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见惯了谢仲宣这翩翩如玉的模样,倒不觉得有什么,只一心去看那些晒出来的书。
许意晴却是站在阳光下,心跳怦然,只觉得天地间怎会有这般温润潇洒的郎君,自家那一二三四五个哥哥加在一块儿都抵不过眼前这人——这不就是话本里的神仙公子么!
云黛看到一本感兴趣的书,弯腰从竹簸上拿起,“二哥哥,这本书我借去看看,好么?”
谢仲宣微微一笑,“妹妹想看,拿去便是。”
云黛与他道谢,再看许意晴低着头,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念着什么,不由问道,“意晴,你在说什么呢?”
许意晴眼睛亮晶晶的,“圣慈皇后有句名言,主动才会有故事,犹豫就会败北。”
云黛,“啊?”
许意晴往袖中掏啊掏,掏出她的龟壳和铜钱,转身朝谢仲宣走近,深吸一口气,轻声问,“谢二哥,今日风和日丽,乾坤和谐,我给你算一卦?”
谢仲宣抬眼看去。
鹅黄色襦裙的女孩半边身子站在阳光下半边站在竹影下,手里攥着个乌龟壳,月牙眼弯弯地望向他,笑得像是佛寺道观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见着了一条大肥鱼。
他挑了下眉,“那就有劳许姑娘了。”
许意晴眼睛一亮:嘿,有戏!
她欢欢喜喜上前,又欢欢喜喜给他算卦。
最后摇出来的卦算不得太好,前途无量,却不利姻缘。
许意晴心说这什么破卦啊,肯定是她今日出门没挑个好点的乌龟壳,但见神仙公子一脸安静地等着她解卦,她自然是要说好话的,“谢二哥这个卦极好,诸事皆宜,心想事成,我在这提前祝谢二哥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谢仲宣淡淡瞥过她拾起的三枚铜钱——
嗯,胡说八道。
这许姑娘倒是掌握了江湖骗子的必备技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我就谢许大姑娘吉言了。”他弯起桃花眼,笑得友善。
“小事小事。”许意晴摆摆手,心头松口气,还好糊弄过去啦。
这么个小插曲过去,也到了午膳时分。
众人一起在前头吃过饭,又坐了半个时辰,许家兄妹便告辞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许灵甫和许意晴对坐着嘿嘿傻笑。
兄妹俩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你笑什么?”
彼此一顿,梅开二度,“你先说!”
许意晴许灵甫,“……”
默了片刻,许灵甫轻咳了一声,坐直身子,挺起胸膛,一脸骄傲,“谢大哥答应给我在北庭军找个职位,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
许意晴嘴角一抽,哥哥你这话很有歧义啊!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挑刺,朝他拱了拱手,“恭喜哥哥心愿得成。不过谢世子这边答应了,父亲和母亲那边你怎么办,他们会放你走么?”
许灵甫笑意稍僵,“父亲应该不会拦我,就是母亲……如果母亲不答应,我就饿死我自己。”
许意晴,“……好吧。”
许灵甫自个儿美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许意晴,“妹妹,那你方才在笑什么?”
一提到这个,许意晴嘴角也咧开,“神仙公子送我书了。”
在许灵甫迷茫的目光下,她从袖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蓝色封皮上写着《易经》。
许灵甫更迷茫了,“这书你屋里不是有么?”
“这不一样,这是神仙公子送的。他不但送书给我,还叫我仔细研读,精益求精,他可真是个好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许灵甫见着自家妹妹春意荡漾的样子,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看上谢二哥了?”
许意晴红着脸不说话。
许灵甫忽然福至心灵,兴致勃勃道,“妹妹,回去你就跟母亲禀明心意吧。若你真能跟谢二哥在一起,那我们就跟谢家是亲戚了,谢大哥就是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了!甚好甚好!”
“才不好。”许意晴白了他一眼,将那册书收起来,“你可别把这事与母亲说!谢二哥那样的翩翩公子应当喜欢温柔矜持的淑女,咱可别吓着人家。要是把他吓跑了,我就往你饭里下巴豆,让你拉得去不了北庭!大家一起倒霉!”
许灵甫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哇!你好狠的心!”
