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外在到性格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哪里不寻常?”
护卫低声道:“后山有浓厚的血腥味道,顺着风就能闻到。”
秦西把许莺莺披风上的兜帽给她掀了上去,走到窗边开了窗顷刻被冷风扑了个满面, 寒风料峭, 夹带着泥土的味道。
“我闻不出来。”许莺莺鼻尖一皱一皱地嗅了几下,迷茫摇头。
秦西也只闻到了一丝泥土的湿腥味。
“是人血味道?”秦西问道。
“是。”
秦西合了窗子转身, 脊背挺直了凝目问道:“你怎么确认这是人血味道的?”
一路上双方相处都挺和睦, 互有帮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
护卫没想到秦西这时候捕捉到了这个问题, 被问得怔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道:“也是猜的, 毕竟常年护送主人家走商,见得多了就觉得有点蹊跷。”
“这样啊。”秦西悠悠道,没再揪着这个问题问下去, 道,“我知道了。”
护卫走后, 秦西对许莺莺道:“咱们都闻不出风中夹带了血腥味道,人家的护卫却能闻得出来, 这个赵无异是不是有问题?”
许莺莺使劲点头,然后拽着秦西的衣袖道:“秦大哥,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好了,要不咱们不和他们一起走了吧, 好吓人。”
“害怕了啊?”秦西低头看了看她。
“害怕,他们这都能闻出来,肯定是见过死人的,说不定还杀过人!”许莺莺声音很小,说着说着眼睛瞪大了,“他们会不会是哪个山头的山贼啊,难怪他不担心从蕲州过!”
秦西摸了摸她披风上的绒毛道:“不太像,至少他们应该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再看看,如果真的有问题,咱们就不跟他们一起了。”
许莺莺“嗯”了一声要往他怀里依去,秦西一看这趋势急忙把手放了下来道:“下去吧。”
两人下去时赵无异已经在了,客栈桌子小,三个护卫坐了另外一桌。
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小菜,都是些素菜,两人刚坐下,老板娘掀开后厨的帘子出来了道:“天寒地冻的菜也不多了,几位将就着用。”
她把手中端着的大瓷碗热汤放到了桌上道:“几位是大老远来的吧,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后面还在做,马上就好。”
赵无异与人道了谢,拿起汤匙给三人各给盛了一碗道:“先用些吧。”
说完自己率先喝了两口道:“挺不错的。”
老板娘自夸了几句,笑呵呵地回了后厨。
许莺莺看了看眼前的热汤,又看了看隔壁准备动筷的三个护卫,最后去看秦西。
秦西点了点头,于是她也捏着汤匙去舀汤,汤是菌菇菜汤,汤汁鲜白冒着热气,看着就很诱人。
许莺莺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一下,忽然眉头一皱,连着汤匙一把扔在了桌上,生气道:“这什么东西啊,难闻死了,我才不要吃这些!”
汤匙砸在桌上的盘子里滚了两下,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几人纷纷避让了下。
“出门在外将就一下,等回了家再好好补补。”秦西好言劝道。
许莺莺不愿意,手一伸把面前的一叠小菜掀翻了过去,高声道:“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话音出口,屋内几个人举着筷子的人手都停了。
老板娘听到声音从后厨出来,一见这乱糟糟的桌面惊讶了一下道:“可是不合胃口?”
许莺莺披着红色披风气鼓鼓端坐着,见她讨好地凑了过来,哼了一声甩袖朝楼上走去,秦西急忙跟上。
赵无异看了看上楼的许莺莺,冲几个护卫招手道:“别吃了,小姐吃不惯,去林子里猎点东西回来。”
护卫相视一眼走了出去。
老板娘在后面脸色难看,伸手欲拦又缩了回来,尴尬道:“真的不再吃点吗?不然猎物回来了送到后厨也行,我们当家的也会做野味的。”
“不了。”赵无异拒绝道,“多谢了。”
说完也朝楼上走去。
跟在许莺莺身后的秦西进了屋立马憋不住了,扶着门笑出了声,笑得许莺莺脸像她发间的石榴花一样红通通的,难为情道:“不是你让我发脾气的吗,你笑什么?”
秦西含笑道:“你要是真的从小在你父母身边长大,说不定真的就养成这么个骄纵的性子了。”
“我才不会。”许莺莺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抬头,低着头揪了会手指,忽然反应过来了,“你骗我的,明明不用我装大小姐发火也行的。”
“你那怎么能叫装,你不是本来就是吗?”
