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瞧着他神色,蹙了眉,换了稍微严肃的语调:“嘉木,有什么事情?”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尤嘉木先一步往前走去。
尤玉玑瞧着已经到了万安寺的门槛,僧人朝她行竖手礼,她赶忙规矩地回礼,也顾不上追问尤嘉木。
尤嘉木望着阿姐跪在佛前的身影,眼里早没了孩童的无忧。
过两天,元逸哥哥就到了。他那么喜欢阿姐,到时候他一定会救姐姐离开晋南王府。
就算被阿姐责骂擅作主张,只要能救阿姐,他无所谓。
尤玉玑并不知晓弟弟这段时日往司国寄去的信件,她拜完佛之后,便想离开万安寺,毕竟她今日还要去好几个地方。
不过离开万安寺前,她还是去了一趟茶室。
尤玉玑刚走到茶室门口,就听见了方清怡的尖叫。方清怡冲出来,毒楼楼主立在茶室中。
第84章
司阙由着方清怡大惊小怪地跑出去,并不急。杀人那一下子并没有什么乐趣,猫捉老鼠的过程才好玩。
他转过身去,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尤玉玑,阴森中带着纵乐笑意的眸色微凝。
尤玉玑也很意外会在这里再次遇见毒楼楼主,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偏过脸望向方清怡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方清怡一口气跑过长廊,出去时还被绊了一跤。瞧着她险些跌倒,尤玉玑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由心头跟着一紧。
望着方清怡跑出万安寺瞧不见身影了,尤玉玑才回过头来,刚好毒楼楼主从房中走出来,经过她身边。
尤玉玑下意识又向后退了半步。
长廊两端都通着往寺外去的游廊,尤玉玑望着毒楼楼主朝另一边离开。她立在长廊,默默打量着毒楼楼主的背影,他还是一身玄衣,血红面具。尤玉玑垂下眼睛,落在他的左手——毒楼楼主的左手一直戴着一只黑皮手套。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枕絮小声嘀咕。
“他是谁?”尤嘉木好奇地问。
枕絮低声说:“一个全身上下都是毒的可怕人。”
尤玉玑收回目光,对尤嘉木说:“嘉木,你先回家去吧。姐姐还有些事。”
“不与我一起走?”尤嘉木的笑脸立刻垮下来。
尤玉玑弯腰,拍拍他的肩膀。尤嘉木也不任性,点头说好。
尤玉玑与弟弟在万安寺门口分别。她坐在马车里,挑帘目送弟弟骑着马离去,才吩咐卓文赶车。
尤嘉木骑着马回家,还没到家,在家门前面两条街的热闹街市里,一眼在人群里看见了尤衡。
“元逸哥哥!”
尤嘉木的嗓门可不小,不少人循声望过来。
尤衡也望了过来。
前面街道上的人太多,不方便骑快马。尤嘉木直接跳下马,一阵旋风似地朝尤衡奔过去。
他虽然才十一岁,可比同龄人长得结识强壮,像一只小牛犊子似地挤过人群,扑到尤衡面前。
然后,他这只小牛犊被尤衡拎着衣襟,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拎起来放在肩上。
尤衡身量近十尺,往那里一站,旁人几乎只到他肩膀,也怪不得尤嘉木远远一眼便看见了他。
尤嘉木赶紧楼主尤衡的脖子,不太乐意地说:“元逸哥哥你放我下来,他们都看着呢……”
尤衡那样高,他又坐在尤衡的肩上,人们望过来的笑脸被他尽收眼底。
“呦,你小子长脸知道害臊了。”尤衡哈哈大笑,没将人放下来,反倒是拍了拍他的屁股。
“表哥,还是放他下来吧。看他那不自然的样子。”焦玉书含笑开口。
尤嘉木这才看见焦玉书,惊呼:“表哥也来陈京了!”
焦玉书摇头叹息,佯作失望:“都是哥哥,竟只看得见你堂兄,看不见我这个表哥。”
尤嘉木咧嘴笑:“表哥要是站在板凳上,我也就能看见了!”
焦玉书作势要打他,他赶忙抱紧尤衡的脖子求救:“元逸哥哥救我!”
尤衡哈哈大笑,笑声如雷,频频惹路人瞩目。
他将尤嘉木放下来,道:“路上顺利,提前了两天到京。走吧,我和玉书正要去你家。”
他习惯性地拍了拍尤嘉木的脑袋瓜,力气不小,却带着几分宠溺。他虽与尤嘉木同辈,可成婚早,他的女儿比尤嘉木还大一岁。
离开了热闹的街市,走进尤府所在的那条街,街面上明显没什么行人。尤衡将手搭在尤嘉木的肩膀上,问:“你写的那些信可都是真的?”
