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单明明发出“嘶”的一声时,于墨林连忙把冰可乐拿开,并问道:“会很疼吗老板?”
“还……也还好。就是很冰。”
“那我动作再轻一点。”说完,他又在单明明起身时说道:“别怕。”
于助理所指的,应当是别怕在指认时面对那几个人。
而一旁的警员则很快说道:“你们放心好了,在指认对女性使用暴力的男性时,我们都会使用特殊的房间,就你们看得到他们,他们看不到你们的。”
这就又是让单明明所不了解的,在这个世界中不需写在纸上却是存在着的“常识”了。
她选择了隐藏自己的疑惑,并跟着那名警员走向了指认室。
当她们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很快就看到了仿佛斗败的公鸡那样坐在了玻璃墙对面的那几个人。他们每个人都被铐上了手铐,并垂着脑袋。
“我已经把当事人带进来了。”
带着单明明她们进来的警员在小话筒前说出了这句话。
而后她按下了通讯按钮,让对面那间屋子的声音得以从房间内的音响中传出。
“都把脸抬起来。”对面的男警员语气严厉地说道。
无论是指认对方时的程序以及指认室的布置,还有警员在说起整个流程时的态度,这些都让单明明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她感觉到,那两个打了她的人将会面临的,应当会是十分严厉的惩罚。
会让用脚踹了她的男人一脸紧张地说出了“我……打到女人了?”这句话的,也并非他本人的道德感,而是那份他即将遭遇的严厉处罚。
就是在单明明离开警局之前,给她做了笔录的那名警员为困扰着她的那团迷雾揭开了谜底。
她说:“在根据当时的监控录像核实、确认嫌疑人的身份后,我们会依照《治安管理条例》向对方所在的街道和工作单位发去通知,要求她们对这两名男子殴打女性的事实进行带有其照片和个人信息的公示。”
第49章
“明明,对不起……”
“怎么突然和我说对不起?”
“之前让你和我们一起做的第三期报道,主编看了初稿以后,说不许我发布出去。”
这是一个星期六,陈锋特意到了单鸣明所租住的那间远离市中心的公寓里,和她一起做了一顿火锅。
她们从生鲜配送网站上买到的菜被堆了一桌。
牛百叶、毛肚、黄喉一个都不少,从网上买的高规格雪花牛肋条也被她们切成了适合涮火锅的薄片,摆得漂漂亮亮的。
而开了一个大圆口的椰子也为这顿晚餐增色不少。
她们原本是图省事才打算做火锅吃。没想到全都准备下来,居然也没少花太多的力气。只不过在自己家里吃火锅,到底还是比去外头吃火锅要多了几分惬意和自在的。
但……单鸣明才拿起鲜开的椰子和陈锋碰了碰,就得到了好友的一句道歉。
当单鸣明流露出不解的时候,陈锋低着头解释道:“我和主编说了,第三期的报道很重要。之前我们做的两期已经非常成功了,但那两期就是为了给第三期做铺垫。他如果觉得我现在写的初稿太尖锐了,那我可以改。但他不能直接就毙掉我……”
两人用的小锅现在已经煮沸了。
红汤锅“咕咚咕咚”的,给人带去一种热烈的惬意感。
可陈锋在此时所说出的话题,却是在不断地驱赶着这些正在跳跃着的,令人感觉到愉悦的因子。
“尖锐在哪里?”单鸣明是真的疑惑。
她问:“你的初稿和视频素材我大约都见过,不就是实事求是地说了当时发生的那些事件吗?”
随着她的这句话,陈锋便回想起了星期五的下午,发生在她和自己的上司之间的对话。
当时的她看起来还不是这幅挫败的样子。
因为她还没有接受《临海之声》将不会允许她发布那次事件的第三期报道这个事实。
又或者说,她以为那是只要自己再努力争取一下就能扭回来的事。
“老大,我们的第一期报道就一炮出圈了。那份报道到现在都已经快要有九万转了。
“您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不怎么认可我的那份报道的,但后来,您还催了我,让我趁着这一波,快点出下一期的报道。然后第二期,第二期的能量更大!”
