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抱荷回过神来,“夫人说最近几天过年人来人来客人很多,怕百岁冲撞了客人,让奴婢将它抱过来。”
抱荷举着手里的百岁,从窗户送进去。
司阙紧紧抿着唇,盯着百岁,没接。
——她连他们的猫都不要了。
百岁悬空着不舒服,自己敏捷地翻了个身,从抱荷手里逃脱,跳到司阙的琴上,琴弦被它踩得一阵凌乱碎响。
司阙听着烦,捏着它的脖子,将它拎起来,随手一丢。
百岁没想到忽然被扔下去,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一跤。它坐在地上,冲着司阙委屈地喵喵叫屈。
它一连叫了好几声,司阙也没理它,它住了口,走到司阙脚边,抱着他的裙角睡觉。
·
夜深了,暗香院却聚满了人。
因为方清怡自回府,就不大舒服,觉得腹痛,后来又见了红,赶忙请大夫。
方清怡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庶子先出生有损夫人颜面,可这是一个生命啊!也是表哥的亲骨肉!夫人……夫人今日在万安寺一定只是一时糊涂了,还望姨夫和姨母体谅,不要责怪夫人。”
第88章
若不是听说方清怡是真的见了红,王妃也不会大半夜跑过来。她打量着方清怡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开口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其、其实也没什么。夫人只不过是提点了几句。”方清怡捏着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湿意。
这“提点”二字,可大可小。可以是寻常的指点,也可以是训斥。
“许是因为孕期,本就爱胡思乱想。我如今只是一个妾,身份与以往不同,夫人的提点让我一顿胡思乱想这才动了胎气。不怪夫人的……”
王妃皱着眉,望着方清怡的目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是她亲妹妹的女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也知道你现在只是一个妾?你也知道你现在身份与以往不同?”晋南王妃叹气,“咱们方家堂堂侯府,几代承爵,你随你母亲归家改姓方,就是咱们侯府的金枝玉叶!大好的前程你不要,你非要来做一个妾!你这是亲手把自己从云端造作到泥里!”
晋南王妃越说越气愤,心里也越来越替方清怡难受。身为女子,太清楚这世道妾的身份是多么卑贱。
方清怡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帕子,骨节发白。她低着头,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晋南王妃说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戳进她心窝里。
她悔了,早就悔了!
可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身为正妻还能争一个和离,而身为妾最多求一纸休书,落得个背发卖休弃的下场。
她没有回头路可走。
溢满泪水的眼中逐渐浮现了坚定,她慢慢抬起头,视线在晋南王妃的肚子里多停留了一瞬,才抬起头来,望着王妃说:“姨母,清怡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动了胎气,还让姨母这么晚过来折腾一趟,更是清怡的错!”
“太晚了。回吧。”晋南王站起身来。这些后宅事情,还是他儿子的后宅事,他本来并不想参与。可是王妃如今怀着孩子,这可算是老来子,他相当看重。他不放心王妃一个人过来,这才亲自跟过来。
晋南王妃长舒了一口气,缓了语气:“你好好安胎。若实在疑神疑鬼,就少出门,也能让自己安心。”
“是……”方清怡撘着绿梳的手臂站起身,“我送姨夫和姨母。”
“你歇着,不必送了。”王妃说着,和晋南王妃一起转身往外走。
王妃虽说不用送了,可方清怡还是送到小院门口。她立在小院门口目送王妃的腰身,凝了眸。
方清怡转身往回走,红簪从角落里走出来迎上来,她似想说什么,偏又欲言又止。
方清怡冷眼瞥过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扭扭捏捏做什么?”
红簪眼里浮现了几许挣扎。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来到方清怡身边做事,很了解方清怡。她虽然猜不出方清怡想做什么,可是她看得出来方清怡一定在筹谋着什么事情。
“主子,您现在怀了世子的孩子,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好好侍奉世子爷,不好吗?”红簪低声劝。
方清怡笑了。
她望向红簪:“你让我安分一点,把心思花在讨好世子爷身上?”
红簪正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说得这样直白。
方清怡更觉得可笑。
“成为一个低贱的妾,和我昔日的婢女伺候同一个男人,甚至是一起争宠?”方清怡收了笑,“红簪,你原本是奴,我可不是!”
她昔日不仅不是奴,还是侯府金贵的掌上明珠。
她怎么甘心?