“我对圣火女神发誓,句句属实!”
“可你给我写的那些信,和你姐姐寄回去的家书所言完全不同。”尤衡面色沉了沉,笑意早已散去。
“我阿姐她向来报喜不报忧。她不喜欢服软,也不喜欢求人……”尤嘉木低着头,“反正元逸哥哥如今也来了这里,去街上随便打听打听就会知道我和阿姐究竟是谁在撒谎……”
尤嘉木在心里想着阿姐你可千万别怪我揭穿你……
尤衡沉着脸没开口,反倒是一旁的焦玉书轻叹了一声,望着尤嘉木说:“你阿姐是个要强的人。”
眼看着到了尤府大门。尤嘉木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儿,小声嘀咕:“父亲不在了,他们就欺负人。哼,就怪我晚出生了几年。要是我能早出生几年,我是哥哥,阿姐是妹妹。我绝对要上门去揍人的。唉,狗屁世子爷就是欺负阿姐没亲哥哥做主呗。”
尤嘉木故意在“亲哥哥”三个字上咬重些,再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尤衡的脸色。
尤衡板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尤家家仆听见声音刚开了院门,尤衡抬起一脚朝尤嘉木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人踹进府门,笑道:“累了一路,快去给你两个倒茶!”
尤嘉木一边揉着屁股往里跑,一边笑着说好。
尤衡跟着走进去。焦玉书脸上温和的笑容却稍微淡了淡,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
尤玉玑过问了卓武送人离开时的种种细节,最后去了她让卓武准备的院落。
“夫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卓武禀话。
尤玉玑点点头,走进面前的庭院。她缓缓穿过庭院的甬道,步子很慢,认真打量着这处庭院。
“都按照夫人的意思准备的。”卓武跟在一旁禀话,“后面那一大片都是咱们尤家的田庄。前面的街市有些远,所以平日里人不多,足够夫人要求的清净。哦,后院也刚好有夫人要的梅林。只是那些梅树虽然长得结识茂盛,平日里没好好打理,还需要再找师父重新修剪一番……”
尤玉玑望着庭院里的那棵上了年纪的海棠树。此般时节,万物枯黄。她不由想着等到盛夏节草木葳蕤时,阿阙在这里抚琴的情景。
一丝柔美的笑容攀上尤玉玑的唇角。
“把树下的石桌石凳换成琴台。”她吩咐。
“是。”卓武应着。
尤玉玑走进房中,望着里面的家具。她并没有来得及亲自挑选,这些家具恐怕日后还要更换,好在都是卓武置办的全新家具,暂时用着也还好。
她离开晋南王府后,可以先回尤家。直接将他带去尤家不方便,更不安全。到时候就将他安顿在这里。
她总要在陈京再住个一两年,才能带着家人们回故土。
他会喜欢这里吧?
尤玉玑慢慢弯了眼眸,轻挑的眼尾勾出几缕温柔的浅笑。
卓武再次在心里感慨夫人当真是个美人,可恨那安世子是个有眼无珠的混物。
尤玉玑望过来,又吩咐卓武置办一些东西,才离开。走出庭院,尤玉玑不由回头望向这里。
还没住进来,倒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她不知道司阙还能活多久,只想倾尽全力地保护着他纵着宠着他。也不知道……她带着家人离开陈京时,他能不能也健健康康地跟着她一起回故土。
尤玉玑轻叹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她又很快安抚了自己。让自己不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如今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今晚就可以告诉司阙要带他走的事情。
他得知时,当是欢喜的吧?
