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宁刚要说话,山下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王兰芝尖利的声音:“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果然偷跑出来放她,这个没良心的,你老娘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兔崽子!”
傅一宁急了,推搡她,“你快走!从后山的小路走,你脚程快,她追不上你的。你走,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他踉跄着推她,却又不太敢碰她的身体,一时为难又焦急。
“我不走,我还想安安稳稳把学上完。”她冷冷看着山下的一群人,“即便我跑了,你觉得她会放过我?她会拉着条幅躺在琅琊大学门口,不把我败坏到满城皆知,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傅一宁看到她将包裹塞回自己手中,几步跳到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淡然地俯视着下面正在顺着山路往上爬的人,笃定地说:“我要跟王兰芝谈判。”
仙女镇芝兰玉树炒鸡店阁楼。
十五岁的傅一静吹着泡泡糖溜达过来,神秘兮兮想偷听,又听不分明,“切”一声摇摇头,“姐鬼主意最多,咱妈可别让她忽悠了。”
傅一宁看着她穿的牛仔短裤,短到几乎快露出内裤,小吊带仅能盖住干巴巴的胸,肚脐上的天使纹身大而刺眼,颇为头痛地说,“小静你别掺和这些事,快去看书。”
她白了他一眼,“咱妈说了,女孩子读书浪费钱又没什么卵用,早晚都要嫁人生孩子,我已经停学了,把我那帮讨厌的初三老师炒鱿鱼了!你不知道拿书拍那个老女人的脸时,她都快气哭了,真特么爽!”
说完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傅一宁嘴唇上,“别再说了哥,你再说我就把你偷偷藏私房钱的事告诉咱妈。”
傅一宁并不知道她们是如何谈判的。不到一个小时,唐一千就从容不迫离开,临走前还把傅一静歪戴的棒球帽扶正。
王兰芝走出门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小贱蹄子说的对,有了三十万,什么样听话好生养的姑娘找不到,还不用担心逃跑。
她太精明,胆子又大,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打小就对她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即便使了手段把她留下,也不见得能对他好,强迫这个小贱蹄子嫁给自己儿子的成本太高,风险太大。
看着眼前仪表堂堂的儿子,再看看那条干瘪的腿,心里叹口气。
又看着自己娇养大的女儿,穿的这骚气冲天的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拧着她的耳朵,“明天你就给我去琅琊上班去,你玲姐说了,现在集体宿舍还有一个床位,去晚了床位就没了。天天跟那帮痞子一起鬼滚,能混出一个卵球来吗?你个赔钱货……”
傅一宁心里算了一笔账,三十万,她毕业后找一份工作一个月三千块左右,除去基本生活所需,省吃俭用要攒二十年才能攒够三十万,她宁愿自己辛苦二十年,都不肯嫁给自己。
虽然早知道结果,可还是很难过。
只是,唐一千从小就不是池中物,她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
不是吗?
从小她就异于常人的聪慧,过耳不忘、过目不忘,成绩断崖式优异到让人嫉妒。
从小丁儿点大就开始跟着爷爷学习厨艺,走街闯北打下手,很早就有自己的小金库,总能发现各种商机赚一笔一笔令人眼热的钱。
离开这个让她厌恶的家,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从考上大学后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将她的户口迁移到学校,并把自己身份证姓名由傅一千改成唐一千时,他就知道,她是下定决心跟这个家撇清关系。
唐一千考入琅琊大学那一年,爷爷将一个婴儿的粉色绸缎面婴儿裹被拿给她看,里面有一个跟成□□头般大小的正方体铜盒子,有些老旧,像是拼接镶嵌在一起的,但是打不开也看不出什么玄机。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张发黄的纸写了她的生辰八字,还写了三个字:唐宁珈。
傅一宁见过那张纸,唐和宁珈中间留了好大一个空白,看上像在表明是一个姓唐的男人和一个叫宁珈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偷偷把这些东西给了她,让王兰芝大发雷霆,跑到爷爷的两间石头屋子旁骂了好几天才消气。
第6章 荡平事务所 小虎妞的标签贴上了!
琅琊市城中村附近。
某银行自动存取款机。长长的队伍。
“小哥哥,你是要存钱对吗?”一位十二三岁的可爱小姑娘,回过头对一个神色呆滞的青年男人说。
“对。”小姑娘笑得甜美,男人还沉浸在出门前的岛国动作片里,刹那间现实和片子傻傻分不清楚。
“我刚好要取钱,小哥哥你要存多少?”这声音,真是要了老命了,没开始变声,带着小奶音,令人骨酥。
“……五千。”男人年轻的、布满青春痘的脸上泛着红润。她搭讪我!这个小美人儿搭讪我!瞬间对自己的自信爆棚起来。
“我刚好要取五千,你看这样行吗,反正你也要存我也要取,你直接把五千给我,这样我们都不用排队了,你也省事我也省事你看行吗?”
