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觉得自责,不该心存侥幸等了这么久才找过来。即使陈安之不会对司阙做什么,可是他会害怕,他会难堪。
尤玉玑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若自己身为男儿郎,却要给另一个男子当妾。独处是怎样的难堪和痛苦……
她应该早一点过来,至少也能让他知道姐姐在他身边会护着他,会安慰他。不会独留他一个人躲在这样漆黑的角落。
许久之后,在尤玉玑一次又一次的安慰之后,她感觉到紧紧抱着她的司阙不再发抖。
司阙逐渐松开尤玉玑,他抬起眼睛望着尤玉玑,眼里噙着丝委屈过后的不好意思。
“让姐姐看笑话了……”
“没有。”尤玉玑摇头。她望着司阙微红的眼睛,很想沾去他长睫上的湿润。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想着他兴许不太愿意自己被她发现红了眼睛。
可是尤玉玑还是看见司阙那双明澈的眸子逐渐染上了黯然低落。
“我这样没有用,姐姐不会不喜欢我了吧……”
尤玉玑回头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才低声说:“怎么会呢?姐姐就喜欢阿阙这样柔软干净的模样。”
司阙将“柔软”和“干净”这两个词放在舌尖上品了品。
尤玉玑又回头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我有心想问陈安之是如何一个人睡着的。但是又怕司阙不愿提起,便没有问。
“世子喝了很多酒,闯进来醉醺醺地说出话。”司阙握住尤玉玑的手,“他冲过来,想、想……”
尤玉玑反握住司阙的手。
“我让流风给他煮的醒酒茶里加了点助眠的东西。”司阙松了口气,“好在他很快就沉沉睡着了,应该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尤玉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轻轻松了口气。她说:“若他下次再来寻你,你便直接到我那里去。”
尤玉玑抬手,将司阙垂落在肩上的一缕乌发拂到他肩后。
收回手时,手腕被司阙握住。
“姐姐,你再安慰安慰我好不好?”司阙说。
尤玉玑弯了弯唇露出笑容来,柔软的声音里镀上几分宠溺。她问:“还要姐姐怎么安慰你?”
司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凝望着尤玉玑眼眸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尤玉玑知道他在望着她的唇。
短瞬的迷糊之后,尤玉玑恍然。
她下意识地回头朝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慢慢凑近司阙,将柔软的唇贴贴他的唇角。
司阙刚想说这还不够。
尤玉玑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缓缓上移,手心轻托他的后颈,蛊魅的吻覆上他的唇。
是轻柔的,也是缠绵的。
木榻一角的小桌上,孤独坐了一盏灯。灯罩内的蜡烛快要燃尽,透过灯罩映出来的灯光越发暗红,温柔映在绵吻的两个人身上,又将她们两个耳鬓厮磨的身影烙在黄梨木屏风上。
一室昏暗,唯独交颈绵吻的两个人拥着唯一的光。
·
翌日,陈安之醒来时头痛欲裂。
脑子已经快要睡醒了,身体还没睡醒,眼皮睁不开,四肢也动弹不得,懒倦地躺在床上。他每次醉酒之后都会很难受,这次更甚。
周围有淡淡的药味儿。
陈安之慢慢回忆着昨天晚上做的梦。
他昨晚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他是一个能够御剑而非的修仙剑客。他寻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仙岛,与阙公主长相厮守。
后来,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尤玉玑也找到了仙岛。梦里的尤玉玑不再对他不搭不理,反倒对他情意绵绵。宛如仙境的梅花林里,尤玉玑哭得梨花带雨地诉情肠,她说她不能没有他,她说她不要什么名分,只想留在他身边服侍他。
仙道上的梅花开得很美,那一日的尤玉玑也很美。
他心中有了巨大的挣扎。他舍不得抛弃这样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尤玉玑,又怕惹阙公主不高兴。
梦里,他纠结地往回走,去找阙公主,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阙公主。
他心里正想着公主兴许会同意自己将尤玉玑留在仙岛上,反正她们俩姐妹一向感情深厚,不是吗?
他还没回去问司阙的意见,剧烈的头疼让他从梦中醒来。
这个美梦还没有结果,他如此醒来心下怅然。
他将梦境回味了一遍,终于彻底醒来。
他睁开眼睛,陌生的床榻让他懵了一瞬。难道他还在梦中的仙岛?
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阙公主的房间!
昨天晚上……!
