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颂带着美丽的第三任太太还有两个三四岁的男孩一起来,两个冰雪可爱的皮猴子此时正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不时从门外探进两个小脑袋,“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仙女镇的传统,每年过年都会炸好各种丸子过年备用。把鸡肉或瘦肉用五香粉腌制了面粉裹了下油锅慢炸,至金黄色,出锅温度合适即可食用。
因为有孩子来,她专门炸了各种水果馅儿的丸子。这时抓了一把分给两个孩子。两分钟后柏颂美丽的太太推门很客气地说,“小唐呀,以后不要乱给孩子们东西吃,还有如果要给也要让他们先洗手。”
态度倨傲,高高在上,像个奴隶主训话。
唐一千理亏,连忙点头应了。
往餐桌布菜的时候,江破阵才将将赶过来。
脱了羽绒服,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喉结堪堪露出一半,说话的时候上下耸动,十分性感。唐一千一慌,有一道菜差点洒了汤汁,连忙垂下眼帘,观鼻观心。
柏颂是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男人,保养得当,穿衣考究,只是有些发福,总体是一个发了福的得体的英俊中年男人。想必柏老爷子的夫人是个美人儿,他们家的孩子基因都很好。
唐一千将菜上齐,简单说了一些个别菜的寓意,柏老爷子很是满意。他把炖白菜、肥肉片子、百合丸子这几个菜往自己跟前转了转,颇有点护食的意思。
布菜完毕,唐一千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要退下,此时江破阵忽然说,“小千,你也一起吧,这么多菜也吃不了。”
整桌子没有人附和,只当客气一下。
“这是年夜饭,是家宴,谢谢江队长美意。”唐一千道过谢,找个藉口后退到厨房。她还要和几个疗养院的阿姨把水饺包出来。
水饺端出去的时候发现隔壁安家的几个年轻人过来拜年敬酒,她只听到安清澄随口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了,我俩分了,她现在是争先的女朋友,已经见过杨叔和婶儿了。”
安清澈也紧跟着为附和,“对对,听说杨叔和杨婶儿可稀罕千儿了。”
这时候,整桌子人看唐一千的眼神都不对了。
很努力塑造出,她是个什么水|性|杨花的形象。
安清霆对两个没脑子的弟弟使了眼色,两人正拿着筷子低头捡爱吃的菜吃。柏颂的太太赶紧打圆场,“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做主,现在时兴自由恋爱。”
柏老爷子也跟着话题说,“我是比不上安家这个老头子,安家的孩子都往家带过女娃娃了,自己家的孩子连个动静都没有。”
说完幽怨地瞧着江破阵。
柏太太说,“爸,小执还在念书,小驰还是个孩子。等小执回国后,我先给他安排相亲。”
“小执不急,”柏老爷子对着江破阵,“我这个外孙子不小了,怎么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真是急死人。现在你看,先先都知道往家带女娃子给爸妈看,城子,你倒是跟外公说说,你的女朋友呢?”
江破阵挠挠后脖颈,“明年我努力,一定带一个回来给您看。”
柏老爷子哼一声,“明年你就三十一了!”
江破阵再次挠挠后脖颈,纠正:“外公,我明年二十六。”
“二十六也不小了!你爸当年……”
老爷子开始了喋喋不休,把老生常谈的那些说完,才消停下来,专心吃他的炖白菜。
“城子,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我最近倒是想到了几个条件很不错的,年假里如果不加班,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安清澈的手机响了,他闪身到一旁低声接,挂断后开玩笑似的说:“争先这个人,简直把千儿放嘴里怕化了,这一会功夫,打给我几十个电话了,柏爷爷柏叔叔,一会没什么安排了,我就先千儿送回去。”
柏老爷子点头,柏颂安排人给唐一千准备一些礼物,一部分是谢她,一部分是顺便捎带给杨争先的父母。
柏太太催促:“过完年刚好没什么事,见不见?”
江破阵双手抱拳支在下巴上,笑着说,“好啊,那就见见。”
柏太太掰着手指,“名校海归,公务员、企业精英、创业女强人,见哪个?”
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选择,“都见见。”
这时一个阿姨接了座机电话。她大惊失色,“不好了,不好了,小驰和人家打架,叫人家把腿打断了。”
第38章 要表白了吗? 你有那个胆子吗?
