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异很着急,冲着一旁的人道:“快去弄点水过来!”
立马有人去取水了。
他说完使劲在许莺莺脸上抹了一把,捻了捻手上的血水,又放在鼻尖嗅一下,眉头紧皱,接着往许莺莺头发上看去,那上面还沾着零星的灰□□末。
“是有人朝你撒了粉末?粉末飘进了眼里?”
许莺莺嘴唇发白,点头道:“进了眼里,然后眼睛就睁不开了。”
赵无异又问:“眼睛有什么感觉?”
许莺莺犹豫,“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不舒服……”
“说实话!”赵无异怒道。
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只是眼睛不舒服。
秦西双手颤抖着去擦她眼下的血水,低声道:“莺莺,你说实话……”
“……疼……”
疼字说出口,她终于忍不住了,浑身都抖了起来,声音微弱道:“像是好多银针扎着眼睛一样,又烫又疼……”
秦西察觉到她疼得身躯打颤,心像是被人活活剖出来,一刀一刀剜着一样痛,恨不能替她受过。
他看着怀里人,手背上青筋暴起。
所幸赵无异还保持着理智,接了人送来的清水,看了秦西一眼高声道:“接下来要按住她双手,不让她动。你能不能行?”
秦西往舌尖上狠狠一咬,口中的鲜血味道让他冷静了几分,闷声道:“我来。”
他一只手抓住许莺莺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环在她肩上环了一圈扶住她的侧脸,轻声道:“莺莺,你别动,听赵大夫的话,没事的啊……”
赵无异懒得听他废话,一手端起了清水,一手去掀许莺莺的眼皮,许莺莺吃痛,挣扎着侧脸躲开。
“别动!要把眼睛里的东西冲洗出来!”
许莺莺止住了动作,配合着他转回了脸,被赵无异掀开眼皮时,眼中是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等他把清水朝眼中浇上时,许莺莺腰背猛地一弓,不仅偏头躲开了清水,还挣开了秦西,一把打翻了赵无异手中的瓷碗。
赵无异怒视着秦西,“你要是不忍心就换个人来!”
许莺莺怎么可能从他手中挣开,分明是他没有把人箍紧。
“我……”秦西咬着后槽牙,捻了下手指上的血迹,还是那句话,“我来。”
许莺莺被他重新箍在了怀中,这次任凭她怎么挣扎哭喊都没能挣开,一碗一碗的清水灌入她眼中,又混着血水从她脸上滑落,打湿了她与秦西的衣襟。
秦西死死扣住她,感受着她痛苦的挣扎,下巴紧紧贴在她发顶,口中酸涩道:“莺莺别动……你听话……”
“……你乖啊……马上就好了……”
“没事的,赵无异他很厉害,他什么病都能治好……”
“……你最听话了……”
秦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许莺莺听到了没有,他只是死死地压制住许莺莺,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都成了化石了,耳边隐约有声音道:“好了,把人送回房间擦洗干净,再把我的小药箱还给我,我去配药。”
秦西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仍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紧接着就被赵无异按住了肩膀。
他浑浑噩噩抬头,见赵无异直视着自己道:“松开她,让人给她清洗!”
秦西这才慌忙松开了,许莺莺早已挣扎得没了力气,全身上下都被血水染红了,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正躺在他怀中轻颤着。
“我、我马上去!”
他揉了揉许莺莺被他抓红的手腕,又小心地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这才把人抱了起来。
起身时才发现周围围着一堆神色焦急的镇上人,他眼眸一低不敢去看这些人,抱着许莺莺匆匆回了房间。
不等他出房间,已经有妇人端来了热水,对着他道:“快给小姑娘把干净衣裳找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妇人拿着巾帕把床帘放了下来,木木地站了一会,转身去翻许莺莺的包袱。
他以前从没动过许莺莺的包袱,特意卷起了衣袖,把手洗干净了才去碰。
许莺莺喜欢的衣裳都压在最下面,他小心地翻动着,挑了她最喜欢的那身,拿出来时带出了一片粉色的兜衣,他初时不懂,接住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女孩子贴身衣物,急忙移开眼把它裹紧了衣裙里。
把衣裳放到了帘帐外的桌子上他就出去了,就坐在门口守着。
檐上的冰锥化了一半,水滴一下又一下,滴滴答答,规律而又缓慢地滴着。
他听着声音,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有什么是他能做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无异捧着一堆药材出来了。
之前秦西把他的药箱收了起来,根本不让他靠近,现在秦西顾不上他,他就自顾自拿回了自己的小药箱,看见秦西问道:“你不去洗一下?衣裳都浸湿了,不冷吗?”