陈安之一下子坐起来,瞪圆了眼睛,大口喘着气。
他飞快地望向身侧,并没有看见司阙的身影。他只记得昨天晚上酒后跑来给阙公主送花,阙公主一反常态没有待他很冷待,反而请他喝茶。
再然后……他便不记得了。
陈安之摸了摸自己的脸。
·
今天上午王妃身边的谷嬷嬷将避子汤送到了昙香映月。
这事儿,转眼间便在府中传开了。
如今陈安之没有子嗣,又与尤玉玑感情不和。他去了哪个侍妾屋子,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什么?”方清怡猛地站起身,“你确定谷嬷嬷将避子汤送到了那位落魄公主的手中,看着她喝掉?”
绿梳摇头:“那位身子一向不好。谷嬷嬷过去的时候,那位在夫人屋子睡着。夫人将人拦了,说等到她醒了,会把避子汤递给她。”
“哪有这么办事的,怎么不盯着她喝了?”方清怡又急又怒。
绿梳低着头,不敢随意搭话。
方清怡在窗前驻足良久,直到心里的气恼和急切都散去。她的眼中逐渐又恢复了沉稳。
此时,司阙正抱着百岁睡觉。
他从尤玉玑的屋子搬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当晚又搬了回来。昨天晚上,他被尤玉玑牵着手领了回来,又心满意足地抱着尤玉玑酣眠一夜。
今晨,尤玉玑醒来之后有事要做。他将脸埋在她怀里,抱着她不肯起。尤玉玑哄了哄他,又把百岁塞进他怀里,才能脱身。
百岁不想睡,小爪子拍啊拍。
司阙将它丢出床外。
他抬起左腿,脚踝搭在支起的右膝上,睁开眼睛。紫色的床幔内,他懒散的姿势与神情,是尤玉玑从未见过的。
今天,是毒楼楼主与尤玉玑约定好送上假死药的日子。
纵使一榻香暖,他还是得起来,换个身份去见她的鸢鸢。
·
尤玉玑出府前被翠玉拦住。
“莹莹母亲身体不好,莹莹出事的事儿,还是先瞒着吧。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就变卖了些首饰,换成银票。想给莹莹的家人送去。可如果是我送过去,她家里人一定怀疑莹莹为什么不亲自回家。所以我想请夫人出面,派个可靠的人给她家人送去……”翠玉将一个荷包递给尤玉玑。
尤玉玑将东西接过来,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笑,柔声说:“也不必那样悲观。左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就证明她还活着。”
翠玉重重点头。
她总是很悲观。可林莹莹和她不一样,莹莹总是那样乐观向上。也许她应该学莹莹的乐观。
望着递给尤玉玑的荷包,她心里有点舍不得。那是她所有的钱,一个铜板都不剩了。
第78章
尤玉玑最近几日一直在等毒楼楼主的消息,生怕出了变故。幸好前两天毒楼的人主动寻到她身边的卓文,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定下来。
“到了。”马车停下来,卓文在外面说道。
车外喧嚣地吵吵嚷嚷。
尤玉玑将车窗推开一些,超外望去,刚好遇见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经过,一片红彤彤的颜色。
不远处的对街,沿街是一个卖年糕的小铺。老板娘年轻貌美,细软的嗓子吆喝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去买过年时必吃的年糕。
年味很足。
司国的新岁与尤玉玑生活多年的故土完全不同。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习俗,她从母亲那边听来宿国的过年习俗又是另一种热闹。
那边枕絮已经先下了马车,将脚凳摆好。尤玉玑收回目光,将手递给马车下的枕絮,下了马车。
她抬眼望着眼前高大的三层茂福酒楼。这家茂福酒楼,尤玉玑虽然没有来过,却也有所耳闻。
尤玉玑并没有想到毒楼楼主会将见面的地方定在这样热闹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她实在不想再去毒楼的地盘,实在是怕了自己会再看见些类似蜘蛛的毒虫,又怕自己又不小心碰了什么毒……
司阙许久前就立在茂福酒楼三层的雅间,从窗户望向外面。他远远看见尤玉玑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茂福酒楼,可惜从他所在的角度很快又看不见她的马车。
他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转身回到桌前,将桌上那盏琉璃杯中的药喝尽。他轻咳了两声,嗓音又变成干涩沙哑的声音。
尤玉玑踩着木梯缓步上楼。离得越来越近了,她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慢慢又浮现。明明这段时日,她已经慢慢淡忘。
走到说好的雅间门外,尤玉玑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轻轻舒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今日从毒楼楼主手中拿到假死药,日后不会再相见不会再有任何牵扯,那些迫不得已的尴尬,总会彻底淹没在记忆里,消失不见。
卓文上前一步敲了敲门。房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冷脸姑娘。她瞥了一眼尤玉玑,一言不发地向一侧让开。
尤玉玑已经看见了坐在里面的毒楼楼主。
他懒散坐在窗下,一条腿的足腕搭在另外一条腿的膝上,逆着光,让他脸上那张血红色的面具颜色也变得温和了些。
尤玉玑扫了一眼毒楼楼主面前的方桌。上面放了一个空的琉璃杯,她上次在毒楼也曾见过。在这个琉璃杯旁边,放了两个涂着鸭卵青色调的小瓷瓶。那……应该就是假死药了!
