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之愣愣地望着屋顶,一言不发。在他昏过去的半个夜晚和大半个白日里,他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好像是把他过去二十载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
梦境里,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过去的自己。头一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审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原来,他真的是个蠢货。
他在梦境里痛苦不堪,又不敢从梦境里出来,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现实。
原来,那个令他痛苦的噩梦才是真实。这二十载养尊处优的世子生涯才是真的大梦一场。
“世子爷,您、您怎么哭了啊!”望山慌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又疼了?小的去给您拿止痛药?”
陈安之仍旧愣愣望着屋顶,根本没有听见望山的话。
望山赶忙转身去倒水,水柱落进瓷杯的声响掩盖了陈安之虚弱的话。
他说:“还好。”
还好他没有一梦不醒浑浑噩噩至死,还好没有因为他的愚蠢害死母亲。
他搭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身下的床褥,血肉模糊的手将床褥染得污渍斑斑。手上传来的疼痛在这一刻也被他的决心所抵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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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离开花厅时对司阙说中午有饺子吃。司阙以为她会和他一起吃。可他没有想到厨房的确送来了精致的十二饺。十二个饺子,每一个都是不同馅儿。
但是尤玉玑并没有和他一起吃,甚至没有叫他过去。
司阙坐在窗下,手中捏着一枚铜板,修长的指慢悠悠地翻着铜板。
就在他思量要不要主动去尤玉玑房中和她一起吃时,从开着的窗户看见尤玉玑的房门被侍女推开。尤玉玑从里面迈出来,她浅紫色的裙裳外裹着毛茸茸的白狐裘,绒毛迎风轻拂,擦过她凝脂玉颈。
景娘子也穿得正式。甚至卓文也在院中等候。
她这是要出门?
司阙慢悠悠翻转铜板的动作停顿下来,目送尤玉玑走出昙香映月,直到身影再也瞧不见。
大过年的,去哪儿啊。
许久后,司阙放下指间的铜板,在琴台后坐下,弹琴打发时间。
一下午,转眼即逝。
司阙不过是打发时间,可整个昙香映月的下人们个个竖起耳朵,如听弦月如醉如痴。
有双倍的赏钱,还有天下第一琴可以听。
这个年过得真开心!
可在司阙身边做事的流风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跑去找停云请教。停云终于将她想要的眠药炼了出来,昨天睡得很香,今天一整天脸色都不错。
停云听了听隔壁传来的琴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流风眨眨眼,心里不服气——她怎么就是小孩子了?
停云没解释,端起炉上刚烧好的热水浇了茶,笑着端着茶水往隔壁去给司阙送去。
流风跟过去。
天色逐渐暗下去,坐在枝头的两只麻雀也相继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当尤玉玑出现在司阙的视线里时,司阙抚琴的长指瞬间停下。手指压下去,将这半支曲子用嗡鸣声打断。
尤玉玑脸上带着笑,一边往前走,一边与身边的景娘子说话。她踏过甬道,径直回了屋,似乎并没有发现司阙缩在的东厢房窗户开着,也没有看见司阙正望着她。
停云轻叩了下房门,进来送茶。
司阙将压在琴弦上的手收回来,望着尤玉玑房间的灯亮起。他问:“夫人今天去哪里了?”
流风刚要说话,停云抢先回答:“许是和赵夫人去梨园听戏了吧。”
流风疑惑地看向停云——夫人不是去赵府做客吗?怎么又去听戏了?而且停云怎么知道?
停云神色不变,毕恭毕敬地将热茶放在司阙的手边。
她悄悄打量司阙的脸色,果然见他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下来。
尤玉玑回了屋,先将白狐裘解下来,立刻去了里间换衣。她刚将带着从外面染上寒气的外衣脱下来,去拿居家常服,小间的房门被人推开。
尤玉玑吓了一跳,可想到不敲门就进来的人除了司阙不会有旁人,她所以连回头也没有,继续穿衣。
司阙走到尤玉玑身后,忽然抱住她。他拥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有些勒。
“阿阙?”尤玉玑疑惑地唤他。
第107章
司阙低下头,凑到尤玉玑的颈侧,用力嗅了嗅。
好像,没有野男人的味道。
司阙逐渐松开禁锢着尤玉玑的手臂,然后握住她握衣的手腕,将她的手拢在掌中。他说:“胃难受。”
“是中午的饺子吃了后胃口不舒服吗?”尤玉玑轻轻推开司阙的手,继续穿衣。
司阙冷眼瞥着她。
这只狐狸精还好意思提饺子。他连搭饺子的香栗子都剥好了,她竟不和他一起吃。
尤玉玑将衣服穿上,垂眸系上腰侧的衣带,然后拉着司阙的手往外走。司阙倒是没拒绝,任由她拉他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两个人相握的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的手生得那样好看,他好生喜欢,绝不允许别人碰触。
到了外间尤玉玑松开了司阙,亲自去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微笑着说:“喏,喝一些暖一暖胃。”
“热水暖不了。”
尤玉玑微微偏着头,一边去解云鬓间的步摇,一边疑惑地望着他。
尤玉玑刚将插在云鬓间的步摇取出来,人就被司阙扛了起来。尤玉玑手中刚取下的步摇不由落了地。她伏在司阙的肩上,惊讶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急说:“快放我下来,枕絮与抱荷一会儿要进来的!”