秦西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被血水打得湿透,浑身冰冷一片。
“你还是先洗干净吧,等会她缓过来了又要找你,你再把她身上弄脏了?”
“是,我去洗洗。”秦西道,转身走时脚步又停住,嘴巴张合着却不敢问出口。
赵无异看不过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按时敷药换药,眼睛还有救。”
秦西紧绷着的身躯乍然一松,摇摇欲坠地晃动了一下,借着檐下的柱子才没有倒下。
他原地缓了一会,看着赵无异,沉声道:“多谢你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不背道德,我……”
“别动不动揍我就行,我没你想的那么坏。”赵无异白了他一眼,抱着药材往厨房去了。
秦西在原地又待了会,被来帮忙的人问了两句,这才去打了水回房清洗。
这一天最忙的人是赵无异,仔仔细细给三个人开了药,阿英只是受了惊吓,孩子小,要防着夜间惊厥,被邻居带去了;阿英娘头上磕破了一块,止了血包扎好再按时服药也没有大问题,被阿英爹好好地照顾着。
麻烦的就是许莺莺这眼睛,内服的药还好,有镇上的人帮忙,外敷的药是他自己盯着炉火慢慢熬制的,直到夜深了才熬好放凉了。
拿着药回屋时,在门口听到里面细小的声音,是秦西在问:“……疼吗?”
许莺莺声音比他更小,似乎是想了一想才回答的,道:“蚂蚁咬一样。”
“蚂蚁咬个屁!”赵无异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干净的布条,门是用脚踢开的,毫不留情道,“问你话你就老实说,不然你这眼睛就真的别要了。”
许莺莺正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眼眶通红,一点都看不出以前的灵气与美貌了,弱小得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
被赵无异拆穿了之后,吞吞吐吐道:“是蚂蚁咬的同时又有针扎着的感觉。”
秦西就坐在她床边,闻言低下身子抚着她额头轻声道:“莺莺受苦了,以后秦大哥……”
话没说完被赵无异打断了,“行了行了,这些话等会再说,先把药敷上了。”
第57章 坏人 这一笑心中的抑塞跟着消散了。……
他说的药一团乌黑, 黏糊糊的,敷上许莺莺眼睛之前特意提醒了道:“有点凉,别躲。”
许莺莺两只手紧抓着被褥, 真的一下都没躲。
上完了药,他捡起一旁的素缎递给了秦西,“把她眼睛遮住,敷药期间不能见光, 不能见水。哦, 所以最好别哭,这一哭, 眼睛可能就真的不能要了。”
秦西一听, 立马给她蒙住了眼睛,又把床帘放下了大半。
昏暗的烛光被挡住了大半,赵无异就没往跟前凑, 坐在外面的桌边拨了下烛火问道:“是他们说的那个腿不好的人朝你洒的粉末?”
许莺莺点点头,然后想起他坐在外面看不到, 就开口道:“是他。”
赵无异道:“那人就是个小瘪三,用这手段倒是不算出乎意料,然后呢?他人去哪呢?”
许莺莺捂在被子里的手动了两下, 立马被秦西看到了,以为她手也有不舒服, 立马掀了被褥的一角问她:“怎么了?”
“热。”她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沿着枕边悄悄摸上了秦西的手, 勾着就不放了。
秦西以为她害怕,感觉她手指温热应该是不冷的,就把被子给她盖好,让她这么握着了。
许莺莺满意了, 回答道:“还有一个独眼的男人,他想抓阿英,又想杀了我,我就扔了你的那瓶迷药过去,正好被他接住,一下子就晕了。”
“那个姓陆的先前被我刺伤了手,一看独眼的晕了好像有点急,就朝我洒了东西……我怕他有动作一直在盯着他呢,结果那粉末就进了眼里。”
“不过后来邻居家的大娘扛着锄头出来了,把他吓跑了,我眼睛睁不开了,没看到他往哪去了。”
“独眼的……”赵无异默念了下,又跟许莺莺核对了下那人的外貌特征,然后捏着空茶盏不说话了。
帘帐内秦西默默把那两人的特征都记下了,把许莺莺的手塞回了被子里道:“你睡吧,我回去了。”
许莺莺拽着他不让他走,问道:“你才不是要去睡了,你要去打听那两个人的消息是不是?”
