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以往,殷九霄会感叹这对儿老夫妇淳朴善良,但在多次遭遇背叛之后,他心里只有怀疑和戒备。
《天魔诀》的最高功法一直在影响着他,一旦杀意产生,便会失去控制,殷九霄深知这一点,他还保留着最后的理智,不对普通人动杀念。
这里的村民不会武功,偏安一隅,不会知道江湖事,更不会认识他,眼前的只是一个年迈的老头,纵然态度殷勤地有些奇怪,也无需如此敏感。
殷九霄想罢,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谢。
林老头见他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便关上门去厨房找自家婆娘了。
殷九霄打坐调息了一会儿,拎起那身粗布衣裳,蹙起了眉。他不愿意碰别人穿过的衣裳,自己身上又脏的不成样子。他犹豫片刻,起身走出了房门。
小院里有一间小屋里冒出了炊烟,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殷九霄内力高深,脚步落地无声,他就站在门边,而厨房里正在争执的夫妻俩什么也没发现。
林老头被婆娘气的脸红脖子粗:“他看着只是一时落难,咱们同人家好好说不行吗?你非要用那下作手段,这万一成不了好事,反倒结了仇。”
他婆娘是个横的,直接揭起锅盖摔到他脚边,怒骂道:“你在放什么屁?咱闺女二十好几了,因为脑子不好使,到现在还嫁不出去,同村的都知道,谁会娶她。好不容易碰到这个外来的,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他碰了咱闺女,也没法抵赖。”
林老头拗不过自家婆娘,终于妥协道:“那就听你的,那药挺猛的,你别放多了,伤了咱未来姑爷的身体。”
他婆娘又嘟囔了他几句,这才作罢。
门外的殷九霄眉目冷峻,缓缓扯了一下嘴角,竭力握紧拳头,才能不让自己的杀念发作。
天黑之后,林老头再次过来,他手里端了一碗浓香的鸡汤,双手颤巍巍地递到殷九霄面前,殷九霄接过来,冷冷看着他。
只消一闻,他便知道那碗汤里加了料。
林老头被他的眼神吓到,哆嗦一下说道:“这是我家婆娘炖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你多喝点,伤也好得快。”
殷九霄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把林老头看得紧张至极,脸上频频冒汗,就在他心里承受不住的时候,殷九霄端起那碗鸡汤,喝了个干净。
林老头松了口气,抹着汗接过汤碗,连一句客套话都没顾上说,就撒腿跑了出去。
他一直跑到正屋门口,才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家婆娘出了一个馊主意,这人无论怎么看也不是个简单的落难少年。
虽是这样想,林老头还是听了自家婆娘的话,在厢房外盯梢,等那药起效的时间到了,他赶紧上前,把门打开一条缝,殷九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中了药。
林老头确定他当着自己的面喝了那碗汤,可这人怎么没有反应呢?他正在纳闷,他家婆娘便带着傻闺女找过来了,一下拧住他的耳朵,骂道:“你个老废物,这点事也做不好。”
林老头忙说:“我亲眼看他喝了汤。”
他婆娘这才放手,骂骂咧咧:“那你磨叽什么,让闺女进去,咱们把门锁上睡觉去,明日带着村里的人一起堵在门口,看他敢抵赖?”
他们打开门把傻闺女推进屋里,殷九霄还是毫无反应,林老头心有疑虑,他婆娘却对自己下的药十分自信,直接将门锁上,拉着林老头回了屋。
厢房里,傻闺女呵呵笑了起来,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看看那,她穿的一身邋遢,脸上不干不净,无神的大眼睛朝床上的殷九霄看过来,发出痴痴地笑声。
就在她好奇地要走向殷九霄时,闭目调息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底浸染了血色,无一丝人类的情绪,只有冰冷和死亡。
傻闺女浑身颤抖,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嘴,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然而门已经被锁上了,她只好缩在门边,尽可能离殷九霄远远的。
殷九霄杀意收敛,不再看她,一夜过去,相安无事,殷九霄休息了一晚,内力有所恢复,他走向门口,傻闺女连忙朝相反的方向跑,最后竟然害怕的躲在床底偷看他。
他用内力震坏了门外的锁,推门走出去,然而还没走到院门口,就被林老头带着一大群村民堵住了去路。
林老头畏惧自己的婆娘,硬着头皮撒谎:“乡亲们给我评评理,我好心收留这个人,他却人面兽心,玷污了我的女儿,还不肯负责,你们说该怎么办?”
在场的村民谁不知道他家的闺女天生痴傻,眼前的年轻人相貌气质不俗,怎么也不会看上他家的女儿,可这林老头一家平时在村里挺横的,他们不敢得罪,何况这石林村的村民都姓林,本就抱团,于是他们昧着良心替林老头说话。
“真不是个东西,我说你这小子,哪里来的?你污了人家闺女的名节,难道就这么算了?”
