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拉下她的兜帽,见到与自己一模一样但颜色要黯淡些的脸,脑海中闪过好多画面。
——全是木偶,一排又一排的木偶。
这是之前的,但被怪物抹去的记忆,如今正渐渐浮现。
阿芙拉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恐怖?”
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会不会恐怖?
爱丽丝哇了声:
“你这么漂亮,谁会觉得恐怖?”
阿芙拉垂下头,没和她对视,
过了会儿,她才意识到,她们长得一样,爱丽丝是在变相夸她自己。
“……”
因为这件事,虽然没有勒令禁止爱丽丝出门,但在出门这方面,也逐渐严格。
虽然没有强令爱丽丝必须带着骑士出门,但也总会派人暗中保护。
——当然,前提是爱丽丝出门。
神父来找爱丽丝的时候,阿芙拉正好帮她换了药。
最近阿芙拉总是待在爱丽丝的房间,两人仿佛成了闺中密友。
他微微皱眉,但到底是两个成年人的交际,他也没资格干预。
神父照例又检察了下伤口。
依旧血肉模糊,没有好转迹象,他问:
“疼吗?”
爱丽丝弯了弯眉眼:“还好。”
——这种疼痛还可以承受。
就好像曾经经历过比现在还要疼上百倍千倍的伤。
记忆渐渐清晰,但又隔着层纱雾,看不真切。
她问:“我今天可以出门玩吗?”
神父:“当然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公主:“我就随便转转。”
他又重复了遍:“注意安全。”
爱丽丝无奈应下。
要出门的时候,阿芙拉问她能不能一起,反正已经跟了个骑士,多一个阿芙拉也无所谓。
这次没有坐马车,只是在繁华街道随便转转。
阿芙拉在她身边话总是很多。
“你现在被教廷监视,和被怪物监视,本质是一样的啊。”
爱丽丝嗯了声:“我养好伤就会离开了。”
阿芙拉:“你要去哪里?”
爱丽丝眨眨眼:“秘密。”
“你一个人不安全。”
“哦?”
“我能保护你。”
阿芙拉说完了没听到她回话,已经能分辨内心情绪的她知道的失落。
等她顺着爱丽丝的视线看过去——
是个卖粘牙糖的小摊。
阿芙拉说:“你在想祂。”
爱丽丝沉默了会儿,“我每天都在想。”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那些记忆,她脑海中被擦除的几乎只剩下与怪物一同的回忆。
空闲下来,能够缅怀的过去。
只有怪物。
因为不停的被抹除记忆。
脑海中总有人物在被遗忘。
只有怪物日久弥新。
她的世界,快要只有祂了。
爱丽丝走到买糖的小摊旁,看他娴熟的熬糖,忽然来了些兴趣:“您可以教教我怎么做吗?”
卖糖的老板一惊,见她穿的贵气逼人,又生的漂亮,怕得罪贵人,擦了擦手,拘谨说:“可以可以。”
在别人没看到的地方。
爱丽丝偷偷给了他十个银币。
毕竟财不外露,小心一点,免得让他惹上祸端。
老板摸到银币,脸上不自觉带着笑意,他卖一年都不可能收入这么多,因此也更加殷勤:“我们这家糖那可是一绝……”
是啊。
都把怪物粘的张不开嘴了,当然一绝。
爱丽丝垂着眼皮。
把怪物的身影驱赶走。
她真的受够了,这种无时无刻,脑海中都会被怪物的身影侵占的诡异感觉。
不经意的某个瞬间。
见到相熟的场景。
见到陌生的场景。
听到熟悉的语调。
听到陌生的语调。
哪怕毫不相干,也总会想起祂。
熟悉的,陌生的。
统统都是祂。
爱丽丝心想,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怪物,走了还要占据她的全部。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阿芙拉忽然说:“你在难过。”
爱丽丝做了个糖,因为天气原因,很快就凝固成丑丑的形状。
她扯了下唇角:“是么?”
