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永瑛有记忆的那天起,自家阿玛就是个大大咧咧凡事儿不往心里装的性子。
何曾见他这么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特别难以启齿的样子?
而且,阿玛都已经戒酒多少年了呀!今儿却突然拿起酒坛子,跟他们兄弟俩对月小酌。
唔!
永瑛抬头瞧了瞧漫天星子,想想怎么也得子时才能出来的下弦月。直接有些忐忑地道:“阿玛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咱们兄弟说吗?”
“您但讲无妨,只要咱们兄弟能做到的,肯定全力以赴!”
“对对对。”永璧也跟着点头:“阿玛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儿子力所能及。”
若不能及,您也就别说了。
听出他们这未竟之语的弘昼气乐,不由分说地各赏了一个爆栗子:“爷能有什么事儿,需要你们两个小子出手帮忙?”
“你们一个个的,给爷省点心,别让爷给你们擦屁股,爷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刚劳动阿玛额娘出山一次的永璧讪讪挠头,再不敢多说一字半句。
倒是永瑛嘿笑:“瞧您这话说的,儿子们不也是关心您么?毕竟,阿玛都已经戒了好多年的酒。如今突然捡起来,还要于儿子们对饮。”
“这,这明显就是有什么不好说,但必须要与儿子们说的事情呀!”
弘昼一眼瞪过去:“就你聪明,是吧?那你倒是说说看,爷倒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个……
永瑛哪里敢乱猜?
万一答错,或者阿玛恼羞成怒。直接给他一顿海踹,他哪儿说理去呢?
太孙拱手,笑得特别谄媚:“阿玛心思如海,哪是儿子等能随意臆测的?还请您直言相告,别让儿子们白费脑筋吧!”
他身边,永璧也跟着微笑拱手。
弘昼冷冷一哼,着人把他带来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这才屏退了所有人等,只留下他们父子三个。
然后一屁股坐在主位,给自己先倒上一杯。
在两兄弟的目瞪口呆中,他以特别豪迈的姿态,连干了三大杯:“还不是你们两个混账小子,惹你们额娘千般惦念,万般挂心?”
“唯恐你们一个一个的,蹲着皇子皇孙的架子在自家福晋面前也卸不下来。以至于夫妻两个相敬如宾,一辈子客客气气。”
啊这……
永瑛蹙眉:“这难道不是好事?”
呵呵!
弘昼冷笑:“好好的夫妻,都像宾客一样生疏客套了,你还觉得是好事?真正的夫妻,该是同甘苦共患难,互为臂膀倚靠。”
“就跟爷和你额娘一样。她为了爷能脚踹你们四伯,能对上当时圣眷优渥的马齐。甚至在你们皇玛法,也半点不带退缩的。”
“那么好大功劳,你们皇玛法问她可有何所求?她没为自己或者吴扎库府上求过任何,只想让你们皇玛法别动不动收拾爷!”
想起当年福晋全身心的保护,弘昼现在还不免心头火热,得意洋洋。
永瑛&永璧:!!!
双双好奇,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衣袖:“这,这里面有马齐什么事?阿玛快细说说,怎么额娘还为揪出里通外国的大奸臣做出过什么独特贡献?”
身为一个福晋吹,弘昼会拒绝这样宣传自家福晋神勇无敌的机会么?
肯定不会呀!
细细嘱咐,得到二人严格保证。绝不再与外人,尤其四伯说起后,弘昼就开始滔滔不绝。到底皇子福晋为了给皇子出气,私捉臣子侍从试图问出黑料什么的,好说不好听。
还涉及颇广,传扬出去半点,舒舒名声怕就没了。
所以当年,也是被雍正下令封口过的。
永瑛跟永璧还真就不知道,乍一听弘昼说起,自然万分惊讶:“儿子等一直都知道额娘不让须眉,但也没想到她能厉害到这样。这,这不仅仅是维护阿玛,还为朝廷出了一大害呀!”