尤玉玑不由想着他得知时望过来的含笑眸子。
马车忽然停下来,打断了尤玉玑的思路。她下意识地蹙眉,可是她很快听出车外的喧嚣声,知道是在闹市,便将心放了下来。
“我家主人邀夫人到百珍楼议事。”
这声音,有点耳熟。
景娘子将车门推开一扇,尤玉玑望出去。看见立在马车前的男子,正是那日假扮土匪的人。
景娘子在一旁板着脸说:“来者不善。夫人,咱们不理他!这里是闹市,咱们不理他,他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正是因为这里是闹市,他才会派手下拦她的车,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尤玉玑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下车。
有些话,应该说清楚。
百珍楼就在路边不远处,尤玉玑被引路上了二楼的雅间。房门打开,尤玉玑迈进屋里,果然看见了陈琪。
“坐。”陈琪抬抬手。
尤玉玑在他对面坐下来。
陈琪将自己的手下屏退,然后温声询问:“可否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尤玉玑便让自己带着的人都去了门外。
雅间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陈琪手指捏着一个小小的酒盏,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并没有恶意,亦非趁人之危的小人。”
尤玉玑微微垂着眼睑,她斟酌着言辞,一时没开口。
陈琪将转了许久的酒盏放下来,似下定决心般。他深深望向坐在对面的尤玉玑,说:“我陈琪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赐婚当日没有站出来说出埋在心中两年多的心悦。”
两年多?尤玉玑轻轻蹙眉。
一条被仔细收着的鞭子,被陈琪放在桌上。
尤玉玑转眸望过来,看着这条自己早就遗失的马鞭,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也隐约对陈琪有了些印象。
“走吧……”陈琪闭上眼睛,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丝哀求。
尤玉玑的目光从那条鞭子逐渐上移,望向陈琪。
“看着你受苦,看着那些人嘲讽你,看着四弟如何混账……”陈琪眉峰拢皱,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还能保持理智。可是我怕,怕积聚的痛与悔终会让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想把你抢过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微红的眼睛望着尤玉玑。
他是个懦夫,为她准备了那么久那么多,连亲自告诉她都不敢,使出下策让身边的亲卫扮了土匪“劫”她。若不是当日她不愿,他今日也不会亲自与她说出这些话。
陈琪忽然而来的深情相待,将尤玉玑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事,她隐约猜了个大概,可她明显不知道这份被陈琪克制着的喜欢,是这样的重。
重得她承担不起。
他为了送她逃离陈京去宿国,准备了很多吧?
就像,她为了成功将司阙送走,日夜思虑寝食难安。
尤玉玑的心里忽然柔软了。
陈琪望过来的眸色过分郑重与深情,尤玉玑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过她很快又转回眸,坦荡对上他的目光。
她说:“多谢琪世子错爱,亦感激琪世子为我筹谋的一切。”
陈琪眸色瞬间一黯。她还是不愿吗?
“于陈国人而言,我是草原降国人。可我尤家在故土亦是乌衣门第。我们尤家人自小习字,先识风骨与气度。”尤玉玑认真道,“我们尤家人从不知何为逃。若我离开晋南王府,必然光明正大。”
第85章
陈琪听得错愕。
正大光明地离开晋南王府?
他之前已听方清怡说过尤玉玑与陈安之已经签下了和离书。可是她不还是住在晋南王府?
尤玉玑与陈安之的婚事到底是圣上赐婚,平常人想要和离都是极难的事情,何况她与陈安之这桩圣上赐下来的带着些政治意思的婚事?
陈琪忽然想到尤家的尤衡已经来了京城。上个月,他听说有些人事调动,尤家大爷的长子有尤德会来京中。可是最后来京的不是尤德,反而是尤家大爷的二子尤衡。
与尤德不同,尤衡这个人……
陈琪正胡思乱想,尤玉玑站了起来。他立刻收起思绪,抬眼望向尤玉玑,不由跟着站起身。
尤玉玑福了福身。
“多谢琪世子美意。”尤玉玑再次道谢,“年底正是忙的时候,不叨扰琪世子了。”
尤玉玑转身往外走。
陈琪望着尤玉玑离去的纤细背影,久久不曾收回目光。甚至直到尤玉玑走出了门外,他还望着门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直到连她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陈琪才收回目光,情绪低落地坐回去。
目光落在桌上的鞭子,陈琪不由一怔。
他应该将这条鞭子还给她才对。
陈琪拿起鞭子立刻下楼。
在百珍楼的对面,是另外一家酒楼。司阙此时正站在窗口,冷眼看着尤玉玑从百珍楼走出来,又见陈琪追下来。
司阙本是要去追方清怡,可是在万安寺的门口看见了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踪尤玉玑,这便一路跟到这里来。
司阙冷眼瞥着从百珍楼跑出来去追尤玉玑的陈琪,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抛起一枚铜板。
一道不起眼的银光闪过,司阙连落地的铜板是正还是反都没来得及看,立刻眯着眼盯着街角处。
那是箭头发出来的银光。
很快,司阙发现在这条热闹的街市许多地方隐藏了一张张拉满的弓,只待射出去。
司阙望向楼下,陈琪已经追到了尤玉玑的马车前,将手里的马鞭递给她。
那些人是冲着陈琪来的。
司阙脸色顿时大变。
下一刻,一支支搭在弦上许久的长箭朝着陈琪射过去。
陈琪与尤玉玑面对面说话,那些朝陈琪射过去的箭可没有长眼,不会避开尤玉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