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单鸣明一直都认为,能够对一个议题、一件事物提出问题是好事。
因为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人提出。
可现在,当那一个个的问题不断地向外冒出来,单鸣明的神情却是愈发的凝重起来。
她开始带着许多疑问去看待这个世界。
她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变了,于是世界也就变了。
原本明媚的阳光仿佛被加上了一层铅灰色的滤镜。
当单鸣明走出门去,看到走在街上的那些女人们,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为其而停留。
那是穿着卫衣套装的她。
是梳起了俏皮丸子头的她。
是和好朋友手牵着手笑闹着走进一家咖啡店的她。
也是在街上走到一半,拿出一副老花镜看起了手机的她。
是她,她,她。
她们。
单鸣明的视线追逐着在她的眼前匆匆而过的她们,心里思索起一个问题来。
——如果这些人,都生活在与此地异面的那个世界,她们的生活、她们的人生会有怎样的不同。
单鸣明走进了一家人流攒动的,有着许多女孩正在自拍的咖啡馆,点了一份店内的招牌“椰香冰拿铁”,还有一份造型可爱的蛋糕。
她就坐在店里,既看着来到了店里的这些女孩们,也看着外头的那些“她们”。
手机上出现了一条推送给她的消息。
【《胡润女企业家榜》重磅发布!来自中国的女富豪已占全榜的65%!她们之中有77%的人都是白手起家,堪称世界之最。】
当单鸣明看到在如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女性成功者,她又会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她们”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成功杀出了一片血路,从荆棘丛中取下桂冠,并替自己将其戴上头顶。
.
“单明明。”
负责接待面试者的女孩叫出了单明明的名字,并在单鸣明与之对上视线后微笑着说道:“跟我过来吧。”
这是单鸣明选中的那家投资公司——“蔚锐资本”,成立后仅通过短短数年就将募资规模提升至57亿。
它的创始人曾在一家规模极大的外资投资基金担任要职,也是一位明星投资人。
通往面试官的那扇门被打开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开朗大方的女人。
“单明明?”
“是我。”
“请坐吧。”
面试官翻了翻单鸣明填写的简历资料,而后藏起了目光之中的审视,说道:
“你毕业于一所很好的大学。我看你在大三的那年起,就已经在一家规模并不很大的公司工作了。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三年了。在我看来,你应该是一个在择业方面比较保守的……”
面试官似乎一下想不到那个最合适的词。
又或者,她是想要用尽可能温和的词来和自己面试的这个女孩说起这件事的。
怎料,单鸣明却是帮了她一个忙,问道:“打工人?”
面试官笑了,她的大波浪卷卷发也因此而从背上滑到了锁骨的这一侧。
她被单鸣明用来形容自己的词给逗笑了,说道:“对,保守的打工人。”
单鸣明:“那可能是因为,我发现在我父亲开的这家公司里,并没有能够称得上‘愿景’的东西。并且,我也在尝试了很多次之后,最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改变那样的局面。所以,我想要赶快跟上一艘火箭。在正确的地方,做正确的事。”
她说的是真心话。
单明明已经在她父亲的公司里,浪费了太多的光阴了。
于是她必然得找到一艘火箭,先坐上它。
她太真诚了,并且她在和面试官的谈话中所显露出的专业素养也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对于机会毫无准备的人。
单鸣明的这次面试成功了。
面试官似乎对她非常满意,但也在同时告诉她:你住的太远了,得想办法尽快搬到离公司更近的地方来。
为了庆祝这次面试的成功,以及更好的迎接接下去的工作,单鸣明决定去剪一剪头发。
把头发剪得短一点。
根据她和单明明的“君子协议”,她可以把头发剪到超过肩的任何位置。
那她就让理发师把她的头发剪到刚好过肩好了。
过去她所常去的那家店,似乎没有也在这个世界里开起来。
于是单鸣明打算退而求其次,去到就开在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店。
但当她走上狭窄的楼梯,去到别有洞天的二楼,却是发现整间店里……只有男性理发师。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的接待妹子甜甜地问道。
单鸣明道:“没有。”
“那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位我们这里的理发师吗?”