更断了四伯的左膀右臂,让他直接失去了当时最大的依仗。
影响也是特别深远了。
永瑛甚至觉得,若是马齐还在,四伯别步步犯错,别摊上那么个又蠢又毒的额娘。皇玛法未必能狠下心来弃了他,而四伯不倒,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小辈。
所以细算算,额娘那波仅仅是护着阿玛,还为他这个好大儿奠定了很重要的一步。
额娘厉害,感谢额娘。
永璧一心钻研物理化学,对政治半分不关心,自然也就没有大哥想的那么深远。
他只羡慕,由衷羡慕:“额娘对阿玛可真好!竟然为了维护您,付出那么多,冒那么大风险。阿玛实在有福。”
这句可就说到了弘昼的心窝里:“你们额娘虽然脾气爆了点,但对爷,对你们兄弟姐妹,都是万里难挑其一的好。”
“自然而然的,爷也就宠着护着她。就算全天下都说爷是个耙耳朵,爷也半点不介意。照旧把小日子过的甜甜蜜蜜,气死那些吃醋捻酸的。”
这得意洋洋的,简直让兄弟俩无法直视。
偏偏某人半点不自知,还兴致勃勃地你两个儿子传授夫妻和睦的技巧:“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有缘结为夫妻,都是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世的缘分。”
“但相遇是缘分,相守却讲究真心与技巧。这技巧高低决定了夫妻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还是势同水火,落得个夫妻反目的暗淡下场。”
对于这个说法,兄弟俩都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和亲王的夫妻相处技巧讲座就要开始了。
永璧起身拱手:“感谢阿玛一片慈心,不过儿子还小。虽然定下了婚事,但离成婚少说还有一年两载。现在听了,怕也是马耳东风。”
“难以记住不说,还容易打扰了大哥学习。正巧儿子那还有些许难题未决,才刚有点眉目就被您唤了来。若无其他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弘昼蒲扇似的大手拍在他肩膀上:“你给爷坐下吧!
拿出你研究的精神,好生听着。别等日后,还让爷再重复一遍!”
永璧被拍了个趔趄:“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弘昼一眼瞪过去:“现在都给爷听好了,回头永琨大婚的时候,你们哥俩不拘是谁,原样讲给他听。也算是给为父分忧了。”
永璧笑:“大哥为长,这等重责大任,当然还是大哥来。”
永瑛微笑摇头:“二弟这就谦虚了。论学习与记忆这方面,咱家你敢称第二,哪个敢当第一?为防有所疏漏,还是你来你来。”
弘昼才不管他们是兄友弟恭,还是互相推锅呢。
只借着酒劲儿,先一人一本避火图拍在桌子上:“论学习,你们哥俩都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老子强出百倍去。”
“所以有些事情,为父就不赘述。一人给你们一本好教材,自行研究吧!那,那后头,还有为父总结归纳的一些个关于绵延子嗣方面的小知识。”
小哥俩随意翻了翻,俊脸双双红成猴屁股。真·再也没有想到,所谓的教材会是正这!
永璧直接一个失手,扯下了好大一张书页。
永瑛则笑着摆手:“多,多谢阿玛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前儿,前儿皇玛法着人送的一匣子呢!”
同来的,还有两个貌美绝伦的人事宫女。
不过被他给拒了。
提起这个,弘昼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一句敬佩为父,愿意见贤思齐下去不起眼,差点害老子好大年纪挨踹。”
永瑛抱歉一笑:“儿子不能与您和额娘一样,对福晋全心全意身无二色,便已经是亏欠。至少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吧?”
“不止现在,未来一年之内,儿子都不打算纳妾。”
好歹等福晋生下两个嫡子,把毓庆宫诸务都打理停当了,再做考虑。免得差距太小,让某些人起了不该起的野望。
只是当初说起时,他就被皇玛法一顿好骂。费了好多口舌,才终于征得他老人家首肯。
所以当着阿玛说起时,永瑛心中也依然充满忐忑。
甚至暗戳戳观察好了逃跑路线。
结果……
阿玛不但没有丝毫气恼,还特别认同地点了点头:“嫡庶不分,向来是乱家之本。你这般考量,倒是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嫡系利益。”
“不过一年的时间是不是有些短?生孩子这事,也是讲究缘分的。哪能一蹴而就?”
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的永瑛瞠目:“阿玛,阿玛不觉得儿子这想法有些荒唐吗?”
弘昼眨眼:“你小子再荒唐,还能荒唐过老子当年?”
永瑛:……
好吧,是儿子输了。
弘昼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传授给他们夫妻和睦相处的秘钥。
哥俩原本还正襟危坐,侧耳细听。
毕竟阿玛和额娘感情出了名的好,若能学得一招半式,他们也受益匪浅啊!
可……
理想和现实之间,注定是有差距的。
坐等大招的兄弟俩再也没有想到,这所谓的成功经验只是听福晋的话,赞美福晋,上交所有产业,不管何时何地都站在福晋这边。
别把妻者,齐也当成简简单单一句话,而是将只之成行为标准。
忘掉三纲五常,忘掉女戒,女德。只牢牢记住,福晋与自己是平等甚至略高于自己的。福晋永远是对的。如果福晋错了,就参照上一条!
永瑛&永璧:!!!
双双惊呆,虽然他们知道,阿玛就是这么跟额娘相处的。但……您这么对儿子耳提面命,难道合适?
