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又把视线挪到名和姓全都变了的那个女孩的身上时,她不禁问道:“你想和她相认吗?”
“不想,不想不想!”此刻的陈锋因为那哽咽而连话都说不好了,她于是只得一边说,一边在单鸣明的肩窝那儿摇起了头。
“我要是和她相认了,她就不幸运了,也不幸福了!”
一直到小半年之前,陈锋还总是打扮得相当男性化。并且,她所面对的一切也不允许她做一个只是“岁月静好”的柔弱女孩。但在这一刻,她却是让单鸣明感受到了藏在她那大大咧咧的外表下的细腻内心。
陈锋宁愿她的妹妹以为那个一直帮助着自己的好心人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她也宁愿妹妹觉得自己是被无数的善意包围的,“幸运女孩”。
有时候,知道一切未必就会让人变得更幸福了,看到山外的世界也未必就会快乐。那反而会让很多原本幸福的人丧失对世界的信任。
可陈锋希望她的妹妹能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她希望她曾感受到的那份阴霾不要也出现在胡琳的世界里。
那碗牛肉米粉已然放凉了。可两人还是默默地将其吃完了。
这或许是因为,她们不想穿着颜色鲜亮的衣服,把食物浪费给这里的人看。
在吃着米粉的时候,陈锋带着些许的狼狈说出了她的一个请求。
“明明,你能替我去买一箱我妹妹带人在家乡种的蜜瓜吗?”
陈锋说:“我来看她好多回了,但我次次都不敢进去买。我担心……被人记住了样子,以后跟我妹说。”
她似乎是担心好友会拒绝,于是连忙又道:“那蜜瓜都小小的,一箱也就六个。”
单鸣明依旧没说话。她似乎……真的很不擅长面对如此情形。
于是她就只是拍了拍陈锋的手背,并在吃完了最后一口米粉后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出了店门。
在单鸣明走进那个农贸集市的时候,胡琳和她的同伴开的那辆卡车刚好就离开了。那让她就仿佛无数次错过了自己妹妹的陈锋那样,错过了她所完全不认识的胡琳。
这种感觉,让她既怅然,又茫然。
最后,她只是和刚刚进了货的摊主说道:“你好,麻烦给我一箱蜜瓜。就要刚刚才送来的那种。”
她很顺利地就买到了一箱蜜瓜,这一箱六个蜜瓜的价格,竟是便宜到了让过去的单鸣明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地步。
她拎起那个箱子,并托着它颠了颠。
它的确就像是陈锋所说的那样,并不太沉。
但当她回忆起先前胡琳那将这些蜜瓜两箱两箱,甚至是三箱一抱的样子,她还是会感觉到心中很不是滋味。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陈枫的妹妹陈杨是个被全家爱护着的,身材瘦条条的女孩。陈杨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需要她们这两个力气大的姐姐来帮忙。
可在这里,名为“胡琳”的这个女孩却是比她的力气还要大。
将她变成了这样的,既是生活,也是境遇。
在唏嘘与感慨中,两人坐着车回到了褚州。陈锋原本提议把这箱蜜瓜拆了,她们一人往包里装三个。可单鸣明却是拒绝了她。
她的背上背着空空的包,手上则提着装有六个蜜瓜的箱子。
从褚州回临海城的火车车次并不多,当她们在晚上的八点才回到褚州,就注定得在这个小城市住一晚上了。
酒店的房间是陈锋订的。
她仿佛早就觉得,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天之后,她和单鸣明都会想要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于是她就给她们俩在当地的四星级酒店里各订了一个房间。
在见过了落后于城市生活那么多的小县城后又住进四星级的酒店,那或许会给人以一种相当割裂的感觉。
她们想要问酒店借一把能切得开蜜瓜的刀,可酒店却只说他们可以让厨房帮忙切开。
此刻的单鸣明和陈锋都还没回临海城呢,可在褚州这个地方,高档酒店也会为了安全考虑而不把足够长的水果刀放进客人的房间里。
但是没关系,她们还是吃到了胡琳带着人在家乡种的蜜瓜。
瓜很甜,它甚至绵软得能用勺子来吃。
可吃着瓜的两人却都是沉默着的,蜜瓜的甜味也没能透进两人的心里。
在吃了两块瓜之后,单鸣明说:“先前卖我瓜的摊主说胡琳她们的基地现在挺大的,也有在网上卖瓜。如果我们回城以后还想买,也可以通过这个V信号买。”
说着,单鸣明就把她刚刚拍下的二维码照片发给了陈锋。
在单鸣明打算离开陈锋的房间,并回她的那间屋子的时候,陈锋叫住了她。
陈锋说:“谢谢你。”
她想要感谢单鸣明的有很多,可现在的她,却只能说出如此简单的这三个字了。
而单鸣明则是在房间的门口处朝陈锋摇了摇头,并反而回了对方一句:“对不起。”
她想和陈锋说一句:对不起,昨天我不该说你既可怜又可恨的。
但她不想把那些可能伤害到了对方的话再重复一遍。所以她也只是说了那么简单的三个字。
可,那三个字背后的意思,两人却似乎都明白。
在这一刻,单鸣明终于也建立起了她和陈锋之间的默契。她们成为了拥有共同秘密的人。
在单鸣明回房的时候,时间就已是晚上的十点半了。
她本该在这个时候去洗个澡。今天的她实在是坐了太久的车了,那会让人觉得身上有许多灰,也相当渴望一个热水澡。
可……单鸣明却只是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毫无目的地刷起了手机。
这可能是因为,这会儿的时间已经离22:43很近了。