许莺莺顶着个大红脸看他,把他眼中的戏谑看得清清楚楚,上前一步往他肩上打了一下道:“你不准笑我!明明是你骗我的这么做的!”
秦西道:“我只是让你装蛮横,具体怎么做的你可是无师自通,怎么能怪我?”
许莺莺不高兴地看他,他又说:“还动起手来了,装上瘾了是不是?”
几句话说得许莺莺无言以对,坐在椅子上扁着嘴不吱声了。
秦西本来就是故意逗她玩才让她装骄纵大小姐了,见人不出声还以为真的生气了,在她身侧蹲了下来偏着头去看她,调笑道:“我看看,别是假装生气其实在偷笑是吧?”
许莺莺原本被他笑得有些难为情,也有点生气,见他蹲在地上这么哄自己又被逗笑了。
往常都是自己仰头看他的,这还是第一次秦西比她矮了一头。
许莺莺脸更红了,吭哧了一会打岔道:“不是说那饭菜不要吃吗,怎么赵大夫吃了,他会不会有事啊?”
“他能有什么事,八成也是故意的。”秦西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道,“咱们一行六个人只有一个动了筷子,饭菜里要是真的有问题,老板和老帮娘该慌了,估计马上就要对咱们动手了。”
“不一定呢,咱们人多,我要是他们才不会这时候动手。”
秦西看她认真思考事情呢,满眼笑意地又想去点她鼻尖了,指尖动了一下立马止住了,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止是许莺莺小动作多,他自己小动作也不少。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尴尬,摩挲了下手指道:“所以刚才赵无异让护卫去林子里找野味去了。我跟你打赌,过不了……一刻钟时间,就该有人上来了,还是对咱们两个动手。”
许莺莺想了一想道:“那我赌半刻钟时间。”
半刻钟时间不到人就拿着刀棍偷偷摸摸上来了,刚准备动手就被悄悄返回的护卫制服了。
这下好了,证据确凿。
赵无异将人审问了一番,老板和老板娘本来还不承认,后来护卫在后山挖出了几具尸体,又在客栈搜出了几本户籍证明,这两人才不得不承认了。
根据户籍证明粗略一算,这两人已经害死了至少十余人,严刑逼供之下,老板娘招了供道:“我二人也是迫不得已,都是被盘牛山那伙强盗逼的,他们被官府通缉没法光明正大的出现,只能借用别人身份,就逼着我们夫妻二人为他们做事……”
“贵人明鉴,小的真的是被迫的……”两夫妻磕头哭诉起来。
这听着有些假,这里里盘牛山还有一段距离,又没有人盯着他们,真不愿意助纣为虐,收拾包袱走了就是。
赵无异显然也是没有信的,冷笑道:“真是被逼的会一下手就是这么毒的毒药?”
说到这里,秦西也问道:“什么毒药?你不是吃了吗,你没事?”
赵无异朝他温润一笑,并未说是什么毒药,只是道:“在下行医多年可不是吃素的。”
接着吩咐护卫将这两人以及证据带去所属的知府衙门,护卫不放心他身边没人,只去了两个,留了一个在这里保护他。
赵无异同意了,又道:“这俩人长得一副老实样子,实际心肠毒辣,等会直接喂了药一路昏迷着送过去,省得路上出岔子。”
人是他抓的,秦西毫无异议,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照目前这种情况看,赵无异这人医术确实十分高超,但是回忆起小妇人那件事,秦西就觉得心里有个疙瘩,他医术越是好,就越有一种不安心的感觉。
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漏掉了,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干脆就去给许莺莺熬药去了。
许莺莺因为客栈老板的事情有些害怕,不敢离了秦西,跟着他一起了。
秦西在想法子逗她放轻松呢,就见两个护卫从后院各牵了一匹马出来,马背上分别驮着客栈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均是沉睡着的样子。
从不远处路过时,许莺莺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好苦。”
秦西正拿着个蒲扇扇着小药炉,以为她是被药味呛到了,问道:“什么好苦,不是说这个新方子不是很苦的吗?”
“不是我的药。”护卫牵着马已经到院门口了,许莺莺指了指那边道,“是护卫那边传来的,秦大哥你没闻到吗?”
秦西鼻翼微动嗅了下,确实捕捉到一丝苦涩的味道,还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以前在哪闻到过。”许莺莺漫不经心道,“真苦……秦大哥?”