单鸣明又向店里望了一眼,在确定这里不仅连一位“Lisa”都没有,连帮人洗头的学徒也都是男人之后,她向那个前台女孩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转头走了。
走出店门后,她首先给自己写在手机里的《给单明明的体验清单》里加了一条:找个Lisa剪一次头发。
而后,她就花了请一位“创意总监”级别的Tony剪一次头发需要用到的钱,给自己外卖了一份理发剪刀套装回家。
她决定,自己剪。
此时陈锋给她打来了电话,用激动得不行的声音说道:“我想到我们的X因素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不能让我们除了‘女性友好’之外就没别的特色了。”
单鸣明:“所以?”
陈锋:“我打算专门去翻同行的车!以另外一种清奇的角度去重新报道原本就已经有了一定关注度的报道,让大家能看到完全不同于传统报道方式的那种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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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是想要怎么剪呢?”
理发师“Lisa”站在单明明坐着的那张理发椅后面,这样问道。
她虽然叫Lisa,可给自己整的头发,却是飒得很。
如果只看“型”,那或许就是一个并没有那么特别的,长度至锁骨,带着些卷的发型。
可一旦她给自己加上了一个绿色的挂耳染,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是单明明第一次觉得黑色配绿色的染发不仅不“中二”,并且还很好看。
那让她盯着镜子里的Lisa老师盯了好一会儿。
Lisa老师于是把她耳后的那簇绿毛拎了起来,问:“也想弄个这个颜色的挂耳染?”
单明明连忙摇头,并好笑地说道:“不用不用,就给我稍微修一修就好,别剪短了,我还想把头发留长一点的。”
Lisa在问了单明明几个有关平时怎么打理发型的问题后,很快就给她修剪了起来。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把头发留长一些了。
单鸣明的身体在被她接手之后,已经不再那么“英气”了。
但她又不是正在将“单鸣明”的身体变得“单明明”。
那或许,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就好像那个世界的单鸣明也没有正在将属于“单明明”的身体变得“单鸣明”。
她们都将更强的矛盾感注入自身,从而变得与众不同。
在被“Lisa”教了好几种这个长度的头发能玩出的花样后,单明明离开了理发店。
警察局今早通知她,说之前在Révolution的停车场那里打了她的那两名违法人员,他们所在的街道将会在今天下午贴出公示。
她想去看看。
而且,那也值得她特意抽出时间,去跑一趟。
第52章
临海城乳南区,
含笑街道。
在各个小区的门口,都会有一扇控制小区内居民进出的门。
平日里,这里会有各个APP投放的广告。
负责广告的投放和维护的,一般是负责这里的物业公司。
可一旦这些街道收到公安部门的通知,就会在有着五颜六色广告的这扇门上,贴出“通缉令”或者“公示”。
通缉令自然是顾名思义的。
可“公示”呢?
那基本上,就是告知该街道的居民,其所在的这个区域里,有谁做了殴打女性或者是针对于女性、儿童、以及老人的违法事件。
属于含笑街道的这一天,原本是风平浪静的。
可当那一张张的“公示”打印稿被贴上了街道内各小区门口的那扇门,人群就因为出现在了各个业主群里的照片而沸腾了。
那正好是星期天的下午四点,许多这会儿正在家的人都在看到了业主群里发出的消息后跑到了小区门口,围观那份公示。虽然公示的照片在群里也有,但现场吃瓜的感觉显然会比只是手机看群更有“沉浸感”。
“韦*哥,男,27岁,于4月17日夜晚23时许,和其同伙一道在停车场内殴打一女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念出了公示上的内容。
而后围观的人群中就发出了“诶哟”和“诶哟哟”的声音。
为了在一定限度上保护违法行为人的隐私,公示上并没有出现他的全名,而是在他的名字中间出现了一个“*”。
可尽管如此,这张A4纸上却是出现了韦X哥摄于警察局的正面照及侧面照,方便大家把违法行为人到底长得什么样看个清楚,以此来防范这个有着“前科”的违法行为人。
这是一个天气不错的春日,刚刚从理发店里出来的单明明看起来格外的闪亮。她带着一副很适合这个季节的粉色太阳眼镜,开车来到了附近。
而她刚刚从某个居民小区的地面停车位走来,就看到了人群的聚集。
她知道那晚从她的身后踹了她肩膀一脚的那个人就住在附近,可被阳光沐浴的感觉却让她丝毫感觉不到害怕。
她没戴口罩,也没戴着帽子,甚至连衣领都是开到了锁骨下方的。
单明明的心里很明白,如果韦某此时路过这里,就能轻易地认出她来。
可她依旧是挺直了背,肩膀下沉地站在那里,和居住在这个街道的居民们一起看着这份公示。
“这个韦*哥谁啊?有谁认识他吗?”