过去的她总是会习惯把每天的这个时间空出来,用以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联系。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还会为在每天的22:43的这次联络进行许多事前准备。
而在单明明给她发来了那句“抱歉”之后,她就再没能和单明明取得联系了。
可习惯的力量就是那么的可怕。
单鸣明分明就知道从那天起,22:43这个时间对于她来说已不再具有特殊的意义了,可她还是会在每天的这个时间盯着手机。
有时她会在23点刚过的时候就放下手机,去做别的的事,或者是去床上躺着。
但在更多的时候,她会控制不住地把这一似乎已没有了任何意义的事进行到午夜之后。
反正,现在的她也找不到什么会让她感觉到有意义的事了。
可今天的单鸣明开始试着控制自己。
她对自己说:放下手机吧,别再浪费时间了。浪费时间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但在下一秒,她又会和对自己说:就一会儿,我等“那个时间到了”,就去洗澡。
曾经有着强大自控力的人就在这么一件小小的事上如此反复又如此纠结。并且,每天都会如此。
终于,今天的单鸣明在22:36的时候放下了手机,并抱起陈锋给她带的那套睡衣走去了浴室。
22:38,单鸣明放好了睡衣,并在脱了身上的衣服后带着牙刷牙膏进到了淋浴间里。
22:39,花洒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浴室和摆放着床的主间仅有着一扇玻璃墙之隔。而在淋浴间里,单鸣明也让花洒冲湿了她的头发。
22:40,22:41……
当时间来到了1月29日的22:43时,被留在了沙发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幕。
一条新好友的添加请求被发送到了她的V信上。
而对方申请添加她好友的申请内容则为谜语似的一句:
【我看到你姐姐的照片了。鸣明,我们谈谈吧。】
第145章
琅俨/文
单明明和单鸣明,她们应该算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出生并且长大的,同一个人。
她们认识彼此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却是一见如故,且都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已经认识对方很久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们自出生起,就已经建立了这份联结,比出生后就被迫分开的双胞胎姐妹还要更为亲密。
同样地,从她们最后一次和彼此说话到现在,其实也未有过去多久。
那只不过是……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可她们却也觉得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
这个“很久”甚至让她们觉得……身处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可能已不是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心态上的变化让单鸣明被改变了很多。而在单明明的身上,则也有了很多的变化。
但她们却是意外地都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的时间里,以各自的方式接触到了一份打破了她们内心平静的,残忍而残酷的真相。
现在,单明明就坐在只有她一个人的视频会议室里,也坐在那套拥有着3D裸眼技术支持的视频窗前,等待着另一个自己通过她的好友添加请求。
她也仿佛就坐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够进入到的屋子里,等待这单鸣明来到那张长桌前。
10:44,10:45,10:46……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单明明深知这很可能就是属于她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可她依旧只是耐心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她的脸上已再没有了刚刚开始和单鸣明取得联系时的那种雀跃、紧张、以及焦急了。不光是她的脸上没有这样的表情,就连她的手指也不会无声地释放着她的情绪了。
尽管,这并非她的意图,但这一刻的单明明的确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也让人猜测不到她可能有的意图。
可只要与她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眼神相触,便会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感。
她就仿佛是台风的风眼,宁静到近乎寂静,却又蕴含着一触即发的,恐怖能量。
22:47,22:48……
水声终于停了,洗完了头的单鸣明也在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后从淋浴间里出来。她拿起了酒店浴室里的浴巾,先是给自己好好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而后再用浴巾裹住了自己。