陈锋所说的第一期报道,就是那篇——《示爱被拒后,男子竟伙同六名“好兄弟”驱车追赶,致使四车侧翻,道路拥堵两小时》。
在那之后,她就趁热打铁,抓住了民众对于那位全国卡丁车锦标赛冠军关某的好奇,围绕着关云沉做了第二期节目。
在第一期的报道中,她花费许多内容对“关某”进行了铺垫,又将“明某”作为彩蛋,吊了吊大家的胃口。
到了第二期的时候,她就给报道起名为:《赛车手被六男子携四车围追,苦心教人交规,却又被两男子造谣成“会所白马”》
这一次,她的报道就被更多人争相转载,甚至成为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聊天内容。好几次她和同事在外头吃饭,都听到边上的人在谈论这件事。
并且由于陈锋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不再明里暗里的控诉那些无良同行,她的这期报道还得到了社里的交口称赞。
怎料,当她信心满满地交出了第三期报道的初稿,把包括单鸣明在内的四名女性受害的不同维度、经过、以及整件事的发展过程都讲清楚,也说明白的时候,主编却是对她说了“不”。
那是一个极为肯定的,也毫无商量余地的否定。
——“小锋,你围绕这这起事件的前两期报道做得很好。但我觉得,这个系列的报道,就到此为止吧。”
陈锋是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尤其是她认为第三期报道才是她在这个系列的报道里做得最好的一期。
她据理力争,也努力想要说服自己的上司。
但她得到的答案,却还是否定。
“我们《临海之声》是面向大众的媒体。之前你做的那两期报道大约也能算是为社里拓宽了受众群体,但第三期你显然没把分寸感掌握好。”
“我的分寸感怎么就没掌握好了?”
如果是换在平时,陈锋是不会和自己的上司这么说话的。
但这一次,她显然是觉得既不甘心,又不服气。
“首先,我没在报道里进行煽情,凡事我都力求一个实事求是,而且……”
“你的这期报道,切入角度的分寸没掌握好。”
主编摘下了眼镜。
在这一刻,他看向自己手下这名得力女将的目光已近乎严厉。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们《临海之声》搞成女权斗士的形象呢?你知不知道媒体吃女权饭的这顶帽子一旦戴起来了,就很难再摘掉了?你这的这期报道一发布出去,我们社的路,就会给走窄了,把阳关路走成了独木桥。”
面对这样的指控,甚至是指责,陈锋感觉满肚子的委屈。
她想说,我的这份报道怎么就能把我们社给整成“女权斗士”的形象了呢?
我这不就是实事求是地做了个跟踪报道吗?
难道因为受害人都是女的,搞事的又都是男的,我就不能把那几个女孩放在一起,做个专题报道了?
作为一个新闻媒体人,我也就不能提她们的受害经过和谣言扩大的过程了?
不然,我就成了“吃女权饭”的了?
主编说的这碗“饭”在哪里,她没看到。
但这个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是让她意识到,如果她再执意和对方争执下去,社里恐怕就要没有给她吃的那碗饭了。
于是心里那些话,就全都没有说出来的意义了。
.
火锅的“咕咚”声依旧还在单鸣明租住的这间公寓里响起着。
单鸣明给陈锋烫了两块毛肚,给她夹到碗里。
“那你喜欢你做的这三期报道吗?”她一边吃着碗里的牛肋肉切片,一边这样问道。
“我喜欢啊!我真的特别特别的喜欢!”
在单鸣明这里,陈锋心里的那份不甘终于得到了诉说的空间。
真的,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以至于她一开口,就哽咽了起来。
陈锋愤愤地拿起一整包抽纸,擤起了鼻涕。
她说:“入行这么些年,这是我做得最有激情也感觉到最不一样的系列报道!我觉得我就算是赔钱去做,我也要把它做得不留遗憾。”
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这里,她又说起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念,以及她在做这三期报道的时候找回的,“梦想感”。
她说,她从没这么觉得自己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做正确的事。
她还说,在做第二期报道的时候,她就从第一期报道的身上总结了很多成功经验,等到了第三期的时候,她更是用上了毕生功力……
单鸣明认真地听完了那些。
而后,她就问道:“所以,你给你这两期报道的成功,找到它们的X因素了吗?”