她平躺着,眼睛被遮住了,只露出微红的鼻尖和红润的双唇,脸转向秦西的方向道:“我也想知道啊,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
秦西的心思被她猜中了,也就不瞒她了,把赵无异所说的那些跟她说了一边。
许莺莺听后惊怕更甚,更不肯放开秦西了,道:“那个独眼的醒了之后是不是就要来报仇了?他要多久醒啊?”
秦西也不知道,喊了声赵无异把他惊回了神,他答道:“你把整个药瓶扔到他身上了?那他至少得晕个三四天。”
“他们要是真的盯上了这里肯定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许莺莺慌慌张张抓紧了秦西的手,过了会又放开了道,“秦大哥,你回去休息吧,等天亮了去帮帮他们。你这么厉害,肯定能有法子帮他们。”
“我……”秦西迟疑着,“那你……”
许莺莺小小的笑了下道:“我不会乱走的,就在屋子里哪都不去。”
她眼睛看不到了,能去哪?
秦西被她笑得心酸,忍了又忍,也只是碰了下她的发梢,然后道:“你睡吧,我去跟赵无异说几句话,不出去了。”
他把帘帐全部放了下来,坐到了赵无异旁边,微醺的烛火下两人对视了一眼,赵无异率先移开了眼。
秦西之前因为许莺莺的事情差点崩溃,现在确定许莺莺没事了,方才冷静了下来。
人一冷静下来,思绪就如汹涌奔流的江水,赵无异先前说过的话重新回到了脑海中,他凝目望着赵无异,目光如炬道:“你是军还是匪?”
能和盘牛山山贼的核心人物打过交道,还清楚对方的作案习惯,不是是一路人,就是纠缠已久的死对头。
他能提醒众人,说明他应当不是山贼同伙,可是按他平日的行径,秦西又觉得他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赵无异干笑了两下道:“这时候是不是先考虑怎么抵挡那群亡命之徒比较好?”
秦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笑不出来了,道:“反正不是匪。”
秦西深深看了他一眼,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继续问道:“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是不是?”
关键问题混了过去,赵无异就轻松了,道:“没错,他们盘踞在盘牛山上已经很久了,不应该会在这时候转移到这么远的的地方来的。”
秦西见他知道的多,就把关于盘牛山贼寇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赵无异道:“朝廷也不是没派人打过,可是山势易守难攻,他们那伙人又穷凶极恶,被逼得急了就把劫到山上的妇孺抓到前面挡刀。”
“再加上他们中有很多街头混混,三教九流的什么都有,每次朝廷派人去围剿时他们都能想法子提前得到消息,一来二去,打得多了,他们就越来越狡猾,让人没办法。”
“地方官员到底是没有率兵打仗的经验,只能就这么僵持着了……要不是驻军不能随便拔营……”
赵无异说到兴头上,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往回找补,“我是说要是跟胡人纠缠的驻军能帮忙剿匪,那别说是一个盘牛山了,就是十个盘牛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话说到这里,秦西已经确认他和庸州府驻军有关了,难免想起他对许莺莺的过分关怀。
刚见第一面就想方设法要骗自己和许莺莺跟他走,许莺莺与阿英娘同受伤时,他二话不说就来查看许莺莺的伤势,这么紧张做什么?
是……觉得她不一样?
秦西心中思索着,开口道:“那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比如说大军逼迫?”
赵无异愣了一下,拧眉算了算时间,忽地又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杀了我的护卫?”
“没有,只是打晕了。”
赵无异松了口气,道:“不管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迁移到了这里,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这个镇子,我没说错吧?”
“是……你说……”秦西犹疑着问道,“那伙山贼全是无恶不作的狂徒?是朝廷下令要剿灭的?”
“当然,眼看着他们一日日地壮大在周围烧杀抢掠,朝廷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赵无异信誓旦旦道,“怎么?你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