“就是,要我说,你赶紧把人娶了,旺叔家里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这得入赘吧。”
“快说句话,痛快点。”
这些人三言两语,就把罪名强加在他身上,殷九霄眼神冷如冰雪,漆黑幽深的眼底逐渐漫上一抹红。
“让开。”他冷漠开口,不顾这些人的阻拦,就要走出大门。
林老头和村民们有备而来,纷纷拿了锄头和木棍过来,他那婆娘更是凶悍,拿一只竹筐朝殷九霄扑打过来。
殷九霄只是避开,那婆娘扑到地上,便哭叫着说:“打人了,他玷污了我闺女,还敢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村民们被煽动起了火气,拿着手里的武器便朝殷九霄身上打去,殷九霄极力压制的杀意挣脱了束缚,一双眼彻底染上血色。
他从前恪守不伤无辜的原则,可正道那些人误解他,冤枉他,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头上,打着维护正义的罪名恨不能将他打入地狱,万劫不复。
他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小村落,民风淳朴,纵然耍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也罪不至死。可这些人同样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一己之私要他背上污名。
是他错了,这世间本就充满偏见,他们定下了规则,将他驱逐在外。既然如此,就用绝对强势的力量,将一切翻转过来。
从此,规则由他来定。
殷九霄仰头看着天,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不再压制身体中暴涨的内力,那些村民一个个倒下,七孔流血,死状凄惨。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浓云覆盖,下起了雨,暴雨把一切都清洗干净,殷九霄站了一会儿,抬脚欲走,却踢到了一样东西,他低头看向自己脚边,一枚朴素的玉环,是他给这家人作为借宿的交换。
“下雨了,下雨了。”身后有痴傻的笑声响起。
傻闺女坐在厢房门口,淋着雨却分外开心,仿佛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烦心事。
殷九霄捡起玉环,转身走到厢房门口,在傻闺女震惊犹带好奇的目光下,把这枚玉环放在她身边。
走出这乡间小院,他的心境全然变了,仿佛能控制他的枷锁一瞬间消失了。
从此,他彻底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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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雪柔脑中出现这段剧情,心都凉了半截,眼看着殷九霄就要进入石林村,她心里着急,一把拉住大魔头,惨兮兮说道:“哥,这里破破烂烂的,咱换个地方吧。”
第9章 借宿 郎君~
不等殷九霄回答,她自己就先否定了,眼看天就要黑了,不住在这里,他们只能露宿荒野。这里不像那片密林,没有野果充饥解渴,也没有干树枝生火取暖,殷九霄或许可以忍受,但她可是个普通人,弄不好会死人的。
可是让殷九霄进了这个石林村,万一他像书里那样大开杀戒,又该怎么办?
路雪柔左右为难,就在脑袋想的要爆炸的时候,她灵机一动。
书里说那对儿老夫妇主动请殷九霄留宿,既然一定要进入石林村,那么如果不去那对儿老夫妇家里借宿,离他们远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打消他们让殷九霄留下来做女婿的念头了?
“算了,还是住这里吧。”路雪柔忍住激动,放开大魔头的手,假装不甚满意地说道。
殷九霄不知她心里想了这么多,只见少女站在石碑旁,看着眼前的破村子,满脸都写着拒绝。他微一挑眉,只以为她出身富贵,定是没住过这样的破的地方,所以不习惯。
“跟上。”殷九霄走得很慢,难得对着少女多了一丝耐心。
路雪柔深呼一口气,仿佛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无害的村落,而是能叫人身首异处的刑场。她紧跟着殷九霄,走在石林村里的小道上,警醒地看着旁边,心想万一那对儿老夫妇出现,她说什么也要拦住殷九霄,千万不能去他们家借宿。
两人走了一段路,经过了好几户人家,那些村民躲在院子里偷偷看着,没有人理他们。
路雪柔片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着周围,又走了一会儿,他们前方出现两个院子,对比之前那些破草房,在这村落里算是极好的房子。
路雪柔很快想到,书里写过,那对儿老夫妇是这石林村里的富户,很可能就是这两户人家之一。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院子里,走出一对儿老夫妇,正笑着向他们走来。
路雪柔心里一惊,顾不上其他,连忙扯住殷九霄的袖子,装作难受地说道:“哥哥,我肚子疼,或许是着凉了,我们去那户人家问问,看能不能借宿一晚?”
路雪柔指的是老夫妇旁边那户人家,殷九霄不轻不重地拂开她的手,朝她指着的那家院子走去。那对儿老夫妇见他们去了别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互相埋怨着走回了家门。
他们在院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走出来,见他们俩都是满身狼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二位这是打哪过来?”