不可能的。
方清怡拂袖,转身往屋子里,徒留红簪站在院中的黑暗里黯然垂眸。
·
晋南王夫妇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了急匆匆赶来的手下。
“王爷,宫里出了事!”这人叫于宁,是晋南王的心腹。
晋南王皱眉,询问:“刺杀琪世子的幕后真凶查出来了?”
晋南王这样问着,心里却不太相信。能在天地脚下刺杀皇子的嫡长子,这行为起止是大胆狂妄?恐怕想要刺杀陈琪是假,想要栽赃嫁祸才是真。只是如今烟雾弥漫,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父皇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晋南王本就无心争位,如今王妃又有了孩子,更是不想沾惹那些事情。
朝野都知道天子对太子不甚满意,随着父皇年纪越来越大,重立储君之事迫在眉睫。最近小半年,陛下时常将皇孙们召进宫中,难免有几分参考的意思在里面。
晋南王正琢磨着如今的局势,发现于宁面露难色。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冷声问:“世子又闯祸了?”
于宁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他做了好些心理争斗,才试探着开口:“今日几位世子在宫中小聚,许是吃酒吃得多了……”
一听到吃酒吃多了,晋南王额角跳了跳。
于宁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世子许是酒后糊涂了,不知怎么和汛世子起了冲突,还掀了桌子。皇后娘娘劝了两句,他、他大呼小叫不准皇后娘娘说话……”
于宁禀完话,先“扑通”一声,自己跪下了。
晋南王心里生起一团火,刚要发火,身边的王妃身子晃了晃。他赶忙扶住王妃,压抑了怒火,缓声劝:“不许动怒!身子要紧!你现在是两个人了!”
王妃疲惫地叹了口气,靠着晋南王的臂膀。
瞧着王妃如此,晋南王赶忙将人抱起来,先送她回去。也顾不得陈安之,他临走前叮嘱于宁待陈安之回来将人灌药醒了酒才去见他。
于宁向晋南王禀话的时候,陈安之已经回到了府里。他在宫里酒后失态,已被灌了醒酒汤,如今脑子里一半清醒一半残着酒的醉效。
或者说,方清怡陆续喂给他的易怒的药,日渐发挥作用。方清怡喂给他的药并不算什么毒药,只不过是会让陈安之在喝了酒之后变得异常暴躁。
当日他与尤玉玑大婚那一日,方清怡就对他下过这药。所以他才会在大婚之日那般荒唐——口无遮拦、举止出格。
刚回来,陈安之就从望山口中得知方清怡见了红。他晃着身子直奔暗香院去。
方清怡不知知道陈安之在宫中闯了祸又挨了罚,正沾了一身火气。可她知道陈安之喝酒之后是药效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双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陈安之。
“我已经听人说了,你今天去万安寺给孩子祈福的时候遇到了尤玉玑,那个毒妇训斥你吓唬你才让你动了胎气!”陈安之感觉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这团火不停地烧着,让他身体有一种十分憋闷的感觉,这团火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在找一个出口。
“不是的。”方清怡温柔地摇头,“夫人待人和善,只是提点了我几句,断然没有害我们这个孩子的意思。表哥,你信我!是我最爱胡思乱想,与夫人无关的……表哥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和我们的孩子而误会了夫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帮着她说话?”陈安之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的那团火让他愤怒地摔了高脚桌上的那瓶红梅,瓷器碎了一地。
方清怡急忙走过去,拉着陈安之的袖子,哽咽地说:“表哥,你别这样。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不好?我们的孩子没事,夫……”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陈安之阴着脸,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冷声对望山说:“走,去昙香映月!”
方清怡不知道,纵使有药物影响,陈安之之所以这般气愤,不仅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陈琪遭遇刺杀的事情。刚听说这事,他着实为陈琪担忧了一把,可他又听说当时尤玉玑也在。
——当时这两个人该不会是正好在私会吧?
方清怡站在门口,梨花带雨地目送陈安之走远,才幽幽转身。她回到软塌坐下,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嗑起南瓜子儿。
红簪站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响动,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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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之赶到昙香映月时,尤玉玑已经歇下了。
“尤玉玑,你给我出来!”陈安之往里闯。
枕絮和抱荷快速披了外衣起身,挡在里间门口,拦下气势汹汹的陈安之。
“夫人已经歇下了,世子爷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枕絮和气地劝着。
“闪开!”陈安之一把将枕絮推开。
抱荷伸开双臂挡在门前,提高音量:“世子爷醉了,回去歇着吧!”
