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尹阶电话挂断的时候,虞姜已经打好了一桶水。
水被放在任尹阶身边。
虞姜没对任尹阶的电话表示好奇,倒是任尹阶像是心虚似的解释:“那个,一个老家的倒霉孩子,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干啥啥不行,离了我就活不了了似的。”
“我这在外边——在外边打工,哪有那个闲工夫搭理他?”
虞姜哦了一声,又拎起空桶,转身去打水。
任尹阶的“远房亲戚”好像还不少,虞姜一转身,他的电话就又响了。
“他的身份有问题。”
脑海里的抗争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么古怪,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是么。”虞姜唇角微微弯了弯,将水桶挂住,去摇动摇杆。
嗖地一声。
什么东西飞快地窜了出去。
“兔子么?”抗争没看清。
虞姜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不太像。”
小小的一团......倒像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着好像还没桶高的孩子。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虞姜再折回去的时候,任尹阶才刚又骂骂咧咧地挂断一个电话。
一抬头,才发现虞姜黑沉的眼睛盯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乡下人,穷亲戚多。”
“哦。”虞姜好像不太关心这件事,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水呢?”
什、什么水?
“水不是在井里吗?”
虞姜还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任尹阶后知后觉地明白虞姜问他的是水桶里的水。
他低头去看——
水......
不止水没了,桶也没了。
任尹阶:???
水呢?!
-
等到零点,约好在这时候汇合的玩家都像是褪了一层皮。
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玩家却好像几乎要被抽成人干了。
眼窝深陷、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
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虞姜和好像真的只是来走秀了一样的越涟一,玩家们连眼神都是酸溜溜的。
缓了好半晌,黑眼镜才有气无力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越先生,虞小姐,你们......任务很简单吗?”
越涟一都不用想,直接回答:“是啊。”
虞姜想了想,确实很简单,便跟着点了点头。
玩家:......大家都是玩家为什么他们就得做苦力!
黑眼镜苦笑:“汤姆叔叔农场里的农夫......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别提了,明天要用的肥料根本还没配好......笑死,根本不会配。”
玩家简短交换了一下目前已知的线索,忽然听周彩道:
“不对......吴奶奶,怎么还没回来?”
抽到播种任务的吴桂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咣当一声——
什么人栽倒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种子......种子......”
是吴桂芬。
玩家们围了过去。
一将吴桂芬扶起,玩家都吓了一跳。
吴桂芬......现在的吴桂芬看上去像比之前还要老了十岁不止。
之前她虽然是满头华发,但并不见颓态。
现在......
眼前的老妇人脊背佝偻,双目无神。
从腿脚到嘴唇,都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
水星扶住了她,几乎撑住了她的大半身体:“吴阿姨,您没事吧?”
吴桂芬全身都湿透了,冷硬的工作服上裹满了泥浆,看着不像是去播种的,倒像是钻进土里打滚了似的。
见习农夫地块......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吴桂芬只一味地哆嗦。
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虞姜的错觉,虞姜甚至觉得......她的瞳孔都要炸开了。
“吴阿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你不说出来,咱们怎么通关呢?”
这两个字好像刺激了她:“通......关?”
“是啊,你说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才——”
玩家一下子愣住了。
吴桂芬忽然发出爆笑。
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通关......通关......”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离她最近的水星。
“还通什么关?”
什、什么?
她又笑起来,尖细的笑声听上去像是什么人在哭。
“通不了关啦,通不了关啦!谁也别想能通关啦!”
什么?!
吴桂芬,疯了吗?
-
“水。”
巨大的水桶被放在门前。
呼号着的风卷下屋檐上的茅草,不少都落在水桶中。
“哪来的水?”
粗噶的声音中满是疑惑,从摇摇欲坠的茅屋中飘出来。
水桶后站着个还没桶高的小男孩。
小男孩沉着一张脸:“山上的。”
屋里先走出来一个跟男孩差不多大的女孩,女孩绕着水桶转了两圈,脆生生地问:“桶......哪来的?”
小男孩面不改色:“偷的。”
“山巅......哪还有东西可偷?”
粗噶的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高大的身影从茅屋里走出来。
他穿着破破烂烂,甚至脚上面包似的、干硬的鞋子,都只有一只。
第108章
“你疯了么!”
郑泉一个健步上前, 一把捂住了吴桂芬的嘴。
他压低了声音呵斥:“你是想把监工们都喊起来挨鞭子么?”
“要是想死的话你就不该回来!”
吴桂芬双眼依旧没有焦距,脸上的神情也还是疯癫,不过她对于监工的畏惧似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终究是安静了下来。
周彩将吴桂芬扶着坐下:“吴奶奶,究竟发生了什么?”
水星也围过去:“吴阿姨,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应该说出来叫我们知道啊。”
吴桂芬哆嗦着嘴唇, 好像又忘了该怎样说话似的。
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言。
扶着她手臂的周彩这时才发现她的身体凉得厉害,握住她的手腕就像掐住了一块冰。属于老年人的、松驰的肌肤像一张纸似的糊在骨头上, 好像只要用力一搓,就能将这张纸搓破。
她的肌肤实在太凉了,只几秒钟的功夫, 竟就叫周彩的手指开始麻木了。
汤姆叔叔农场的温度无论怎么看应该都处于夏季, 吴桂芬的身体温度......怎么会这么凉呢?