她正抱怨着,秦西忽地站了起来,她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秦西把手中蒲扇递给许莺莺,快速道:“你先扇着,等我一会。”说完快步朝着院门口的护卫跟了过去。
护卫被他喊住了,不明所以,见秦西仔细打量马背上的二人,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听秦西问道:“他俩这是被喂了什么?多久才能清醒?”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道:“是公子特制的迷药,三日左右才会清醒。”
秦西鼻翼又动了几下,双目深沉地盯着马背上二人的面容仔细辨别起来。
他看得认真,护卫不敢出声打扰,过了一会才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秦西抬眸,幽深的目光从他二人身上一一掠过,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没有,没事了,二位路上辛苦了。”
护卫朝他点头,牵着马出了院门就朝着远处小路疾驰了过去,不多久就消失在视线中。
“秦大哥——你快回来嘛。”许莺莺隔了不远踮着脚举着蒲扇喊他,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红披风,从秦西现在的角度看去,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灵气满满的小仙女一样,娇俏可人。
秦西站在原处回望着她,心里就不明白了,她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这么多人要打她的主意?
先是荀盛岚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再是先前遇到的小妇人那几个,还有现在的赵无异。
真要算起来,这个赵无异与荀盛岚不相上下,一个厚颜无耻,一个阴险毒辣。
先前秦西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一直没能发现,直到刚才许莺莺说那味道好苦,他才猛然想起,赵无异最早给许莺莺开的那几副药里就有这个味道。
再问了护卫几句话,之前的疑惑彻底解开了。
许莺莺先前的症状明明就是风寒,以前也不是没有得过,怎么这次就忽然诱发了所谓的沉疴积弊,又有什么沉疴积弊是让人整日晕沉的?
还偏偏别的大夫都诊治不出来,只有他赵无异能救治?
还必须慢慢调养?
分明是他初见莺莺就起了坏心思,故意在给莺莺的伤寒药中加了迷药,以此引着他二人跟他去齐安县。
秦西想起当初许莺莺气若游丝的样子是有人下了药故意为之的,就觉得恨意要漫出了胸膛,恨不得立刻杀了赵无异。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莺莺?莺莺做错了什么?
他用这么阴毒的法子算计莺莺,还要自己与莺莺对他感恩戴德?
“秦大哥?你发什么愣啊?”许莺莺见他呆立着不动也不回话,已经小跑了过来,手顺势就搭在了他胳膊上,问道,“院门口风大,你不觉得冷吗?”
长途跋涉再加上梳发髻麻烦,她就一直简单地用发带绑着头发,又因为披风带着兜帽,就把长发分成了两拨分别搭在左右肩上。
此时长发卷着发带被风吹起,在她眼前遮了一下,她摆了下脑袋,伸出一只手将头发拨开,又重新搭回了秦西胳膊上,摇了一下问道:“秦大哥,你怎么了啊?”
秦西看着她烂漫的样子,心里悔恨万千,她喝的那些药,都是自己亲手熬的,自己逼着她喝下去的。
许莺莺越是信任他,他心中就越是苦涩,开口时声音嘶哑:“莺莺……”
“秦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啊……”许莺莺听出他情绪不对,声音也担忧了起来,明澈的眼睛凝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秦西被她这眼神看着感觉像是有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一样,咬着牙把她抱进了怀里,整张脸都埋在了她颈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秦西偶尔会碰下她脸颊头发,但是除了她生病受伤之外很少这么主动抱她,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许莺莺明显感觉到他在回避着自己的亲近。
现在被他突然这么抱住,许莺莺心头小鹿乱撞,双颊发烫,又是害羞又是高兴,手脚蜷缩着不敢动。
可是秦西这样很明显不正常,许莺莺被抱了一会,还是小心地问了:“秦大哥,发生什么事情啦?”
她才到秦西肩膀那么高,秦西是弯着腰抱她的,正好她脸颊贴在了秦西肩上,发出的声音被衣物遮挡,有些沉闷不清。
但是秦西听得清楚,闷声道:“我做错了事,让你受伤了。”
许莺莺听他语气满是自责与悲痛,想要去看他的表情,但是秦西的手掌就按在她脑后,她根本就挣开不了,只好就这么说了,“我没有受伤啊,我好得很,一点不舒服都没有。”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秦西几乎承受不住崩裂的悔恨,齿间一磨,口中泛上血腥味道。
许莺莺说完又不见他回话了,想了一下道:“就算我受伤了,那也不会是秦大哥你的原因,肯定是有坏人在算计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