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吐槽终止于路汀汀忽然发出的暧昧娇笑。
方幸珝笑嗤:“办你的好事吧,挂了。”
从店里回到家时,正是宵夜时间。
餐桌旁两个青少年纷纷扭头看她。
岳琦邀请她:“姐!猪肚鸡!快来!”
方幸珝看了眼岳辰,淡声说:“不吃了,我太困了。”
岳琦:“可是香姨做了一大锅呢!”
方幸珝摆摆手。
岳辰没说话,她也没再去看他是什么反应。
方幸珝上楼迅速洗了个澡便回床躺倒,戴上耳塞和眼罩,将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
但她的视觉在黑暗的空茫中醒着。
所有的困倦和疲惫在躺下的那一瞬间消失。
各种脏话在她脑海里来回滚动,滚到再也换不出花样,一双眼睛便浮现,微微有点下垂,清亮又真挚的,生气时红得像兔子,高兴时卧蚕鼓鼓。然后手上也有了脸颊的触感,有了属于别人的手心的温度。
方幸珝摘下眼罩。
打开房门,外面已经全关熄了灯。她头重脚轻,连亮灯的心情都没有,步伐轻飘,游魂一般下了楼。
月光透进纱窗。她厨房里找到猪肚鸡,掂了掂砂锅,还剩半锅,还没太凉。她就站在灶台边,就着汤勺,大口吞咽。除了前两口尝出了胡椒的鲜香和鸡肉、猪肚的软嫩,之后便麻木地往胃里塞。
她告诉路汀汀自己最近工作忙,老失眠,不是假话。但她很清楚,最近真正令她烦忧的,另有其事。如果说以往的焦虑都是毫无缘由,那这一次她找到了缘由。
在黑暗中,无人时,她像野兽一般狼吞虎咽,面目狰狞,也不知是真的展露了自己,还是在伪装自己。
不消十分钟,砂锅全空。
最后一口汤还残留在喉咙,方幸珝转身疾步走进卫生间。她弯下腰,张大嘴,用手指猛地扣压舌根,没几下,刚吃进去的东西便又冲了出来。
吐到最后没东西可吐,只剩酸水。她又干呕了几下,呕得胃里直抽搐,她才觉得舒服了。冲了马桶,她站都站不稳,扶着旁边洗手台,慢吞吞地漱口洗脸。
待到洗净所有异味,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黑乎乎的轮廓,只有凌乱的头发很清晰。她庆幸没有开灯,否则看到憔悴的自己一定很不爽。
啧,是谁说她憔悴来着。
别他妈再想了。
她本就吐得双腿虚软,更没料想有人和她一样摸黑夜行,所以开门见到眼前一道颀长的黑影,她惊得膝盖一软,直要栽倒。
肇事者连忙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住。
沐浴露的清香,少年的身体,薄薄的肌肉……
方幸珝太阳穴突突。“未成年”三个大字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他胸膛起伏,不知是生气还是担忧。方幸珝缓了缓,就要推开他,他没让。
她只好说:“有点难受,你帮我弄杯温水吧。”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又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说是放开,但其实还拉着她一只手。就像上次她去接他,他圈着她的手腕那样,四指搭在她脉搏上,轻柔却有力。
两人来到餐厅。他放她坐下,自己去拿杯子给她倒水。
温水给了她,人却还站在她面前。一坐一站,他显得更高了,像是要用身影来施压。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终于开口。
方幸珝想好了措辞:“有点肠胃炎。”
虽然还是没开灯,但方幸珝能感到他倏地紧绷。
“你把锅里的东西全吃了。你是故意的。”
“……”小子还挺细心。
方幸珝把水杯放下:“太饿了,饿得睡不着。”
她听见岳辰呼了口气,而后高高的身影蹲下来,就蹲在她脚边。
他语气也软了点:“你一日三餐得按时,不要该吃的时候不吃,过了又暴食。”
“……”
被小孩子训的感觉,特别不爽,反正看不清他的脸,也不会看到他气红的双眼,她忽的就产生了逆反心理,轻飘飘地驳他:“你管呢。”
他吸气声变大,但还是克制着嗓音:“你先管我的。”
方幸珝说:“那我不管你了。”
他重重呼气。方幸珝还在想他一气之下会说出什么话来,谁知下一秒,一颗很有质量的脑袋就搁在了她膝盖上。她搭在腿上的手也被他抓住,不是整只手握住,而是勾着她的指尖收入掌心,拇指和大鱼际贴着她的骨节一遍遍摩挲。他不言不语,用肢体说话。
有人说,手是肉1体的花朵。这话是说,手是身体中最为美妙的部位。岳辰的手有点肉感,对于他清俊的长相和修长的身材来说,其实有些笨拙。
但这一刻方幸珝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她不得不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手又紧了点。
脑袋又重了点。
她的膝盖感觉到他下巴的肌肉一拉。
这人在偷笑呢。
第二十四章 好香
没隔几天, 方幸珝再一次来到了唐誉的咨询室。上一次咨询结束时,他对方幸珝说:“下次有别的问题想问,再来。”
所以方幸珝坐下就问:“我老睡不着, 你有办法让我不失眠吗?”