***
天气渐暖,离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
期间崔仪曾数次递过拜帖,然而管家早就得到谢伯缙的指令,一切崔府的帖子直接截下,不经过云黛之手。
是以云黛这些时日再没听过关于崔家的消息,她只当端王妃那边与崔夫人透了底,婚事不成,但亲戚之间的情分还在,自也不会做出些纠缠之事。
二月底,杏花吹满头,科举也放了榜——
谢仲宣名列一甲,谢叔南却落了榜。
对此,谢仲宣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态度,无波无澜。
谢叔南却是失落的,说不难过是假话,毕竟自家兄弟考得那样好,而且考得是最难的进士科,自己却连金榜都没上,实在是丢人。
云黛与谢仲宣倒了恭喜,又去安慰谢叔南,三位兄长里她与谢叔南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又年纪相仿,最是亲近的。
“三哥哥别灰心,全天下那么多考科举的书生,会试就录那么几十个,你今年才十七,这般年纪能过乡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二哥考上了……”
“二哥哥比你年长两岁呀,比你多读两年书呢!你这次回去,再多读个两年书,下次再来考,一定能中的!”
“云妹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谢叔南耷拉着脑袋,少年人青涩俊俏的脸庞上带着挫败,“就像臭玉猪说的那样,大哥二哥都比我能耐,就我文不成武不就的……”
云黛忙道,“三哥哥一点都不差劲,我觉得三哥哥很好,不输给另外两位哥哥。”
谢叔南受到些鼓舞,“真的?”
“真的呀。”云黛认真颔首,黑眸清凌凌的满是真诚,又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糯米纸包的莲子糖给他。
谢叔南接过莲子糖剥了吃,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再看眼前女孩温柔关怀的目光,他心头忽的激起勇气来,双眸明亮地对云黛道,“妹妹说得对,我还年轻,三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回没考中就算了,正好能陪着妹妹一道回陇西!”
云黛听到回陇西,被戳中心事,低下了头,没有看到身侧少年那双明亮热忱的眼——
等回了陇西,他就向父母亲禀明,他要娶云妹妹。
……
三月初,殿试举行,谢仲宣凭借出色的文才及鹤立鸡群般的如玉仪表,当之无愧地成为永丰二十一年的探花郎。
第70章 二哥哥的花笺
新科进士游街那日, 朱雀大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卖花的小童生意极好, 篮中的花刚提出来没多久便被哄抢一空。
春风如酥,杏花四散,百姓们兴致盎然地谈论着这届进士, 其中谈得最多的便是探花郎。
“听说探花郎是陇西晋国公府的二少爷,年方十九, 乃是这届进士里最年轻的一位。”
“哎哟这么年轻, 真是年少有为。多少年没见到这样年轻的探花郎了, 也不知道模样生的如何, 前几届的探花郎都长得平平无奇, 没什么看头。”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瞧见沿街酒楼那些雅间了没?早就被富商和世家娘子包下, 专供今日一睹探花郎风采的!听说探花郎生得芝兰玉树,放榜那日他没去看榜, 只叫家里仆人去看,就是怕到了榜下, 当场就被人捉去当女婿了!”
“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么?”
“夸不夸张等探花郎过来, 咱一见便知分晓。”
话音刚落,便听前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礼乐声, 街上人群也都沸腾起来,“来了来了, 进士来了!”
只见两排官兵开道,在青袍礼官的引领下,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及余下进士皆身着红色锦袍,腰系玉带, 乌纱为帽,帽檐簪着娇艳欲滴的鲜花,骑着马一溜儿行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容貌平凡,不再年轻,如今骑在这马上接受百姓们的欢呼与仰望,这份春风得意叫人的精气面貌都变得不一样,真真是面带红光,神采飞扬。
同样是着红袍,那骑着白马的探花郎面如冠玉,眉清目朗,愣是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尤其薄唇噙着的那一抹浅笑,风流倜傥,潇洒俊逸,直教百姓们赞叹不已。
“探花郎真是太俊了!”
大姑娘小媳妇们激动得面红耳赤,怀中的绣帕、鲜花、荷包之类的物件跟不要钱一般,雪片般纷纷扬扬朝着探花郎砸过去。虽知道这是她们得不到的男人,然而有生之年能见到这神仙般的人物,也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楼阁上的千金贵女们瞧见这丰神俊朗的少年,也都暗暗记在心里,决意回去请家中父母打听。
其中一间雅阁内,一袭红色石榴裙的丹阳坐在轻绢锦屏后,悠悠地看向大街上轻裘宝马的少年郎,朱唇微启,“别的不说,晋国公府家的三位郎君模样都生得不错。”
身后的大宫女接话,“这探花郎模样生得这般秀气俊美,瞧着比谢世子还要周正些。”
这是句实话,单论皮相谢仲宣生得更精致,然而——
“你懂什么,生得周正又如何,不过一书生罢了,真要说男子气概,还是谢伯缙更为出众。”丹阳眼中泛着不甘的惆怅,自从除夕那夜被父皇拒绝赐婚后,她着实难过了许久。
想她堂堂一公主,皇帝之女,却得不到一个男人,说出去简直惹人发笑!