江破阵开车,柏颂坐在副驾驶座发牢骚,唐一千坐在后排座一脸木然。
杨争先的电话紧跟着过来,询问了接人碰头的地点。
柏颂,这个名字琅琊市人无人不知,大半个琅琊市的楼盘都是他盖的,除此之外,手爪子伸到全国很多二三线城市,借着房地产大热,赚得盆满钵满。
他有过好几次婚姻,第一次婚姻留下一个孩子叫柏(音同百)执,第二次婚姻留下一个孩子叫柏驰,前些年,他又进入第三次婚姻。
柏执随他母亲去了国外,在欧洲念服装设计;柏驰的母亲再嫁,把孩子推给柏颂,这个孩子在母亲父亲都各自成家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这次又跟人打架被人打断了腿。
快到琅琊第一人民医院时,江破阵和唐一千同时收到短信,杨争先刚刚接了一个家庭聚会喝醉了互殴的报警,出警去了。她便随他们一起去了骨科住院处。
杨争先其实很喜欢给唐一千发短信,一天发不晓得多少条,句句高甜。
例如。
我说不出来为什么爱你,但你就是我不再爱任何其他女孩儿的唯一理由。
现在我的生命只剩下三件事,我爱你,爱你,你。
有时候累得想点燃全世界,可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你,我就放下了打火机。
又土又腻。
唐一千看着,一边安抚着自己的汗毛,一边觉得十分甜蜜。
这是一个瘦的皮包骨头,染着红彤彤头发的小孩。
柏驰十四岁,初二,看上去却像一个发育不成熟的五年级小男孩。头上包着纱布,嘴角青肿没有消退,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了石膏缠了纱布,被吊在半空。那金属风格的T恤裤子穿在他身上让人觉得他随时都可以从衣服上面蜕皮出来。
真正的形锁骨立,像个饿死鬼。
“哥。”嗓音处于变声器,公鸭一般,不过没有忘记礼貌。
他只对江破阵有礼貌,对柏颂视若无物。柏颂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朝头揍,被江破阵拦住了。
病房外有派出所的民警,还有一个紫毛小屁孩,作为打架斗殴的代表留在这里,其余被带回了派出所。唐一千想着杨争先也是整日要处理这些麻头皮的事,顿时觉得他颇为不易,对他有些微心疼起来。
他们两个男人一个在病房外沟通处理问题,一个去了住院处。唐一千留在病床前,坐在凳子上看他。
“烦。”他想甩一甩头,却甩不动,这个姿势很诡异,好像美国丧失大片里的僵尸,尤其配上红毛和嘴角肿伤。
“笨。”唐一千说,“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柏颂站在门口,示意远处走来的江破阵噤声。
两个大男人很没品地在听墙角。
只听女孩说:“一对九,毫无胜算都还要打,这不是笨难道叫英勇吗?如果你被打死了,那帮孩子也因年龄小,法不责众,每个人最多三年少管所,出来后每个人都有大好的人生,而你已经黄土埋白骨了。”
床上的中二少年快哭了,依旧嘴硬,“我不怕死,我最不怕死。”
“你是不怕死,可你死的太不值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你不懂你不懂,”少年终于成功被激怒,哭出来,“他们都讨厌,我名字叫柏驰(百池),他们给我取绰号叫‘白痴’,还有的叫我碧池,他们说我有爹娘生,没爹娘养,说我是个弃婴……你说我该不该打他们……”
唐一千打断了少年。“我的名字叫一千,是我养父母一千块买来的,整个小学初中高中都知道我是弃婴,我可不是假的弃婴,我是真的,他们给我起了英文名叫‘thousand’,‘thousand’叫到最后,就成了‘骚真的’,慢慢演变成了‘真的骚’,后来传啊传,成了十来岁就跟别人睡的鸡,成了远近闻名黑寡妇,再后来,我的考试成绩年年第一他们也说是睡来的。”
少年柏驰听得出神,“你没有因此而恨他们?想报复他们?我有一个女同学,叫翟乃朝,朝气蓬勃那个朝,可同学给她取绰号‘摘奶罩’,她自杀了,从三楼跳下来,人没死,腿残废了。”
这件事情上过琅琊新闻。
唐一千说:“小驰,我像你这么大,也打架,反抗,一对好几个,因为打架进过少管所,在自己人生的履历上留下了一次案底,这让我十分后悔,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小驰,”
“别人对你的流言蜚语也好,做了什么令你难堪的事也好,都像是一把刀,他们只是把刀尖对着你,你只有把刀拿过来扎进自己的身体,这把刀才会伤害到你,如果你无视它,它永远不会伤你分毫。”
柏驰微微张开了口,眼中慢慢有了亮闪闪的东西。
慢慢低下头,小声说,“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老师只会说‘他们都是跟你闹着玩的’,我爸也只会说‘你是个男子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中二少年依旧很茫然,抬起头问,“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我想,是为了死。”唐一千说。
“……”
半晌后,他说:“这样说的话,每个孩子出生下来掐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在世间受那么多年苦再死?”
