家底给败光了。
若不是沈博植将他打醒,从泥泽拉起来,他又如何能重新坐到这一步。
他能有今日都该感谢他们夫妻,贴补家用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也就愈发不知收敛,将二房当做了自己的私库,想拿便拿,想用便用。
季氏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沈博简说要安定下来,顾着京中生意不再四处跑,还要将沈菱歌接回来。
那日他看上去很高兴,饭桌上还喝了点酒,笑着说已经给沈菱歌准备好了嫁妆,要将那些东西都留给宝贝女儿。
季氏瞬间就懵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她,那他们建安怎么办?
这绝对不行。
她找来了对沈菱歌动心思的侄儿,季修远深知娶了沈菱歌对仕途毫无帮助,可纳妾沈家也肯定不同意。
两人这才想了个阴毒之计,先将她骗到京城,一年两年的不让她回家,到时名节毁了,就只能跟着季修远。
一个连正经妾都算不上的外室,还要什么嫁妆呢?
只是她没想到,如此完美的计划,却没有一步是成功的。
沈菱歌平平安安地进京,躲过了所有的陷害,难道真有上天在庇佑她不成?
季氏不甘心,只能接连地使绊子,可沈菱歌不仅能接连逃生,还反将一军,被关祠堂思过的人成了她。
看着眼前态度决绝就要分家的沈博简,季氏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二弟慎言!父亲病榻前,可是千叮万嘱,要让你与你大哥,共同将沈家振兴,便是为了父亲,你也不能提出分家啊。”
“我正是因为记着父亲的嘱托,这些年来才会对沈家掏心掏肺,可你们呢?除了伤害我的女儿,算计我的家产,还做了什么?!”
季氏临到这会,倒是知道该认错了。
“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被钱财迷昏了眼,若因我害得你们兄弟反目,沈家因此分家,我便是沈家的罪人。”
“二弟,二弟你若是生气便朝我来,是我没能管好家,没能照顾好菱丫头,我便是一辈子被罚祠堂那也是我该的,但沈家千万不能分啊。”
沈菱歌其实有些心中没底,她知道父亲疼爱她,更知道他珍视家人,尤其是扶持过他的大哥。
她怕父亲会被季氏的三言两语给说动,可她作为子女是没有立场去要求他,离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沈菱歌捏紧了手心,站在身后没有说话,这个决定还是该由父亲自己来下,就算不分家她也能有别的办法,让季氏再也不能惹事。
可她没想到的是,沈博简丝毫没犹豫,格外坚决地道,“大嫂如此,我可担不起,我是要分家不是要断绝关系,我依旧姓沈,大哥永远是我大哥,只是两家已有隔阂,不再适合住在一块。”
沈菱歌诧异地看向父亲的背脊,不过几年,父亲便有些老态了,可身形依旧高大,声音还是如此洪亮。
保护她的样子,更是威武又伟岸。
他有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她受委屈,就像小的时候,出门做客,她被别家的小孩欺负了,他根本不管别人是否官大权重,只知道要护着她。
沈菱歌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管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依旧没变。
同样的,季氏的眼眶也红了,她是气愤是懊恼,是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
“长兄为父,你兄长还活着呢,这个家分不分如何分,都得由你兄长说了算!总之,我是绝不会同意分的,就算真要分,那也得将两边的家产一块分。”
她方才口口声声的不愿意沈家被分隔,如今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哪有什么罪过不罪过的,还不是舍不得二房的银钱。
沈博简真是被气笑了,“若是说这个旧宅,我可以不要,留给大哥。但二房的钱,全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与大嫂何干?凭什么要分。”
“当初要不是有你兄长在,你早就是一滩烂泥了,又如何有今日,到底是谁忘恩负义?”
“我是很感激大哥,故而这几年不停地往家中贴补,难道这还不够。”
“既然要分,那就去请族长来,让世人看清你这忘恩负义的嘴脸。”
“请就请,正好也让族叔们看看,大嫂这些年是如何为了败坏我沈家,而费心费力的,把人带进来。”
说话间,薛元青就将捆绑着的人丢了进来,季氏看清了那人,脸瞬间就白了。
想要装作不认识,可那姓许的却还在朝她爬去,“表妹,表妹救我啊,我欠了他们好多钱,他们要剁我的手指,我不能没有手指啊,表妹,表妹!”
“将他带出去带出去,我不认识他。”
“表妹,表妹,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忘了上次托我寻夜明珠的买家,已经有消息了!只要你将那些宝贝拿出来,我就能还清账了。”
听到他的话,季氏哪儿还站得住,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一旁倒去。
压倒她最后一根防线的,是门外传来的怒吼,是恰好知道弟弟回家,特意赶回来为他接风的沈博植踏进了屋,听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
“你这毒妇!我念你是结发夫妻,操持家中辛苦,一时糊涂才会鬼迷心窍,现在才知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完了完了,这会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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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最终是以沈博植的一纸休书,且铁面无私地报了官,结束了这场闹剧,但即便季氏被休,沈博简也没有改变要分家的决定。
沈博植自觉这么多年,是他忽略了家中事太多,才会发生这么多事,他也有错,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沈老爷子留下的府邸。
他将田庄地契平分,将老宅留下,还让人清算少了哪些东西,再把自己所得的那部分地契又抵给他们。
只余下一栋狭小的院子,算是什么都不带走。
沈博简是不可能让他大哥身无分文离开的,“大哥,老宅我可以收下,但这些地契我不能要。”
两兄弟为此推来搡去,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沈菱歌在旁看不下去,开口说了两句。
她恨季氏,可对大伯父还有大姐姐等人没有仇,他们是她的血脉至亲。
“大伯父就收下吧,即便您不想要,也该为堂兄和大姐姐考虑才是。堂兄今年要科考,遇上这样的事,叫他如何还能专心读书,大姐姐明年便要出嫁了,您让她到时该怎么办?”
沈博植还要拒绝,听到这话后,终究是没了声音。
而后竟是侧过身迷了眼,他这些年不仅是忽略了季氏,也没能做好一个父亲。
“这些就当是你先借我的,待我搬过去,一切都稳定了,再想办法还你。”
沈博简知道这会不同意,他肯定还要倔的,只好答应下了。
分家嘴上说的很容易,但做起来还是难,更何况大房人多东西也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搬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