路雪柔怕他再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惹大魔头生气,连忙抢先回答:“大叔,我们兄妹离开家跑生意,没想到路遇劫匪,被他们抢走了盘缠,拼着命才逃到这里。我哥受了些伤,眼下天要黑了,我们想在你家借宿一晚,行吗?”
她说话的时候楚楚可怜,还配合着情绪掉了两滴眼泪,让人很难不动容。
那大叔听了,倒也算通情达理,说道:“唉,都不容易,两位请进吧。”
他们跟着大叔进了小院,一个农妇上前招呼,还算热情地带着他们到了厢房,说道:“这间屋子没有人住,你们要是不嫌弃,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
路雪柔没有丝毫扭捏,谢过那位农妇:“多谢您了,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农妇笑眯眯地说:“我姓耿,你叫我一声婶子就行。”
路雪柔嘴甜地说道:“耿婶子,您人真好,看着就面善。”
耿婶子被她夸得一乐:“你这小姑娘,嘴真甜,婶子去给你热点面汤,你们要是不嫌弃,将就着吃点。”
路雪柔连声答应,最后将人一直送到了门口,才返回屋里。
从进入这间小院开始,殷九霄便一言不发,冷冰冰地站在门口,路雪柔以为他是洁癖发作,便从屋里端了个盆出去打水,想把屋里收拾干净。
而殷九霄望着少女的背影,眼中满是惊疑不定,她看起来就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那双手细腻如绸缎,一看便是从没做过粗活。
可这样的人端起那盆脏水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半分迟疑,与她刚才在村口的表现判若两人,这本身就透着很大的古怪。
她究竟是什么人,跟在他身边又在图谋什么?
殷九霄眼中划过一抹深思,待少女走回来,他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漠视一切的模样。
路雪柔打水回来,发现殷九霄还站在那里,更加确定他是嫌弃这里脏,她改变了原书中能影响走向的一件大事,心里正高兴,于是像哄孩子似的说道:“哥哥放心,马上就不脏了。”
殷九霄耳廓微动,脸上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
路雪柔也不觉得尴尬,她拧了一块抹布,想简单的擦擦屋里的积灰,不然这魔头今晚,怕是要这么站一夜了。
谁知她刚把抹布从水里捞起来,殷九霄就走过来按住了她的手,路雪柔一愣神的功夫,被他从手里抽走了抹布。
殷九霄转身时,只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休息吧。”
路雪柔这才想起来,刚才情急之下,她曾撒谎说自己肚子疼,殷九霄这般举动,难道是在关心她?
不知为何,她心里生出一种愧疚,殷九霄多次遭遇背叛,本应该冷心冷情,再不相信任何人,可他居然这么相信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后非必要的时候,应该少对殷九霄撒谎,至少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的人,并不都是虚伪的。
殷九霄把屋子收拾干净之后,耿婶子又走进来,手里端着两碗面汤,笑呵呵说道:“面汤剩的不多了,家里还有些馒头,厨房热着呢,一会儿我给你们端过来。”
路雪柔连忙道谢:“不用麻烦了,这些就够,我和哥哥吃不了那么多。”
她习惯性地只接过自己那一碗汤,耿婶子端着另一碗又朝着殷九霄走过去,路雪柔这才陡然一惊,慌忙上前,又抢在殷九霄之前接过耿婶子手里的另一碗汤。
耿婶子吓了一跳,问她:“闺女,你这是做什么?”
路雪柔尴尬一笑,说道:“婶子,我哥他手受伤了,我替他拿着就行。”
耿婶子笑着对殷九霄说:“你这个妹妹可真是贴心。”
路雪柔欣然领受了她的夸奖,把耿婶子送出门,然后才端着两只碗,走回殷九霄面前,他眼眸幽深,喜怒难辨,更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冷淡和随性。
路雪柔心里一慌,手里端的面汤差点就这么洒出去。
殷九霄伸手接过其中一碗汤,冰凉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心,这冰寒的温度刺激的她微微抖了一下。
路雪柔看着殷九霄的手,那里本应该戴着一副蚕丝手套,从寒潭到岸边的时候,她似乎还见过,可不知什么时候,蚕丝手套被殷九霄丢弃了。
或许他终于意识到那双手套能隔绝剧毒,却改变不了世人对他的看法和偏见,正如他在天阴山峰顶上说的那句话。
如今他在践行,他想叫天下人亲眼看见,什么是真正的妖邪魔鬼。
殷九霄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她颤抖的指尖在提醒他,眼前的少女与他见过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和那些人一样,把他视为邪魔外道,面对他时,内心深藏着畏惧,只是她很聪明,甚少将恐惧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