“不知道啊……这种人应该不是我们小区的吧?”
“这个公示也真是的,就说他住在我们街道,那到底是我们街道上的哪个小区的啊?急死人了。”
围观居民们先是八卦起了这个韦*哥到底是住在哪儿的。
但很快,人群中就出现了谴责他的声音。
“这个男人要死啊,晚上11点多,居然在停车场打女人!”
“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谁能想到呢!”
“他还斯斯文文?我觉得这个人简直眼睛里有凶光。”
“能半夜守在停车场打女人的男人,太吓人了。谁知道他到底是想打人还是想杀人呢?”
作为那一晚被殴打的当事人,单明明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她知道那天晚上,这个韦*哥对她所实施的暴力根本就是一起随机事件。但在这些人的口中,那就成为了一起蓄谋已久的恶性事件。
办案的民警告诉她,为了避免对于此类事件的模仿、以及对于受害人产生联想,她们不会在这样的公示中具体讲述违法行为人是怎么殴打的女性。
同样,警方也不会在公示中说明这些人殴打的又是什么样的女性,更不会特意说明他们和受害人之间的关系。
大家只要知道,照片上的人对“她”采取了暴力,这就足够了。
但,这样一来,看到公示的人就只能对有着照片以及有限信息的违法行为人产生联想了。
这样的感觉以及氛围对于单明明来说,新奇得佷。
那让她有一种真正沐浴在了阳光之下的感觉。
并且,那样的阳光还能让她在被照射到之后,持续地强大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我在遛狗的时候,好像有看到过一个和这个韦哥长得还有点像的人!”
更多的人聚集到人这张公示前。
而单明明则就是在此时转身挤出人群。
她把被推到了头顶的太阳眼镜取了下来,将其重新架到了鼻梁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戴着渔夫帽,正和一位年长的男性走在了一起,手上还拎着菜的年轻男子。
那人看起来,应该是刚好和自己的父亲一起买完了菜回来。
虽然隔了那么远,那人又戴着让人看不清他样貌的帽子,可单明明就是认出这个人了。
她认识这个人的体型、体态,还有走路的样子。
如果是在她出生的那个世界,作为一个“会让人有保护欲”的女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了前些天曾殴打过她的青壮年男性,她会怎样?
她或许会收回向外踏出的脚步,并转过身去,不安地躲在人群中,直至那个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可在这里,她不需要这样。
此时此刻,单明明摘下了自己戴着的太阳眼镜,让那人可以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的样子。
而后,她甚至还做出了过去的她所不可能有的大胆举动。
这很大胆,却一点也不“冒险”。
她背对着那些正在议论着违法行为人的居民们,向那个用脚踹过自己的男人扬起嘴角,并挥起手来。
那个男人也因此而认出她来。
他转过身去,不安地缩起肩膀,并拉着自己的父亲,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似乎生怕人群中的单明明会喊出他的名字。
哦不,他其实不知道单明明的名字。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很有钱,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所居住的街道。
这个外形出色的女人可能还很“有势”。
所以,他在前些天的时候曾和几个同伙一道,在夜晚的停车场里打过这个女人,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