可父皇和母妃的态度都摆在那,饶是她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违抗父皇和母妃。只是其他男人她也看不上,她的婚事也只能搁后再议,能拖就拖。
大宫女看出她的不悦,正想着说些什么讨主子欢心,无意间瞧见斜对街熟悉的身影,惊讶出声,“那不是嘉宁郡主么?”
丹阳顺着大宫女所指看去,只见斜对面的栏杆处,嘉宁满脸红霞地抓着香囊鲜花往楼下丢去,不由嗤笑,“她也真是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谢家二郎身上了,哪里还有半分皇家郡主的体面。”
大宫女连连说是,还不等她添油加醋说几句损话,又见对面的屏风后现出两道影子。
瞧着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身藕粉春衫,男人一袭玄色锦袍,背影伟岸,虎背狼腰,将那女子遮得严实,只见那男子借着宽袖遮挡去握那女子的手,女子躲闪一番,到底是被捏住。
那女子模样瞧不真切,可那男子的背影——
大宫女咽了下口水,若她没看错,那男子好像是谢世子?可谢世子那样一位冷面阎罗,怎会有如此轻佻浮浪之举?
就在大宫女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自家主子,座上的丹阳忽而冷声道,“宝鸢,你仔细看对面那穿玄色衣袍的男子,是不是谢伯缙?”
大宫女面色复杂,干巴巴开口,“好像、好像是吧,看身形好像是的……”瞥见公主骤然沉下的脸色,她又连忙补充,“只有一个背影,瞧不清正脸,没准不是呢。”
丹阳美眸眯起,放在玫瑰椅扶手上的纤纤玉手缓缓收紧,“去,找个人去门口给我盯着,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他。还有那个穿粉衣的女人是谁,查,给我查清楚!”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显得尖利,宛若尖刀划过地砖,大宫女吓得一抖,忙不迭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大宫女忙往外去,丹阳再次看向斜对面,许是探花郎已经走到街的那头,雅阁里的人也离开,只留下座锦屏。
新添的茶水又冷下时,大宫女也带着个小太监回来复命,脸色算不得很好。
“回禀公主,方才在那对面如意酒楼的雅间里的,的确是嘉宁郡主、谢世子和孝义乡君。”大宫女战战兢兢答道。
“就他们三人,没有旁人?”丹阳染着红蔻丹的手指划过杯盏,触手一片冰凉。
大宫女不答,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忙道,“是,奴才瞧得真真儿的,就他们三人,其余皆是些奴仆跟在后头。嘉宁郡主穿着件碧色妆花缎的大袖衣,谢世子是玄色麒麟纹圆领袍,那孝义乡君是藕粉色绣折枝花卉彩晕锦的襦裙……”
衣裳颜色和身形都对上了,丹阳压低眉眼,骤然想起在温泉行宫时三皇子那诡异的笑语,在酒中下了那样的迷药,那小贱人又是被谢伯缙救走了——孤男寡女,黑灯瞎火,又并非血缘兄妹,指不定就发生什么苟且之事。
“好啊,这个小贱人真有本事。”
丹阳勃然大怒,手中的杯盏狠狠地掷倒在地,“哗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大宫女和小太监吓了一跳,齐齐跪在地上,叠声喊着“公主息怒”。
丹阳死死捏着扶手,胸口因着愤怒剧烈起伏,脑中一时浮现许多的画面,有方才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有谢伯缙先前对云黛的种种维护,还有他拒绝她时的毫不犹豫,他的冷淡态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跟父皇说心里有人了,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而是他名义上的妹妹,那个身份低微的沈云黛!
偏那小贱人还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纯洁无瑕的模样,怪不得敢违抗自家皇兄,原是背地里早已攀上高枝,勾搭上了养兄。呵,她是想当世子夫人?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这谢伯缙也是可恨,自己作为公主,无论是身份还是样貌,哪里比不过那小贱人,他竟然选择那小贱人,而不是自己!
愤怒、不甘、嫉妒等等情绪涌上心口,丹阳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宫女太监都被她这渗人的笑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如履薄冰的埋下脑袋,不敢多看。
等情绪平稳了些,丹阳朝那大宫女勾了勾手,语气森冷,“既然他们俩干的出这样厚颜无耻之事,那我就顺水推舟,成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