阿芙拉肯定:“嗯。”
爱丽丝没再回话,也没解释她难过是因为生命彻底被怪物占据。
——连父母都被迫遗忘。
忽然。
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我要吃糖。”
顿了顿,祂礼貌补充:
“要你手上那颗,可以吗?”
第31章 31 公主爱祂!
—你依旧杀死了我—
“要你手上那颗, 可以吗?”
爱丽丝抬手就要把糖塞进嘴里——
触手猛地喷出,卷走了她手中的糖。
“……”
祂咬着糖,肌肤雪白且无瑕, 一如离开时的模样, 五官漂亮精致, 美的超越性别,如梦似幻, 正如那无法言说的恐惧般, 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无法用言语形容。
而那双神秘又冰冷的琥珀色的重瞳正望着她, 眼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复杂而晦暗。
碍于神明的威压, 爱丽丝错开视线,沉默不言。
老板忽然惊呼一声, “哎呀,您的糖怎么不见了?”
爱丽丝回过神, 手中空空如也, 眼前亦空空如也。
阿芙拉察觉到什么,轻轻问:“是祂来过了吗?”
爱丽丝微怔,但很快回神,唔了声:“抢糖的熊孩子。”
阿芙拉:“……”
称毁天灭地的怪物为抢糖的熊孩子实在过于惊悚。
爱丽丝又做了三个, 给阿芙拉一个, 自己吃一个,剩下的那个带给神父。
阿芙拉头一次吃这种糖,还是限量版的, 心中的感觉很奇怪。
她舔了口糖,“很好吃。”
爱丽丝咬着糖,含糊应着:“嗯。”
阿芙拉学着她的模样,咬着糖含糊问:“你好像, 很难受到别人影响。”
咬着糖说话有些难受,阿芙拉想了想,直接把糖咬碎,“你就像……”
她沉思了会儿。
“就像木偶人。”
她这个真正的木偶人都会有情绪,有牵挂的,但爱丽丝没有。
可仔细想想,这个形容又似乎不太准确。
她又重新斟酌语言:
“你比陆斯恩还像一个冷酷的神。”
明明是人类。
却仿佛没有任何情感。
即便有,也短暂而浅薄。
阿芙拉说完自我肯定的点点头。
爱丽丝仍然咬着糖,随口应了声,脑海中却又闪过了许多许多画面。
那排以她的模样为原型的木偶,更清晰了。
公主微微蹙眉。
脑海中的其他记忆,穿书之前的记忆。
家里有几口人,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之前上的什么大学,交过什么朋友,等等等等,这些都统统记不起来。
与偶尔出现的【木偶画面】,【某个时间点经历过的更加疼痛的事情】这些目前回想起来的记忆,回想起来的像是喝了层纱雾,随时能够探破不同。
那些记忆没有任何能回忆起的迹象。
就像是……
这两种记忆隔绝开。
是被两种不同方法给抹去的。
而如今,其中一段记忆开始松动,另一段却依旧被抹除的干干净净。
像极了两只怪物如今的现状。
——怪物尚且能够随意出现,而陆斯恩目前只能躲在暗处。
爱丽丝沉沉的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
神父沉稳的嗓音响起。
爱丽丝回神,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回了教廷,她眨眨眼,眉眼一弯,把糖递给神父:“送给你。”
神父垂眸,惯有的平淡的语调:“我不吃这些。”
阿芙已经把糖嚼碎咽下,她说:“很好吃的。”
顿了顿又补充,“公主亲手做的。”
爱丽丝眨眨眼,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打了个转。
神父注意到她的视线,心中一突,就想要解释——
可解释什么?
解释阿芙拉和他之间的关系?
还是解释他不想吃糖?