男人从怀里掏钱的动作,就像抽剑。唰一下子,仿若带着音效和光效,“太可了!”
二十多年人生,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潇洒过。
交易迅速完成,女孩对男生甜甜一笑,男生顿时像喝了三十年桃花陈酿,乐得晕头转向。
身后中年男人带着幸灾乐祸拍拍他,“小伙子,你让人哄了。”
“啥?”
另一个排队的大妈提醒,“你存折上的存款总数多五千了吗?”
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儿回过头,“你品,你细品。”
青春痘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如遭棒击,拔腿去追。
可人海茫茫,哪还有踪迹?
捶胸顿足,哇哇大叫,如同被抢了香蕉的猴。
身旁人喊:“在那儿,有人去追她了。”
只见一个快如闪电,脚下似有弹簧的身影朝着城中村方向追去。
对过往电动车自行车小推车躲闪自如,腾空跳起时腿如鹰爪般收起,细长双臂展开如滑翔的翼。
城中村或高或矮的摊位,如过平地。前面女孩子掀翻了案几,扔起了果蔬,她尽数接住放回原处,速度极快,并未耽搁过多时间。
一辆黑色桑塔纳不紧不慢跟着。
“身手真好,这是传说中的轻功?还是跑酷?如果分局的杨争先在,不知道两个人能否分出高下。”李长澜的声音像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因兴奋抖得厉害。
“论速度,杨争先不是对手,论体能……”江破阵将手臂伸出窗外,弹了一下烟灰,踩了刹车,等一个佝偻的老奶奶过路,陡然转了话题,“我记得小麻雀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是的江队,小麻雀帮麻鬼佬带货被关进少管所半年多,这才刚放出来,看样子又整事儿,遇上‘虎妞’了。”
“虎妞?”
“你不知道,上次她在千钧一刻去扑张志远,那个不怕死又有魄力的劲儿,队里都说太虎了,背后都叫她虎妞。”
江破阵动了动唇角,算是笑了。
前面那道身影已经轻身跃上城中村这一排排破旧的但排列紧密的平房,墙头上有些养了花草放了花盆,有的挂着鸟笼,她落脚精准,不曾踏入花盆或者踢了鸟笼,即便跳上灰瓦的屋顶,也不见瓦片被踩落。
“要不我去帮帮她吧,别让小麻雀跑了,她从小就住在这一片,熟着呢。”李长澜说。
“不用,”江破阵的眼睛没有离开那道上下翻飞的身影,“她没用全力。”
像是猫捉老鼠,先把玩一番。
也像是在溜小麻雀,等她体力耗尽。
城中村闲人多,纷纷停下来仰头注目,大都是诧异又兴奋的,这样可以“飞檐走壁”的人,只在电视里看过。
死胡同,四下无人,小麻雀弯腰捂肚喘气,龇牙咧嘴哈气如狗,还不忘踢前面的墙一脚,“妈的这里什么时候堵上了?”
她的肺泡快炸裂,浑身汗水。对面这个一身黑T黑裤的少女,也仅仅是面颊微红,嘴凹成酒瓶口的样子对她吹了一声口哨。
慢慢逼近,唐一千看着面前的女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头发剪得很短很短,个子小脸小眼睛大,此时双眼沮丧气恼但不恐惧。
“小小年纪不学好。”唐一千把她怀里的布兜扯下来,打开清点,“你知不知道这是诈骗?要坐牢的。”
小麻雀看着那袋子钱,其实很是心疼,神情却表现出满不在乎,“成王败寇,我跑不过你,随你怎么说。”
“你做这事你爸妈知道吗,他们得多失望。”唐一千清点完毕,把袋子口挽了个扣,“看你年纪小,这次不打你,下次抓住让你爸妈打断你的腿。”
小麻雀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爸妈早死了,现在天王老子也管不到我,你管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今天落在你手里了,最好别放我走,将来你落在我手里,我可不会饶了你。”
“小屁孩不大,嘴挺硬,”唐一千扇了她的后脑勺一巴掌,“在这个地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打你一顿你白挨,这个时候要学会示弱求饶知道吗?”说着又扇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疼疼。”小麻雀捂着头躲。
唐一千与她离得近,清晰听到她肚子发出很响的叫声。
已经两整天没吃东西了,这两天只得手了一个钱夹子,打开一看除了证件就只有五块钱,还缺了角,不一定花得出去,只好骂声“倒霉”随手扔进路边垃圾桶。
“饿了?”唐一千笑问,“缺钱啊?”