那边景娘子听见了动静,赶忙披衣起身,和几个侍婢快步赶来。她赶到时,正好看见陈安之一脚将抱荷踹倒。
景娘子吸了口凉气,略作犹豫,转身往外走——去前院请王妃。
陈安之刚想踹门,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尤玉玑立在门口蹙眉看着他。
陈安之从外面过来,走了那么长黑乎乎的路,视线还没彻底缓过来,眼前忽然出现尤玉玑这张宛如莹玉的姣丽面容,他晃了下神。
心里那团烧着的火焰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息。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尤玉玑弯腰,将跌坐在地的抱荷扶起来,才转眸望向陈安之,淡淡开口:“世子爷来我这里耍酒疯的?”
陈安之深吸一口气,他以为自己会出口询问万安寺的事情,可他说出来的却是:“你是不是和陈琪私会了?”
陈安之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尤玉玑望过来的目光冷漠、疏离,还有平静。
尤玉玑的毫不在乎更是刺伤了陈安之。凭什么呢?就因为大婚那日他一时酒后糊涂,她就这样对他?妻纲被她丢弃不顾,全然不在乎他?她为何不能有一个妻子的模样——温柔又善解人意?
至少,应该在乎他。
她是他的妻子啊!可是她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陈安之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浓。
“毒妇!不守妇道的毒妇!”陈安之不想再看见尤玉玑那双冷漠的眼睛,他移开目光,又转过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愤怒地摔了一个又一个插着红梅的花瓶。
满地狼藉。
枕絮气得都快哭了。明日有客,这些花瓶每一个都是丫鬟们仔细拾弄出来的!花了大半个下午才弄好。
司阙听到尤玉玑那边的响动,不悦地皱了眉。他忍着头疼披衣走出来,站在檐下吹着冷风,望向尤玉玑的屋子。
景娘子去请王妃还没回来,尤衡已经先一步迈进昙香映月。拦着他想要先通禀的家仆,被他拎着衣领丢开。
第89章
尤玉玑平静地看着陈安之在外间耍酒疯,将所有能摔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明天西太后就会从别宫抵京,那封不为人知的和离书也该公之于众了。
枕絮小声委屈地说:“明天还怎么待客……”
“待客?”陈安之转过身来,指向尤玉玑,“你明天又要见哪个野男人?”
屋子里的瓷器被他摔得差不多了,他脚步踉跄地朝尤玉玑奔过去,指着她的手指头晃晃悠悠:“好啊,在外面与人私会不够,还要在家里见野男人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陈安之自己这么说话不对,可是他好像失了控一样,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操控了他,让他不由自主说些他自己都知道不该说的话。
瞧着尤玉玑眉眼间淡然的神色,再次戳了陈安之的自傲。残存的理智也被他抛弃,他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尤玉玑质问:“说!你到底又要见哪个野男人!”
“我!”
一道暴喝声从身后传来。
尤衡迈过门槛走进来,俯视着屋内的狼藉。
陈安之愣了半天,才转过身去。他视线慢慢上移,仰望着尤衡的脸。他懵了一下,才恼羞成怒:“这男人是谁,竟半夜跑到这里来?”
他回头瞪向尤玉玑:“你把男人养院子里了?”
尤玉玑眸中浮着惊讶。她全然没顾得上气急败坏的陈安之,意外地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高大男人。
她今晨出门前吩咐侍女拾弄了庭院明日待客,待的是她赴京的堂兄一行几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二哥会这个时候过来。她生性好强,被二哥看见这一幕,让她心里有丝难堪。
尤玉玑绕开陈安之,避开地上的瓷器碎片,迎上尤衡:“二哥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我要不是这么晚过来,岂不是不能亲眼看见这小子欺负我尤家人!”尤衡不仅人长得高大,更是天生的声如洪雷。
陈安之愣愣看着尤衡,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谁。恼怒的情绪还挂在他的脸上,他努力调整摆出平和的表情来,让那张脸一时变得十分扭曲难看。
尤玉玑侧首望了枕絮一眼,枕絮立刻招呼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女过来收拾满地的瓷器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