神父终究还什么也没说,接过了爱丽丝手中的糖,指尖无意中碰触到了公主柔软娇嫩的肌肤。
——与他苍老粗糙的皮肤几乎是两个极端。
爱丽丝微微笑了:“我先走了,祝您开心。”
他沉默着颔首。
阿芙拉没有跟着公主离开,而且沉思片刻,对神父轻轻说:“你不用为难,也不用担心。”
“我只是依赖和留恋你最初对我的爱护。”
尽管他的温柔只是因为她相似的容貌。
但阿芙拉还是郑重说:“谢谢你。”
神父冷淡且疏离:“不必。”
阿芙拉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见到他珍重的拿着糖走了一路,在走到长廊尽头时,微微垂头吃了口。
有晶莹的东西闪着光落下。
像是剔透的泪珠,折射出苦涩而又漂亮的光泽。
-
黑褐色的天花板如夜幕一般深沉,毫无柔情可言,烛火熄灭,透着寂寥与阴冷。
爱丽丝躺在床上,咬着只剩下小木棍的糖,出神的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天花板慢慢凹陷,变得扭曲。
“啪嗒”
似有东西滴落在脸上。
公主抬手抹去,指尖染了黑色,像极了沼泽地的烂泥。
她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但却越滴越多,越来越多。
倾泄而下,若瀑布般冲刷着这里,淹没这里。
爱丽丝的身躯完全坠入泥沼,感受到濒临窒息的痛苦与煎熬,想要向上走,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挣脱逃离。
“咚咚咚。”
极有节奏的敲门声让人回神,爱丽丝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仍然是狭小的房间。
壁炉烧的正旺,噼啪作响。
而黑褐色的天花板冷酷坚硬,也干净极了,完全不可能像刚刚那样滴落任何脏东西。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爱丽丝公主?”
是个不熟悉的声音。
爱丽丝揉了揉脸,叹了口气:“有事吗?”
那人问:“请问您有时间吗?莉莉娅小姐想要见您……对了,还有三王子谋杀的事,也需要您来处理一下。”
爱丽丝打开房门,疑惑了下:“三王子认了吗?”
那人苦巴巴:“当然没有,而且牵扯到了皇室,又是这么大的案件,还牵扯到了两个国家……大王子已经寄信去询问国王要怎么办了。”
教廷是完全独立的。
但赫尔斯谋杀牵扯到了两个国家,比芝卡帝国与奥斯帝国,这就属于外交事件,神父不能擅自下决定,大王子也做不了主。
——要知道,最近周边小国叛乱,打仗和冬季撞在了一起,这就导致他们需要更多的财力支持,奥斯帝国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
所以,在这个时刻。
在这个他们还需要奥斯帝国的时刻,是一定要给爱丽丝一个完美的交代的。
男人跟在爱丽丝公主身后,脸上的表情更是愁苦。
生怕以后三王子会记恨他。
毕竟三王子能够做出谋杀的蠢事,也很可能雇人在他回家的路上杀了他。
唉。
……
神父将三王子押回教廷时,可以说一点情面也没留,大摇大摆的,让比芝卡帝都的百姓们都看到三王子被抓这件事。
赫尔斯自然觉得奇耻大辱,恨得咬牙,可又拿神父没有半点办法。
毕竟神父不归国王管,而且这个职位还是终身任职的职位。
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同时摆摆脸色,为难一下办案人员。
可等他扛了三天之后,就扛不下去了,审讯室实在是太难熬了。
赫尔斯是个残疾,平日里养的金贵,也受不得冻,可审讯室不仅冷,吃的也不好,还没法好好睡觉。
他恨得牙痒痒,认为神父是公报私仇。
打着审讯他的幌子,折磨他,为爱丽丝报仇。
哼。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就在他精神衰弱的时候。
在他保守煎熬的情况下。
神父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语气平淡却极有威严:“你雇人袭击爱丽丝公主,而后又英雄救美,目的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爱重复问过许多遍了。
赫尔斯张口就能回答【是因为依旧深爱着爱丽丝公主,对她情深不渝,所以才出此下策。】
之后再好好道个歉,交点罚款,就能够离开了。
——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但当他直视神父眼睛时,几乎是不受控制,便将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