尤玉玑抬步走进雅间。
茂福酒楼的每个雅间都放着不同味道的昂贵熏香,已是茂福酒楼的一大特色。可是随着尤玉玑迈进雅间,却几乎闻不到属于这处雅间的原本味道,彻底被另一种浓郁的药味掩盖。
那是来自毒楼楼主身上的药味。
“这里是两万两黄金的银票。”尤玉玑将一个漆金的檀木盒放在毒楼楼主面前的桌上。
她又望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两个小瓷瓶。
“服用八个时辰后心跳消失身体发凉,状若死人。再过十二时辰后会醒来。”
尤玉玑听着毒楼楼主阴恻恻的沙哑嗓音,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那两个小瓷瓶。
“多谢楼主。”尤玉玑道谢。
她没有等到毒楼楼主的回话。
如此也好,尤玉玑本就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牵扯,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她静立了片刻,再度开口:“那我不打扰楼主了。”
还是没有回应。
尤玉玑转身往外走。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垂眸望着手里握着的这两个小瓷瓶,想起昨天夜里司阙独自坐在黑暗里脆弱的模样。
纤指微微收拢,尤玉玑将这假死药用力握紧。
翠玉出身不太好,也不得陈安之喜欢,以陈安之愿意拿翠玉换马的德行。尤玉玑想要将她想法子弄出府并非难事。
春杏的情况倒有些麻烦,她与翠玉不同,算得上良妾,陈安之也未必愿意轻易放人。不过尤玉玑并不清楚春杏是否愿意离开晋南王府。
司阙与她们情况更不同。他不仅是陈安之不惜惹得陛下不悦也要纳回来的心上人,又有着降国公主的身份,想要将他平安带出晋南王府实在有些费心,借用这假死药是十分周到的法子。
这两颗假死药,一颗是给司阙准备的。待她离开晋南王府前,给他用下。至于另外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杵在一旁的抬雾等几个人走出去,立刻去关门。卓文走在最后,他瞥一眼抬雾,笑着问:“上次那嘴皮子贼厉害的丫头呢?”
抬雾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卓文一愣,险些被房门拍了脸。他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一句“毒楼里就没个正常人”,转身跟上尤玉玑。
抬雾关了门,又回到房门一侧,安安静静地立着,像个假人。
司阙望着桌上的那个琉璃杯,摸了摸自己仍旧撕疼的喉咙。
喝了这玩意儿,一共就说了两句话。有点亏啊。
司阙站起身,走到窗前,从开着的窗户朝外望去。他算着尤玉玑走路的速度,猜着很快就会看见她的马车。
暂时还没看见尤玉玑的马车时,他随意望着街面的热闹,看向伪装的那几个小商贩和行人。在他等尤玉玑过来时,已轻易发现了这几个人的异常。没想到他们还蹲在外面,这是在蹲守谁?
很快,司阙的目光从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身上移开,望向出现在视线里的尤玉玑马车。他目送尤玉玑的马车远离,饶有趣味地猜着她在马车里是端坐还是斜倚?可有心疼那两万两黄金?
就在司阙要收回视线时,他看见之前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骑了马,朝尤玉玑离去的方向追去。
他们一直蹲守的人是尤玉玑?
他面具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镀上了一层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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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尤玉玑将握了许久的假死药仔细收好,琢磨着以后的事情。她设想得很好,最多不过一个月,她就会离开晋南王府。在她离开之前必然会想法子将府里几个愿意离开王府重新生活的小妾救离。
当然,她必是要将司阙带走的。
她已想好了,等司阙假死离开王府之后,让他换回男装。既然他命不久矣,她自然要将他养在身边,好好照顾着。
她盼着自己早日怀上孩子。她会回到尤家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安胎。左右还要再在陈京住上至少一年,等孩子生下来,母亲身体好些,她再带着家人们回到司地。祖父母和善不会不容他们。若觉得在祖父母家中住得不方便,她带着家人不住尤家老宅也好,反正父亲在司地有许多宅子。不知道家仆们可有一直照料着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