“好。”他听话地应着,顺便拍了拍她的屁股,然后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尤玉玑无声轻叹,望着落地的那只玉柄的步摇。可惜了她刚买的步摇,就这么摔断了。
司阙听话地将尤玉玑放下,不过是放在床上。
今天是大年三十,说不准下人们什么时候会进来禀事。尤玉玑刚被司阙放到床榻上,便坐起身来,想要下床。
“姐姐。”司阙手臂拦在她的前腰,微微用力,将人带着一起躺在床榻上。
他望着尤玉玑的眼睛,去拉她的手放在他的胃部。
“姐姐真的不给我暖一暖揉一揉吗?”他问。
尤玉玑隐约能听见侍女在外面的脚步声,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把床幔放下。”
司阙笑了。他坐起身,依言将厚重的床幔放下,拦截了从窗户照进来的落日晚霞。床幔内的光线立刻暗下去。因是新年,床上的一干用具都是新换的,换上了喜庆的红色幔帐。一时间,拢合的床幔内的昏暗也镀上了一层红晕的色调。
尤玉玑侧转过身,一手托腮支着上半身,一手覆在司阙的肚子上摸了摸,寻到胃的位置,动作轻柔地为他揉抚着。
不多时,尤玉玑轻揉的动作慢下来,她用指腹在司阙的前腹慢悠悠地画着圈圈。
一圈又一圈,又一圈圈。
她含笑望着司阙,柔声问:“好些了吗?”
司阙凝望着尤玉玑好似蕴了一汪春水的脉脉眼波,徐徐道:“没有。可能位置不太对。”
他听见尤玉玑轻笑了一声。
他看见尤玉玑轻挑的眼尾勾着一抹明晃晃的勾引。
司阙从上到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觉得她搭在肩头的一缕发都有着勾人的味道。甚至是她手肘撑在床榻上将柔软的床褥压出的一个小坑也圆润可爱。
“位置不对?那看来不是胃痛。”尤玉玑在司阙前腹画圈圈的手缓缓向一侧挪去,从他腰侧的衣衫间滑进去。再无衣料阻隔,她酥若无骨的手在他前腹换着地方摸寻着。
“这里疼?还是这里疼?或是这里?”尤玉玑温柔的声音里始终噙着浅浅的笑。让她本来就有的温柔,又多了几分和煦的暖意。
司阙刚要开口,听见侍女的脚步声。
小丫鬟站在门外,先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再开口:“夫人,枕絮姐姐让我过来问一问今晚的烤全羊是哪一种酱料?”
“让枕絮自己拿主意就行。”
“是。”小丫鬟小跑着去回话,脚步声逐渐远去。
小丫鬟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尤玉玑俯身凑到司阙耳边,低声问:“阿阙,到底哪里不舒服呀?”
说着,她在司阙前腹上画圈圈的动作一顿,手指头在他坚硬的前腹略用力点了点。
“可能还要再往下一些。”司阙说。
尤玉玑的手指头再往下挪了挪,带笑的声音柔柔问:“这里?”
司阙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尤玉玑作乱的手。然后他翻过身来,将尤玉玑压在臂下。另一只手去解她腰间的衣带。
“咚咚咚。”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夫人,今晚用哪种花呀?”
司阙去解尤玉玑腰带的动作停顿了,仍旧执意去解。一片红晕的昏暗中,尤玉玑望着司阙近在咫尺的漆眸。她略略抬起头,在司阙的下巴上落下浅浅的一个吻,然后温声回答外面小丫鬟的话。
她语调不急不缓,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了几种花,甚至连哪种花撘在哪个瓷瓶里都一一说出来。
司阙盯着她这般不紧不慢的模样,心口窒闷——这只狐狸精就是故意的!
“是,奴婢都记下了,这就去!”小丫鬟转身跑开。
拢落的床幔内,尤玉玑的上衣已凌乱不可遮。尤玉玑勾着司阙的脖子,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柔声说:“再等一等?”
