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锤子多重啊?”路雪柔小声问道。
“加起来得有千斤了吧。”怕她理解不了,月青璃打了个比喻:“扔起来的话,能把咱们脚下这座小二楼砸塌吧。”
路雪柔想象一下那场面,心怀敬畏。
*
夜雪歌从赏罚使那里出来,摇身一变成了魔宫新买来的侍女,被派往魔王殿伺候。
她依旧带着易容,不仅如此,还服下了改变声音的药。她在天阴山决斗时背叛了殷九霄,还在背后捅了他致命的一刀,若非如此伪装,她怕是一照面就被殷九霄给杀了,如何能完成赏罚使交给她的任务呢?
此时魔宫大多数弟子都在惊鸿阁看比武,魔王殿里也很冷清,管事的婢女在前方带路,夜雪歌四处张望,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屋顶的一道白色身影。
殷九霄,他怎么会在这里?
夜雪歌不敢多看,她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心脏砰砰直跳,眼看管事婢女就要带她走过这条连廊,机会不可多得,必须得试一试。
“哎呦,好疼。”夜雪歌惨叫一声跌坐在地,前方的婢女回头瞧她,问:“你怎么了?”
“姐姐,我脚扭了。”
管事婢女皱眉:“好端端的,平地也能崴脚,你也太不中用了。”
夜雪歌知道这么点距离,她们的对话肯定已经落入了殷九霄耳中,于是打起十分精神应对:“对不起啊,姐姐,我这有家乡带来的果脯,你不嫌弃的话,陪我坐着歇一会儿吧。”
管事婢女见四下无人,便答应了:“行吧,下不为例。”
反正宫主和长老们都不在,后殿的路姑娘也去看比武了,她们这些奴婢乐得清闲,躲会儿懒也无妨。
两人吃着果腹,坐在连廊边的座位上,夜雪歌表面殷勤,实为套话,因为她总提及家乡,管事婢女便问了一句:“你家乡在哪啊?”
夜雪歌回答:“在四方城。”
她不敢回头,尽量自然地说着四方城的风土人情,一副眷恋家乡的样子。
管事婢女不解:“四方城这么好,你出来做什么?如今还跑到万魔窟来。”
夜雪歌唉声叹气:“姐姐不知道,什么都好,就是我们那个少城主,唉。”
她这一声气还没叹完,身后便冷意肆虐。
“少城主如何?”
一袭白衣骤然出现,管事婢女吓了一跳,拉着夜雪歌一起跪下。
“宫主恕罪。”管事婢女知道辩解无用,于是只求饶。
殷九霄却并未看她,道:“你下去。”
等管事婢女离开,他又问道:“你说,少城主如何?”
夜雪歌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她本来是害怕的,但身份互换地想,路雪柔从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而她却要流落魔宫,受尽痛苦,她们明明是姐妹,凭什么好处全是她的,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上次在四方城,她好不容易找到父亲,可一切转瞬成了泡影,她仓皇逃走之后又落进夜长老手里,被他下毒逼迫,所有的不幸,似乎都跟路雪柔有关,想到这里,恨已经压过了恐惧,她冷静下来,将赏罚使那封密信上的内容七分真实三分编造的说了出来。
“奴婢曾在一位姓秦的官员家中伺候,家里最小的少爷与少城主同龄,一次花会,少城主见我们家少爷长得英俊,便追到家里,说要娶他进城主府,少爷和老爷夫人自然是不肯。”
“没过两天,少城主又当众向我家少爷表明心意,少爷当时没答应,其实心里也渐渐对少城主有了不一样的念想,可谁知不过几日,少城主转而又去向隔壁的刘少爷献殷勤,我家少爷知道被骗,气的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
夜雪歌一口气说完,偷偷抬头,殷九霄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缝间依稀可以看见殷红的血色。
“她当众对那个人表明心意。”殷九霄冷冷重复,不死心地问:“当真?”
夜雪歌立刻回答:“自然是真的。”
同时她心里也在疑惑,殷九霄不该愤怒于被路雪柔欺骗吗?亦或是嫌弃她风流,为什么他会如此纠结路雪柔是不是当众对别人示爱过?
还没等她想明白,殷九霄又问道:“那家的人呢?”
夜雪歌下意识照着密信上回答:“都死了,少爷病死之后,老爷和夫人也跟着去了,府里着了一把火,伺候的下人也没跑出来。”
她说完又赶紧找补:“奴婢那日回家了,所以逃过一劫。”
殷九霄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夜雪歌一愣,若说是人人都知道,难免显得像是谣言,她心怀忐忑地说:“奴婢是唯一的知情人。”
话音一落,她先感受到一阵浓重的杀气,殷九霄要杀她?为什么?她哪一句话说错了?