唐一千讲了一个故事,“有个人在青海草原碰见一个放羊娃,有人问他,你放羊干嘛,生娃。生娃干嘛?挣钱娶媳妇,娶媳妇干嘛?生娃?生娃干嘛?放羊,放羊干嘛,挣钱娶媳妇……”
她用地道的陕北话,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直到他说:“我懂了。”她才停下来,听他叹了口气说,“人活着就是为了来到世间走一遭,体验生活的味道,各种味道,酸甜苦辣咸。”
简直是哲学家。
江破阵和柏颂对视一眼,暗暗心惊不已。
柏驰这个孩子出这样的事情不晓得多少次,都试过说服他,一个都没有成功,他处在青春期,难管教的很,年夜饭也不肯参加,跑出去打架,今天听这个孩子说这些,蓦然觉得他长大了。
“我虽然还是很烦你,”中二少年有点害羞,“但是勉强愿意听你说话,我觉得复杂的东西你讲的通俗很好理解,能听得懂。”
青春期的孩子很希望自己有个崇拜的对象,有个精神图腾,他依附上去,一旦信任建立,这个精神图腾拉的屎都是香的。
现在的偶像经济就是如此的原理。
少年柏驰在此时,就有了一个精神图腾。
“小千姐,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少年从中二状态走出来,进入八卦状态。
两个男人觉得该出现打断了,便一同现身,江破阵说:“小孩没事别瞎打听,她是你争先哥哥的女朋友。”
柏驰很失望,“可我觉得小千儿姐跟你更般配,哥,你就喜欢躲在气球的城堡里,把自己裹起来,把自己藏在里面,小千儿姐像针一样犀利,她可以戳破哥你的那层伪装,让你用真面目示人。”
柏颂抬手又要打,“小孩子家家,胡扯什么犊子。”
柏驰抻着脖子犟嘴,“我没胡扯,哥就是从姑姑姑父去世后,变成了怂包,你看他工作起来很强大的样子,其实他胆小又自卑,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一定是不敢追的……”
柏颂的大手到底还是拍了下去。柏驰脑袋本来就受了伤,拍了这一下,竟真晕过去了,这下麻烦大了,又是一阵叫医生,又是重新检查,好一通混乱。
江破阵送唐一千回杨家,路上唐一千把头扭成直角,一直看窗外。
街道冷清,不时有风吹起塑料袋和碎纸,乱飞。
居民楼灯火通明,家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吃饺子。
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十九年了,唐一千做梦都想真正体验一回家的温暖。
某种意义上,杨争先和他的父母满足了她的愿望。
这个街角的红绿灯有点长,没有摄像头,零星车子闯红灯走了,江破阵遵纪守法,呆呆望着红灯跳的数字。
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生出来。
这一刻好希望它坏掉,永远停在一个数字,不再变化,这样他们就可以待在一起,待在这个密闭的空间,直到地老天荒。
两个人一路沉默。
如同,各怀鬼胎。
到达目的地,唐一千道了谢便往杨争先家方向走,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江破阵并没有驱车离开,他在透过车窗在看自己。
如果他真的没有走,她一定跑过去,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哪怕一点点,她都会鼓足勇气掉头追他。
默默数了几个数,她猛地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刚好就在身后,像是被抓了现行,无处躲藏。他支支吾吾说,“我要帮着争先保护你安全到达杨家。”
唐一千忽然泪盈于睫,她像之前一样,受尽委屈之下推他一把,他很配合地踉跄一下,刚站稳,她又追过来再推一把,他又踉跄一下,她还要推,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千。”
不知为何,他很想把她拖进自己怀里,把她的眼泪擦在自己的衣襟上。
又吃不准,犹豫着,只能抓着她的手腕,“小千,我欠你一个道歉,之前我说了很多混账话,我没有意识到我伤害了你,我现在跟你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
她跟杨争先走到这一步了,还来得及吗?
那两滴泪,饱满晶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握起拳头,重重捶着他的臂膀。
“你混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