她穿上了睡衣,也找起了酒店房间里的吹风机。
但是这家酒店似乎没把吹风机放在浴室里。因而她只得拿起了一条更小号的毛巾,边擦着头发,边走出了浴室。
22:49……
单鸣明拉开了房间内的衣柜,并在保险箱的上面看到了那个装着吹风机的布袋子。但她才把吹风机从里面拿出来,就一眼看到了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她有些想要放下吹风机,先去再看一眼手机。
可才要往前迈一步,她就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责问自己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在特定的时间里离不开手机的坏习惯。
单鸣明因而拿着吹风机又进到了浴室里。
可……浴室和这间房间的内部空间就只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墙。
当单鸣明把吹风机插上电,她的目光便再一次地落到了那张沙发上,也落到了那台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手机上。
22:51……
单鸣明望了一会儿眼前的这一幕,而后就骂了一声用以发泄内心的郁闷,并放下吹风机并走出了浴室。
她打算把手机拿到浴室里去,也省得自己为了要不要看一眼手机都能纠结那么久。但当她看到V信通讯录那一栏的红色“+1”时,她便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
‘不,不可能是她。’
——单鸣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对自己说,不可能是单明明。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胸口,并在坐下来之后才点进了“通讯录”。
[我看到你姐姐的照片了。鸣明,我们谈谈吧]
那熟悉的V信头像,以及这句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一般。它让单鸣明几乎是在瞬间就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的瞳孔、她的呼吸,甚至是她的心跳、毛孔,以及她全身的肌肉都为了这个简单的信息而做出了反应。
单鸣明不仅能听到她心脏的猛烈跳动,也能听到她那粗重的呼吸声。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肾上腺激素都加速分泌了起来。
10:52分,坐在长桌前安静地等待了许久的单明明终于等来了头发都还湿漉漉的单鸣明。
尽管她只是等来了单鸣明通过她添加好友申请的那条消息,但当两人再一次地开始属于她们的语音通话,她们就仿佛是坐在了有着3D裸眼技术支持的视频窗前,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彼此的面前。
可如果有人伸出手去触摸那块屏幕,却是只能触碰到冰冷的边界。
“嗨。”
首先说出了这个词的人,是单明明。
在今天,她虽是主动找到对方的那一个,可她却似乎依旧是将主动权握在手中的那个人。
此刻的单鸣明穿着睡衣,并且头发还湿漉漉着。在她的房间窗外,是零星点缀着城市灯火的黑夜。
但此时的单明明却是穿着正装。她的衬衣衣领是妥帖的,纽扣甚至系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而在她的视频会议室外,则是明亮且蔚蓝的天空。
在单明明之后,单鸣明便也笑着和对方说了一声“嗨”。
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招呼。
可当单鸣明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片刻的沉默后,单明明单刀直入地说道:“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姐姐的照片了。她就被妈妈藏在客厅靠近落地窗的那个储物架上。第三排,左手往右数的第二格。”
“我知道。”水珠从单鸣明的发丝滴落至衣领,可她却似乎对此毫无觉察。
单鸣明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她们说,小时候的我和姐姐关系很好。她们还说……在姐姐去世之后,我一直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就不回来了,老是坐在门口等她。”
“那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
单鸣明当然还记得她的姐姐。她因而回忆着说道:“但她们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两个的感情很好。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也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玩的一些……小片段。”
单明明似乎是跟着这些简单的话想象起了那个她所不曾拥有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