司阙冷脸看着她,显然不愿意等。
几乎没有给司阙拒绝的机会,抱荷又来了。她站在门外笑嘻嘻地禀话:“夫人,崔姨娘和红簪姨娘过来啦!”
“好,将人请去花厅。我一会儿就过去。”尤玉玑与门外的抱荷说话时,含笑的眸子仍旧望着司阙。
她没等抱荷走远,纤细的指攥着司阙的衣襟,凑到他面前,将旖唇贴在他唇角,低声问:“真的不等一等吗?”
随着她说话,旖唇开开合合轻磨着司阙的唇角。
司阙不由松开了握在尤玉玑腰侧的手。
——这下人一趟又一趟地过来,实在是受不了。
尤玉玑手肘撑在床榻上,在司阙身下往后挪了挪半撑起身。随着她向后挪动的动作,柔软的雪峦擦过司阙的鼻尖。
司阙压在床榻上的长指微微蜷起。
尤玉玑离开司阙臂弯的禁锢,没急着穿衣裳,而是侧身而坐,先抬手拢着云鬓。凌乱的层叠上衣半挂在身上。她一边拢着云鬓一边回眸望向司阙,道:“帮我穿好。”
你把我衣裳弄得乱成这样,理应由你来整理好。
“呵。”司阙低笑了一声。
尤玉玑轻轻挑眉,眸中染着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不愿意吗?
司阙握住尤玉玑的皓腕,将人拉进怀里,冷着脸给她穿衣。最后将她腰侧的衣带仔细系好完美的蝴蝶结,他俯下身来凑到尤玉玑耳畔咬住她的耳朵尖,牙齿轻轻地磨咬了一会儿。
“狐狸精。”三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擦过她微热的耳朵尖。
尤玉玑那句“那你喜不喜欢”几乎快要脱口而出,可是她抿了抿唇,没有问出来。这种问题,放在心里问一问自己就够了。哪能真的问他?
她指背轻抚过司阙的下巴,从他怀里出来,掀开床幔,一时间外面白日的光明照进来。尤玉玑款款走出去,留给司阙一个婀娜却不回眸的背影。
她才不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他要等着他主动地意乱情迷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诉着情肠。
尤玉玑赶到花厅时,翠玉正和红簪有说有笑。因是大年三十,两个人都换上了喜庆的华服。红簪穿了一身红裙,翠玉也难得地穿了一条石榴红的鲜艳裙子。
“姐姐,烤全羊呢!”翠玉见尤玉玑进来,立马笑着询问。
尤玉玑在翠玉脸上的笑容多看了一眼,她温声道:“怎那么贪嘴,还没到时候呢。”
侍女端上来五花八门的精致点心。几个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聊。
过了一会儿,翠玉忽然说:“姐姐,我又想玩樗蒲了。”
尤玉玑忽然想起了那次带着几个小妾去涟水泛舟时,几个人一起玩樗蒲。只是今非昔比,林莹莹已不在府中,春杏也病了。倒是多了个红簪。
“红簪,你会不会玩?”翠玉问。
红簪点头,谦虚地说:“我只会一点点。”
加上红簪,这也才三个人。
尤玉玑怅然:“可惜春杏病了,莹莹又……”
尤玉玑提到林莹莹,翠玉目光不由躲闪了一会儿。她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尤玉玑的眼睛,又赶忙去问枕絮和抱荷会不会。
可惜枕絮与抱荷都不会,何况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会。”司阙从外面走进来。
翠玉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向迈进门槛的司阙。在她眼前这位阙公主不仅性情古怪还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她居然会玩樗蒲这种东西?
她盯着司阙看了一会儿,直到司阙走到她身边。司阙垂下眼睛瞥向她,慢悠悠地问:“怎么,不带我玩?正面小人。”
什么正面小人?
翠玉拧了眉。她赶忙“啧”了一声,道:“我哪敢不带您玩啊。”
她真想翻个白眼,可惜她不敢。
尤玉玑手中握着个取暖的精致袖炉,含笑望向司阙,目光从上往下打量过他,发现他换了身衣裳。
随着司阙逐渐走近,两个人四目相对,尤玉玑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移开目光吩咐下人准备樗蒲。
玩樗蒲,尤玉玑加大了输赢,是以前的三倍。因为是过年,她也想几个小妾开心些,故意输了几把,想多输些银子给翠玉。
可惜,她虽然把把放水,翠玉把把差一点赢了钱,都被司阙抢先一步。
司阙瞥着桌上赢的票子,侧首望向尤玉玑,道:“没想到打牌这么赚钱。”
翠玉却苦着脸,硬撑了两把听见外面的烟花声,赶忙说:“不打了,不打了!去看烟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