尤其,尤其大哥可是太孙,未来的皇上!
都不用按着您这套来,只走漏点风声。都够皇玛法雷霆震怒,踹到您三天下不了炕了。
为了保护自家阿玛的安全,哥两个点头如捣蒜。连说谢谢阿玛指点,儿子们一定奉为圭臬。实际上啊,两人都只是选择性倾听。
只记住了妻者齐也与适当赞美,有助于促进夫妻感情两点。
其余的……
咳咳!
虽然他们很羡慕阿玛额娘,但是却谁也没打算变成阿玛第二。
爷三个推杯换盏了好久,哥俩才一左一右的架住已经酩酊的弘昼,恭恭敬敬送回了正院。那漫天的酒气,熏得舒舒皱眉:“你们这是喝了多少?”
弘昼醉到脚底打晃,眼前出现了重影。
舌头都微微发僵,还知道跟舒舒解释呢:“嘻嘻,没,没多少,福晋放心!爷心里有数着。这,这不是有些话不好讲,喝点酒能缓解缓解尴尬?你放心,就这么一回,爷以后都不再喝了!”
舒舒特别无奈地摇头:“不是不让你喝,而是……”
弘昼嘻嘻笑,像个八尺高的孩子。不但笑容讨好,还会抢答:“醉酒伤身,对人不好。爷知道,福晋是关心爷呢!福晋真好……”
舒舒推了推他凑过来的大脑袋,赶紧吩咐人给他们爷仨上醒酒汤。
只是微醺的永瑛永璧哥俩看到自家阿玛那样,浑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那点子醉意早就散了!哪里还敢留下来喝什么醒酒汤?
纷纷行礼,光速退下。
言说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让额娘好好照顾阿玛就行。
舒舒摇
头,只能让人把醒酒茶送到他们两个人各自的院子里。想着他们爷三个都喝这么嗨了,弘昼这任务完成的肯定不错。
纳兰府。
婉莹闺房之中,其母也在拉着她殷殷嘱咐:“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只小小那么一团。额娘还想着,这么一小点儿,可何时才能长大?”
“不想转眼经年,我儿已经到了婚嫁之龄。再过几天就要太孙福晋吉服出门,成为大清的太孙妃了。额娘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儿还有这等福分。”
婉莹微微垂眸,一切如梦似幻,她又哪里敢想了?
原本以她的身份,做个侧福晋都勉强。结果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她不但跟太孙有了默契。还被皇后,裕贵妃,和亲王夫妇喜欢,连皇上都因为太孙之故,对她颇有几分和蔼。
未来妯娌是个简单没什么心机的,两个小姑也充满了善意。
美好得超乎她想象。
正怔忡中,婉莹只觉得手上一重。再抬头,就看自家额娘正对自己慈爱而笑:“好孩子快拿着,躲着些人好生瞧瞧,别怕羞。这,这每个女孩儿家都要经过的一道关!你,你多瞧瞧,才能伺候好太孙。”
“赶着侧室进门之前,先诞下嫡子。如此,才能地位稳固,不被任何小贱蹄子骑在头上!”
她这么一说,婉莹心里就有了底。随手翻开,粗粗一看,果然……
婉莹扶额:“额娘啊,女儿知道您跟阿玛都盼着女儿地位如磐石。不但自己风光,还带着咱们纳兰府重回巅峰。但这事儿,不是女儿争气就能做到的。得阿玛跟兄弟子侄们自己也努力奋进,本身就是栋梁。”
“如此,皇上跟太孙有所需的时候,咱们才有能力顶上去。否则好容易机会来了,人却没顶住。那不但丢脸,还容易丢命!”
“今上多严明的人呢?犯到他手里甭管是唤声舅舅的隆科多,还是亲姨父的阿灵阿,甚至……”
“总之哪个都甭想讨了好去!”
“由他老人家一手教导出来的太孙,又会差到哪里?想也知道特别的铁面无私不是?!所以啊,听女儿一句劝,咱把走捷径的念头掐了,好生督促家中子弟念书习武。约束他们礼仪规矩,不许借着女儿的名头耀武扬威。”
“否则犯了事儿,可别指望女儿包庇。我啊,一准大义灭亲。脱簪待罪到太孙面前,求他一定一定严惩。别为三两老鼠屎,坏了咱们纳兰家一锅好汤。被二叔祖带累的元气还没补回来,咱们纳兰家可再经不住些许波澜了。”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
让其母额角青筋暴跳,还得死死忍着:“是,乖女说的对。打铁还需自身硬,不然任凭再大机缘摆在面前,抓不住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