没办法,睡不着觉的时候, □□和暴食暴吐是她最有效的解压方法。刚答应了小孩不吐了, 怎么说也不该太快反悔, 只得来专业人士这里寻求解决失眠的办法。
他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失眠吗?”
方幸珝眼梢吊起:“要是知道, 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那我们一起来找找答案, 怎么样?”唐誉微微笑,他唇峰饱满,这张精致近妖的脸竟笑出一丝佛性。
方幸珝直勾勾盯着他, 轻声道:“这么麻烦么,想睡个觉而已。”
他还是笑意温然, 不起波澜:“那试试。”
“哦?”
唐誉带她到放松室, 这里墙面的白色色块比咨询室多一些, 沙发换成了几张按摩椅。
“这是减压舱。”唐誉调节着控制板,简单介绍道。
方幸珝脱鞋坐进去, 椅子缓缓放倒到半躺状态,托着她肩颈腰臀的部位调节到最适宜角度, 头舱盖降下,罩住她半个脑袋。
“平时睡觉对光线有要求吗?”唐誉问。
“全黑。”
“哦, 那就不拉窗帘了。”
窗外是下午一点多的太阳,正是金光灿灿。
方幸珝:“……”
接着, 舒缓的音乐响起,减压舱从四面八方释放能量,温度、气味、震动、音乐、光线, 她五感中的四感都在运作。
她冷眼问:“这样行不行的?”
“不知道,就试试。”他说得很诚实。
“……”
“不行就算是我的责任。”他在对面坐下,低声道,“闭眼吧,就当休息会儿。”
“……”方幸珝无言,闭上眼睛。
“调整一下呼吸。用鼻腔缓慢吸气,跟着我默数,1、2、3……7。现在,屏住呼吸,2、3、4……9。好,现在开始用嘴巴慢慢吐气,1、2、3……8。你觉得非常放松,再来一遍。吸气……”当视觉关闭,更觉得他的声线平成一条直线,跟念经似的。
不知听他数了多少遍,方幸珝意识开始放空……
等她清醒过来,唐誉还是温温然微笑着坐在她对面,好像也才过了几分钟,但她明显感觉自己精神饱满了许多。
唐誉说:“刚好,离时间结束还差几分钟。”
方幸珝扫一眼时间,轻声自语:“我在半个小时内入睡了。”
“对的,说明这个方法对你有效,所以你不必感到睡不着觉压力很大。心理问题需要向内探索,对自己越了解,自我掌控的能力也就越强,到时很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比起帮你解决问题,我能做的更多的是帮你认识自己。”
听完唐誉这一番话,方幸珝再看他,都觉得他有点慈眉善目的了。
她坦然一笑:“以往听到这些,我只觉得是唬人的话术。现在倒是有所改观了。那下次就试试吧,你说的向内探索。”
“好。”唐誉抬手看时间,“那这次我们的咨询,就到这里。”
方幸珝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盯着唐誉架在脸上的厚重眼镜。
“唐先生,那你觉得,你完全了解自己,完全能掌控自己了吗?”