“屁话,”小麻雀十分嫌恶地翻了个白眼,“不缺钱谁干这缺德事。”
唐一千看着手里这袋子钱想了几秒,“也对。”
江破阵和小李在拐角隐蔽处看过去,只看见这一幕。唐一千从那个布袋里拿了一千,数了数给了小麻雀,小麻雀咧着嘴笑说,“姐姐,二八开啊。”
唐一千装腔作势,扇了她脑袋一巴掌。小麻雀亲了那钱一口,说着吃饭去喽,就溜了。唐一千将那个布包装进自己斜肩的帆布包最里层,顺手拍了拍。
“这是什么操作。”李长澜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这四千自己眯下了?”
江破阵点点头,眉头微蹙,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2010年6月。
大二下学期即将结束,暑假即将来临。
唐一千是在琅琊都市报的招聘栏看到信息的。
——招聘做饭阿姨。
每个月工作十到十五天,且只做晚餐加简单的保洁,条件苛刻,报酬很诱人。
按照电话号码打了好多次都没有人接,唐一千便将此事丢在脑后,在寝室换了干净的衣服骑着哐啷哐啷响的自行车,按着地址去琅琊荡平事务所面试。
荡平事务所的招募信息贴在琅琊大学的公告栏里,由于篇幅过小,在一众乱七八糟的张贴中,差一点被她忽略。
招聘项目助理:会聊天,懂点心理学,时间弹性,按项目结算,月入2000起,上不封顶。
要求很奇怪,像是某种特殊行业。但让她觉得很有意思的是,做这份告示的人仿佛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所以在最下面一行留了几个字:合法经营,拒绝黄赌毒!!!
目前她已经有一个家教,每周两次辅导一次一个半小时,还有一份兼职夜间促销的工作,可还是远远不够。
三十万!
这个数目说出来连自己都吓一跳,王兰芝更是吓了一跳。如果不是把这个老女人当时吓懵逼了,怎么可能谈妥?虽然遥不可及,可那是她买断自由的钱,只要努力,总有办法。
琅琊市老城区,与城中村搭界,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看上去无缝连接,没什么界限和过渡,一样的老旧,一样的破穷。
一排排古老的两层小楼带小院,红墙黑瓦绿树黄花,视线朝上看风景甚好,朝下看,污水横流,老鼠大摇大摆背着手过街。
拿着纸条来回走了好几遍,最终在一丛湘妃竹的后面看到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石牌,上面用仿宋体雕刻写着:荡平事务所。
定睛细看,还有一行小字:荡平天下不平事!!!
这人,那么爱用感叹号,是不是有点儿狂躁。
顶着鸡窝头的蔡广州在二楼的露台上,正在练习八段锦,忽然就看到一个束着马尾穿着白T恤的小姑娘对着门牌笑得咯咯出声,便连忙三步并两步窜下客厅,“快快快,来活儿了来活儿了!”
面试太快了。
没有问任何问题。
还没开始就基本结束了。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短发女孩子,用充满敌意的眼光打量她几圈后,挥挥手说,“走吧走吧,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旁边那个顶着鸡窝头的眼镜男,看着短发女孩子的脸色,几次欲言又止。
不符合就滚蛋呗。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不留恋。
唐一千就滚了。
还没滚出院门,就看见远处一辆破旧的昌河车开得飞快,在门口处戛然而止,车上跳下一个牛仔短裤白T恤的男人,快跑进院子,大喊着:“大熊!亢亢!快快快,抄家伙!”
昌河车子后面紧跟着好几辆黑色别克七座子弹头,车未停稳车门就大开,跳下一群手持木棍的非主流风格男人。
这帮人——
破洞裤子沙滩鞋,五彩斑斓大纹身,嘴里嚼着泡泡糖,棍子定是要横背在脖子后面,偏偏不好好走路,边走边抖腿,像是身体里自带BGM,踩着什么摇滚乐的鼓点。
有一个领头的头发烫成凤梨状,用发胶高高固定,他将木棍抗在肩膀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啐了一口,“姓安的,你小子今天不把钱还我,就别怪你勇哥我不客气。”
安清澈手里拿了一个锅铲,身体藏在比他矮半头的短发女孩后面,挥舞一下锅铲,探出头说完一句话又缩回去,“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落棋无悔,那钱是我应得的,你没有权利再要回去。”
短发女孩目光炯炯,做了一个格斗预备手势,拇指擦了下鼻尖,牛逼哄哄地说,“老大,别废话,老娘打得他们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