这个问题显然就把陈锋给问倒了。
“什么X因素?”
单鸣明这才反应过来,陈锋并不是陈枫,很多陈枫知道的专业知识,这个世界里的陈锋却是并不知晓。
单鸣明替她解释起来:“就是你的产品里所具备的某种别人所不拥有核心要素。有了X因素,就算你在别的方面再欠缺,有再多的缺点,目标客户也愿意为了这个核心要素忍受你。只要拥有X因素,你就可以让起码一小部分的人特别特别的喜欢你。”
突然之间接收到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概念,陈锋显然有些云里雾里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单鸣明说的这个东西,却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正确理解了。
单鸣明继续启发她道:“你看,你入行的时间也不是很短了。在这两期报道之前,你已经写过很多报道了。但那些报道有过这样的成功吗?”
“没有。”陈锋飞快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单鸣明:“那你这两期报道突然一下这么成功,一定有它成功的原因。如果你能找到它们身上共有的X因素,我认为你就可以独立出来,自己做一个工作室,专门做这样的报道。”
这样的一句话直接让陈锋惊了。
这是过去的她所从没有想过的事。
正是因为她从没想过,于是这一刻的她虽然动心了,却还是很快说出了否定。
“可……可我没钱啊!我、我和你不一样,我都没积蓄。明明,你是知道的,我每个月的工资虽然也不少,但我就是月光了。而且我也说不出那么多钱我到底是花到哪儿去了。”
“如果我给你投一百万,你觉得够你的工作室开张吗?”
陈锋更震惊了。
她惊得都要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你先说够不够。”
陈锋这会儿虽然心里好像掀起了大海啸,但她还是顺着单鸣明的话,往下想了起来。
她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全都用上了,算这个算那个。
而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够!
够!
绝对够!
这么多钱,够她把那样一个工作室运营好一阵子了。
而且她还能说服她的上司,把她自己做的那第三期报道的使用权买下来!
单鸣明:“那我明天就给你先打十五万,作为工作室的启动资金。等到你建起工作室的账户了,我再把剩下的八十五万打进工作室的账户里。”
于是问题又回归到陈锋先前提的那个事了。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单鸣明:“我妈之前给我打了60万让我去打官司。现在这笔钱我还只用掉了很小一部分去咨询律师。我爸前几天也给了我20万精神损失费。
“再加上我自己原本有的45万存款,我这里就有差不多125万了。我可以给你的工作室投100万,做你的天使投资人,支持你做点事。”
第50章
琅俨/文
陈锋原本还因为单鸣明说要给她一百万而感觉到又是激动又是上头的。
可当她听到那一百万都是由什么钱拼凑出来的时候,她就很快冷静了下来。
“你一共就那么点钱,给了我开工作室的钱之后,不就只剩25万了吗?你还要打官司的,而且你现在又是刚从家里搬出来,又是辞职待业,还有很多别的地方要花钱的。”
在邀请单鸣明作为受采访人“明某”一起做那期报道的时候,陈锋就已经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的好友要打的,其实是好几起相当复杂的官司。
单鸣明和她说起过,自己不光想要告那两个仅凭借一张偷拍到的照片就编她谣的人。
她说,她在朋友圈里发的内容是认真的,也的确在考虑要向恶意传谣言,并对她造成了恶劣影响的一部分人也追究法律责任。
她甚至还想向那两名被人肉的无辜女孩也提供法律援助。
那几乎就是要把那些在这件事里作过恶的人给“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她需要的就不是一名律师,而是一个律师团队了。
陈锋还没有对此进行过相关的法律咨询,但她却是觉得,即便单鸣明把母亲和父亲给到她的那80万都给用上,都有可能会负担不起这样堪称“庞大”的复杂官司。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也许单鸣明才是她们两个人里更需要被支持的一个。
但现在,单鸣明却是打算不光把那80万全都拿出来,还要贴上自己原有的积蓄的一半,就为了支持她“做点事”。
“那就先不打这几场官司好了。”
单鸣明给自己开了一罐冰啤酒,屈起膝来,把一只脚放到了椅子上,盘腿只盘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