他视线蓦地一垂,复又抬起,仍旧微微笑道:“认知不停发展,自我探索也是终身的功课。”
方幸珝点头:“下次见。”
……
秋雨如霜。
晚自习放学时间,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岳辰和岳琦忘记带伞,此刻套上卫衣的帽子,插兜小跑向校门口的公车站,一路溅起的小水花弄脏了他们的鞋子。
公车亭下,两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让在旁等车的女同学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岳琦抖着肩膀咕哝:“这鬼天气还真有点冷啊。”
这个小帅哥声音不咋好听啊。女同学心想。
“嗯。”岳辰敷衍地应了声,掏出纸巾蹲下擦鞋。他今天穿的是上次方幸珝给买的新鞋。
这个大帅哥有点龟毛啊。女同学又想。
没几分钟,三辆公车驶过,带走了其他人。
于是公车亭下只剩他们两个,一个哆哆嗦嗦,一个低头检查。
这会儿,一阵耳熟的喇叭声响起,岳辰和岳琦齐齐扭头,见辅道上一辆灰黑色的宝马X5缓缓驶来。
驾驶位降下车窗,露出了女人优越的侧脸。
“姐!”岳琦快乐大喊。
方幸珝手指一勾,都不用说话,两个小孩马上颠颠地爬上车。
“怎么回事啊你俩,低头丧气,霜打的茄子似的。期中考把你们打倒了?”她哼笑着问。
岳琦本来都忘了,他姐一提起,这两天试题的艰难又涌入脑海:“可不是!我市八校联考啊,你说学校之间的竞争,为什么要以牺牲学生的快乐为代价?”
“题目难度是比较大,但最终排名不一定会差。”岳辰在后排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和脸上的湿露,看起来十分淡定。
方幸珝瞥了眼后视镜,看到他那隐隐的小骄傲的神情,忍不住逗他:“看来辰哥这次考得不错嘛。”
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立即破功,手背抵着嘴巴笑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看后视镜,撞到她视线后又马上移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更弯了。
岳琦幽幽说:“既然辰哥考这么好,怎么连请我打车都不愿意。”
岳辰笑完又恢复一本正经:“我现在都没怎么做兼职了,很穷的。”
岳小爷当然不爱坐公交车,他一般是这样的,月初生活费大把的时候无条件打车,岳辰蹭车;月中钱少了,就让岳辰平摊车费;到月末所剩无几,岳辰铁公鸡又不愿意请他打车,只好一起等公车。
方幸珝鄙夷道:“你妈私底下给你塞的零花钱呢,你每个月就几百块都省不下来?”
岳琦委屈:“从上次说我学习没有进步开始,我妈就再也没另给我钱!”
姐姐幸灾乐祸:“活该。”
很快到了家。
下车前,方幸珝吩咐岳辰:“你旁边那个盒子,帮我拿着。”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方形丝绒盒,岳辰抱在胸前比了比,从盒子质地到尺寸都可以预估,里面装的东西应该价值不菲。
不知又是谁给她送的礼物。想到这里,岳辰都不想说话了,进屋后闷闷不乐地把盒子递给她。
方幸珝眯了眯眼,没接。
“什么表情?让你帮拿个东西就这么不乐意?”
岳辰眼睛看地面:“没有,不是。”
哪里来的小脾气,方幸珝不惯着他。
她接着命令他:“给我打开。”
岳辰闷着头照做。甫一揭开盒盖,他的眼睛就被闪到了。
层峦叠嶂,群星环绕,黄的、橙的、玫红色的宝石紧密而有序地围绕着中心辐射开来,中心吊坠是由细钻镶成的朔月包裹着发蓝的圆形钻石。整条项链众星拱月,月拥蓝日,光华璀璨。
方幸珝低叹:“果然看多少遍都还是那么美,不枉我花了这么多钱。”
有人一秒变脸,立马抬头,眼睛眨眨,问她:“你自己买的?”
“不然呢?”方幸珝冷笑,“你能拿着它,是你的福气。”
岳辰很上道,乖巧微笑,恭敬地双手托举。
她满意接过,转身去找镜子了。
没一会儿,她出来展示。
“你俩看看,怎么样?”
岳辰明明已经知道项链很闪,可见她戴上,他觉得双目晕眩了。
方幸珝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剪头发了,她头发又黑又亮,现在长出肩膀一点儿,自然形成微卷的态势,线条分明的轮廓所带来的冷感便被弱化。加之她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肩线、锁骨、肌肤、卷发,无处不慵懒,无处不妩媚。
岳琦也被惊艳到,他都暂停了宵夜的进食,吸着筷子,仔细观测。
“好漂亮!”
方幸珝赞许:“当然。”
“不过……”
方幸珝拧眉:“不过什么?”
岳小爷非常严谨:“姐你现在的肤色,不称这条项链啊,你得雪白雪白的,才能凸显它绚丽的色彩啊。”
方幸珝倏地冷脸:“岳辰你说。”
“好看,特别好看。”他目光笔直,湿润如今夜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