夜雪歌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殷九霄本不屑杀一个蝼蚁,但他心里肆虐的戾气无处宣泄,那么多的第一次,她都给了别人,当众示爱、写情诗、送玉佩……
她轻易就能爱上一个人,然后再弃如敝履,如此往复,她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好,自己永远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即便得到了她,也非一生一世。
天魔内力在他指尖凝聚,掐死这只蝼蚁,不过瞬息,这样他可以自欺欺人,没有人知道,等同于没有发生,后半生骗自己也好过如此被真相一寸寸凌迟。
然而就在此时,魔宫东侧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便有人喊道:“惊鸿阁塌了,人被埋在里头了。”
惊鸿阁?她在那里……
殷九霄一个纵身掠向东方,漫天的杀意全变成焦急,连随手灭掉一只蝼蚁都觉得误事。
第63章 善变 你是我的
大约半个时辰前, 惊鸿阁的第二场比武开始,两边弟子拿的都是中规中矩的武器,恶风堂弟子那双铁锤虽然重了点, 但看起来也就是个靠蛮力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路雪柔本以为这场比武没什么看头,准备等分出胜负了就提前离开, 谁知比武过程中出了个意外,这意外还牵涉到她, 确切来说, 是牵涉到西面这座二层小楼。
一开始台上那两人你来我往, 打得难分胜负, 鬼刀堂的弟子身法灵巧, 借着轻功把恶风堂弟子遛了好几十圈,弄得大块头精疲力尽, 气喘吁吁。
本是没什么悬念的结果了,谁知恶风堂弟子被逼到比武台边缘的时候, 忽然按动了铁锤上的机关,锤头飞了出去, 众人这才看清锤头和锤柄之间还连着两条铁链。
恶风堂弟子穷途末路, 自觉胜不过鬼刀堂的快刀,站在比武台边缘耍赖一样的轮动铁锤, 给自己周围画下了一个安全圈。
如果是这样,最后比武时间到了, 这两位大概是个平手,可偏偏越是笃定的结果越容易出意外。
就在观战众人已经打起哈欠的时候,恶风堂弟子手里的锤头忽然甩脱了,西面小楼上观战的人已经无力计较他这铁链的机关是不是质量不好, 因为那重逾千金的锤头直直朝小楼上砸来。
望着那两个黑乎乎圆溜溜的重物,路雪柔傻了眼,呆呆地站在原地,幸而月青璃反应快,提起她贴着地面往后退,一掌震开了小楼另一面的窗户,带着路雪柔飞身跳到小楼的背面。
两人刚一落地,就听一声震天巨响,面前这座小楼不堪重击,整个开始坍塌,武功好的人都四散着逃出来了,其余的人可没这么幸运,直接被埋在底下了。
殷九霄赶过来不过瞬息,风长老离得近,最先上前,还未说话便被他掐住脖子提到面前:“人呢?”
风不邪听到了骨头挤压的声音,但他是真的不知道殷九霄在找谁,毕竟路雪柔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过。
冥千重与他本就不对付,此刻更是在一旁幸灾乐祸,恨不得殷九霄一个失手把他掐死。至于赏罚使,还有魔宫和各派的弟子需要他操持,此时已经命令众弟子去救埋在底下的人了。
“宫主,路姑娘之前正在西面那座坍塌的小楼上观战。”多亏在场的还有一个陈显,他确实看见那位路姑娘和月长老一起上了西面的小楼。
殷九霄脸上骤然变色,一把甩开了风不邪,他没注意控制力道,风不邪被这一甩,直接撞上了看台上的石阶,吐出一口淤血,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
西面的小楼化为一片废墟,魔宫弟子正在清理,搬开横梁,压在底下的人一个个被抬出来,发出抽气声和惨叫声,殷九霄站在那,少见的茫然了片刻,然后对着废墟拍了一掌,内力如狂风一般掀起废墟,飞起来的碎木和石块将周围的弟子砸伤,但他全然不顾。
月青璃和路雪柔站在废墟背面,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那些尖利的碎木向他们飞过来,月青璃捞起路雪柔退避到一旁,两人这才看见站在废墟中间的那抹白衣。
月青璃咂舌:“喂,你家那位疯了,快叫醒他。”
路雪柔微微一怔,喊了一声:“哥哥,我在这。”声音虽小,但她觉得殷九霄能听见。
殷九霄果然抬头,向她这边看过来,只一瞬,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他一双眼眸漆黑如深渊,抬起一只手对她说:“过来,可有受伤?”
路雪柔走过去,被他揽进怀里,仔细检查,一点露出的皮肤都不放过,殷九霄最后在她脖子上找到一丝细小的擦伤,轻抚伤口问她:“疼吗?”