周彩想要收回自己逐渐麻木的手,却在刚离开吴桂芬肌肤的一刹那,就被掐住了手腕。
吴桂芬的力气大得惊人, 铁钳似的手掌紧紧握住周彩的手腕,周彩纤细的手腕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圈淤青。
“种子......种子......”
什么……?
什么种子?
打从一开始她就在说种子, 究竟是什么种子?
是播种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吴桂芬抬起头。
虞姜再次注意到她像是碎裂了的、放射状的瞳孔。
这样的眼睛……她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吴桂芬一开口, 声音干哑的厉害。虞姜甚至怀疑, 她再多说几个字就连喉咙都要被她支离破碎的句子割出血来了。
他们一行人分别不足5个小时,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种子……”
“时间……”
吴桂芬唇角浮现出诡异又绝望的笑容:“种子**……时间**……不可能通关……”
她吐字含糊不清,叫玩家根本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种子到底怎么了?
时间……时间又怎么了?
看着吴桂芬佝偻的脊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这念头太疯狂了,却好像又是唯一答案, 叫虞姜心底冰凉一片。
“见习地块里的时间流速有问题。”
越涟一双手插着口袋,倚在身后漆黑的木质立柜上,几乎跟立柜融为一体。
“是啊,那里能将一个季度缩短成短短的一天。”
水星一脸的疑问——谁不知道那块地的时间流速有问题……可是,那又怎么了?
越涟一朝他笑了笑:“见习地块的时间流速,是单单针对土地的么?”
“什么……什么意思?”
“你、你是说……”
郑泉的声音有点颤抖:“要是那样……怎么可能能有人通关?”
“所以我们错了。”
越涟一站直了身子。
“见习农夫地块上,有问题的时间流速不单单只针对土地。”
土地上的人,也同样被那样恐怖的时间流速笼罩着。
吴桂芬在见习农夫地块劳作了四个小时,但时间已经在她身体里流淌了15天。
换句话说,现在的吴桂芬,已经15天不吃不喝了。
若是换个人,换个“普通人”,就是真的回不来了。
“汤姆叔叔的农场——每天早上四点,是农场给每一位农夫发放食品的时间。”
这不是很奇怪么?
在农场里,辛勤工作的只有农夫——分发食物的又是谁?
监工?
监工真的会凌晨起来给玩家发放食物吗?
还是说,监工不得不在这个时间为农夫们发放食物?
所以,他们错了。
他们起始工作时间在晚上七点多,这让他们第一天的劳作完全陷入了被动。
正确的工作流程,应该是每天四点领取了黑面包后再开始工作。
而一块黑面包,得为玩家提供90天的养分。
“这……这得是多大的面包啊?”水星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不是面包……”
干涩的声音响起。
吴桂芬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丁点光泽。
“不可能是面包……”
什、什么?
吴桂芬的瞳孔实在太诡异了,看上去像两颗产生了裂纹的玻璃球。被她盯着,就像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走。
让人后脊发寒。
她摩挲着干硬的衣角,语气飘忽得几乎听不见:“田地里,根本没法吃饭啊。”
什么……?
吴桂芬手中捏着一张废弃的卡牌:“就连食品类道具,都不可能在……那样的环境生效。”
什么环境?
不就是一块农田吗?
说得再夸张一点,不也就是一块时间流速比其他地方快的农田吗?
道具怎么可能不能生效?
吴桂芬堆满了疲惫的面孔上,挤出一个绝望的苦笑来:“这四个小时,全靠一张特殊道具卡,我才能勉强保住这条老命。”
她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你们能不能保住命,那就不一定了。
“不是道具不生效。”她张了张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那样的地方……没法吃东西啊……”
农田里……究竟为什么没法吃东西?
不知道是不肯说,还是不能说,又或者真的说不清楚,吴桂芬又不肯说话了。
“也就是说……我们真的得靠一块黑面包度过……90天?”
一块黑面包……真能度过90天吗?
“是谁说只靠一块黑面包的?”
什、什么?
每个人每天不是只能领取一块……
越涟一唇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玩家好像明白了。
“监工数次强调,我们是一个队伍,要是少了一个人恐怕不能完成任务……”
郑泉喃喃着。
……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少了一个人5个人很难完成6个人的工作,更是因为,少了一块黑面包,很难维持劳作中的农夫90天的营养需求啊!
玩家们明白越涟一是什么意思了。
要想能顺利通关,他们必须得毫无保留地通力合作。
眼睛面面相觑,合作……也不是不行……
但是……
“真正该担心的……是水啊。”
汤姆叔叔农场的农夫守则里——除了黑面包,还清楚地写明:“所有农夫每日进水量不得超过200ml,宝贵的水资源只有最可爱的小苗才能享用。敢影响小苗生长的农夫必将受到惩罚。”
每人每天只有200ml的水资源,要如何度过“90”天,才是所以玩家真正该担心的。
-
“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我。”
汤姆叔叔农场的午夜泛着点属于秋季的寒意。
走在农场的小径上,能听见碎石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