路雪柔摇头:“不疼,回去擦点药就好了。”殷九霄对她这么好,她却还骗他,路雪柔此刻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直到脖子上的伤口处传来一阵温热潮湿的感觉,她才惊醒,殷九霄正低着头,在舔舐她的伤口,温柔细致,却又危险至极。
废墟已经被荡平,无数双眼睛望过来,但殷九霄丝毫没有避开的架势,从前他可不会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做出如此亲密行为,就好像明着昭告天下,他如今正为了一个女子如痴如狂。
路雪柔满面通红,小声说道:“我没事了,你先放开我吧。”
她可不喜欢被人围观,谁知她说完这句话,殷九霄抱得更紧,甚至在她的伤口附近,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你是我的。”
路雪柔一愣,霸道和蛮不讲理这种字眼从来就不属于殷九霄,但他如今的行事和谦谦君子未免也差得太远了,就好像一夜之间,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某种变化,目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众人不敢上前打扰,等了许久,见两人仍未分开,赏罚使只得出声询问:“宫主,比武中途出了意外,是否改日继续比?”
殷九霄恍若未闻,路雪柔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放开怀里的人,回头看向赏罚使,神情看不出喜怒地道:“不必继续。”
赏罚使问道:“您的意思是,今日便比出一个结果。”
殷九霄冷冷道:“本座改主意了,比武终止,就由他来做魔宫的第四位堂主。”他伸出一只手指,状似随意地指向人堆里的陈显。
天降馅饼,但陈显却满面惶恐:“弟子……”
“嗯?”殷九霄眉梢微微一动,陈显已经将推脱之言尽数咽下去。
赏罚使眼看一切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仍不想放弃:“宫主,邀请函已经散播出去,魔门三十六派都已知晓,此次比武是在选择继任魔宫的人选,忽然改成赐封堂主,恐怕……”
殷九霄打断他的话:“继任宫主的人选?本座无亲传弟子,亦无儿女,这些弟子资质平庸,不堪大任,本次只任命第四位堂主,尔等退下。”
退下二字说出口,已经带上了碾压一切的内力,在场众人只觉胸口血气上涌,赏罚使强忍着没有吐血,带着众人离开。
殷九霄一句话,声势浩大的比武变成了玩笑,邀请函重新发出,十天后的亲传弟子继任大典,变成了庆祝第四位堂主上位的仪式。
旁人倒是无碍,但风不邪和冥千重直接被耍了一通,冥千重看着任自己驱使的义子摇身一变成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堂主,心里呕得慌,这股火却无处去撒,这几日鬼刀堂连着死了几个仆役,都是被一刀斩断的,死相凄惨。
风不邪就更倒霉了,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倒一身的伤,不止如此,因为惊鸿阁那座小楼是被他弟子的铁锤砸塌的,他们恶风堂得出钱出力把惊鸿阁重新修好。
两位堂主养伤的养伤,怄气的怄气,折磨的门下弟子也满脸晦气,一个比一个萎靡。
唯独赤练堂的人最开心,她们本就不争不抢,现在堂主月青璃带着她们整日饮酒奏乐,别提多悠哉了。
宴请魔门的日子临近,各派掌门和弟子大多已经提前来到魔宫,魔宫里到处贴着几条禁令,其中天魔殿、黑塔宝库、魔王殿后殿都是禁止任何人靠近的,后面还有一条,深夜之后禁入万魔窟密林。
赏罚使对此的解释是,万魔窟密林里有魔宫走火入魔的几位前辈,他们只在深夜出现,若是各派弟子闯入惊扰了他们,一切伤亡魔宫概不负责。
或许有人好奇,但接连几日,偷偷进入万魔窟密林的弟子真的人间蒸发了,第二天连一点血迹都看不见,渐渐地也就没人敢在夜深时进去了。
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走入末路穷途的夜雪歌,那日殷九霄离开之后,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到有力气了,连忙逃出了魔王殿,慌乱无主之下,夜雪歌又回到赏罚使那里,出乎意料的是,赏罚使没有追究她办事不利,反而将她留下,并许诺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会给她尸傀丹的解药。
夜雪歌这几日一直易容假扮侍女,赏罚使待她越和善,她心里越防备,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常常暗中留意赏罚使和他身边心腹的去向,直到今日入夜之后,她看见赏罚使的心腹弟子走进一间杂物房,于是也跟着进去。
后来的事,夜雪歌只要一想到就恐惧的头皮发麻,她看见了那个大笼子里关着许多人,魔门各派的丢失的弟子,下山采买然后消失的魔宫弟子,还有一些看不出门派的普通人,黑衣弟子用一瓶血红色的东西召唤,那些尸体一样的人就活了过来,狰狞咆哮着冲出笼子背后的门。
夜雪歌等那个黑衣弟子跟出去,正要悄悄溜走,可她误打误撞在密室里又发现了一道暗门,这道门里是一座稍小的笼子,里面只关着六个人,他们各自靠在角落里打坐,脸上没有那些活死人的青黑之气,但莫名就让人觉得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