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兮原本还在担心虞芝仍不愿自己帮他,这会见到这一幕,神色骤变,连手下的九转仙莲都不再在意,连忙接住了弯着腰、难以站稳的虞芝。
他手臂之上的鲜血还在流着,有红色的血珠恰好滴落在了虞芝的伤口处,几不可见的金光闪过,那滴血融进了虞芝的身体。
噬灵丝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更多的灵力,似是折腾得累了,突然安静下来,又将自己卷作一团,融回了金丹之内。
虞芝从剧痛之中回过神来,身后已被汗水濡湿,浸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中。
等到气海平静下来,她抬起头,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细微的响动出现。
是花苞绽放的声音。
九转仙莲最外层的花瓣终于松动,一颤一颤地向外舒展,如同初生的孩童一般柔嫩而小心,感受着从未见过的一切。
它的花瓣拢共九重,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之时被压成小小一团,此刻绽开,宽大的花缘占据了大片空间,隐隐有光彩自上流动。
正中心的红色变得更深,几乎变成了暗色,像是在流转,连外边的光彩都被它尽数吞噬。
正盯着它的绽放,虞芝心间却突然涌出一个念头,不能让它继续转下去,否则将会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一惊,伸出手,正欲去碰九转仙莲的莲心,指尖却与谢朝兮在空中相汇,一同悬于花心正上方。
刹那间,有如血般的雾气自莲心处迸发,红光大盛。虞芝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头脑却开始昏沉。
谢朝兮还半揽着她,有大半片躯体贴在一处,那光四处洒落,最终如同寻到了方向一般,一寸寸地移向两人。
等到光笼罩住她与谢朝兮的身躯之时,他们一并晕倒在了地上。
第31章 她的魂魄被九转仙莲困在……
虞芝不知晓自己是否陷入了幻境。
她如同游荡人间的鬼魂一般, 并无肉身,而是飘在空中,眼前有一位少女。
这女子与她容貌颇有几分相似, 却柔和得多,双颊上带着些肉, 笑起来可爱极了, 那笑容一眼便知晓是被爹娘宠着长大的, 与她惯常不及眼底的笑毫不相同。
她穿着一袭白色衣裙,脑后的长发被一根韶粉色的丝带挽起,垂在身后, 发尾勾起一个活泼的弧度。
她怀中抱着盆花,似是看不见挡在身前的虞芝,从后者的身躯之内一撞而过,兴致冲冲地往外走去。
这样的旁观虞芝不是第一回 经历。
在那个梦里,她也是这般看完自己的一生,连带着还见到了谢朝兮。
但这女子她从未见过,并不认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会看到这一切。
那九转仙莲究竟有何神通,是否此时所见所闻, 都是它所带来的?
虞芝微微晃神,下一瞬, 身边场景变换,她随着那女子到了书房之中。
“芝儿, 这仙莲被你照顾得甚好。”一中年男子抚须赞叹道。
旁边一位美妇人接过话道:“老爷这话说的, 我们芝儿惯会侍弄这些花草,养盆莲花岂在话下?就是别把我们芝儿累着,瞧着这些日子都消瘦了些许。”
说完, 她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
“爹,娘,你们可别夸我了。能为爹爹娘亲分忧,芝儿便心满意足了。”女子温婉地笑了笑,脸上有些羞涩,是在为直白的夸赞而不好意思。
被他们不断重复,虞芝这时才注意到桌面上摆着的那盆花——不正是九转仙莲?
不怪她此刻才发现,实在是这花离了雪山之巅,又被栽在泥土之中,粗粗看去与普通花朵相差无几。若非它那自红变白的九重花瓣实在特别,虞芝兴许到现在还无法辨认出来。
等三人再说了些体己话,那中年男子又仔细嘱咐女儿要认真养着这花:“芝儿,这仙莲与我慕容家气运息息相关,可容不得懈怠啊!”
“爹,芝儿晓得。”女子应道。
离了书房,她捧着花盆离开书房,走到自己房门外,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两人似是十分熟稔,至少这女子见到来人的那瞬间便露出了笑颜,与在爹娘面前那个守礼的笑不同,此时的喜悦几乎透出眼底,明显得无法遮掩。
“阿朝,你怎么来啦?”她快步走过去,停在这男子面前,问道。
她的动作太大,连花盆中的泥土都散出来一些,落到她一尘不染的衣裙之上。
男子注意到她被弄脏的衣袖,伸出手将之掸去,以指腹细细拂过,不让那泥弄脏一点对方的衣衫,自己的手指却被抹得有些污黑。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语调中有藏不住的迟疑:“小姐,我……”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女子打断。
“阿朝,都说过多少次啦,不要叫我小姐!”她佯装生气,撅起嘴教训道,太过在意称呼以至于并未发觉眼前人的不对劲。
“可我是慕容家的奴仆,小姐本就是顾朝的主人。”顾朝垂下头,不敢看她,眼底是藏不住的挣扎。
“阿朝,你别这般轻贱自己。”慕容芝带着他走进屋内,将手中的花放下,并不嫌弃这男子双手之上的脏污,将之握在手中,“你自幼在宗门长大,在我牙牙学语之时便照顾我,在我心中,你就像我的哥哥一般。”
她知道平日里这个时候顾朝大多在修炼,来找她定然是遇上什么事了,主动问道:“阿朝,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顾朝终于抬头看她,脸色有些白,令慕容芝担忧起来。
“你是不是修炼时受了伤?”她猜测道。说完反而更加肯定了一些,将人按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娇声责怪道,“傻阿朝,修炼老是胡来。”
纵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语气中却满是关心。
虞芝只是目睹这一幕,就能看出来这女子对这人绝非仅仅是如她所说的“像哥哥一般”。
可她还注意到——那男子的余光始终不离九转仙莲。
虞芝看了眼他的脚尖,朝向的是那张摆着花盆的桌子,像是随时要冲过去,将之抢入怀中。
她心下了然,这人打的是九转仙莲的主意。
她瞧得一清二楚,甚至对这个傻乎乎的、一厢情愿的女子有些微同情,实在是太愚蠢了。
“阿朝,别担心,我这就去请冯药师来为你看看。”慕容芝走向门外,复又回头叮嘱道,“且在我房中歇歇,病人可不能累着。”
她言辞间满是关怀,说完便匆匆像冯药师的住所赶去。
随着她的离去,屋内的九转仙莲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摆在顾朝面前,显示出主人对他的信任与放心。
虞芝本以为自己会跟着慕容芝一并离开,但她却不知为何慢了几步,仍留在原地。她冷眼看着顾朝伸出手,就要碰上花盆的边缘,心道果真如此。
只是不知晓那女子回来发现自己如此信赖的“好哥哥”偷了自己精心照看的九转仙莲走,会有多伤心。
当顾朝的手切实触到白瓷的冰凉,虞芝的眸子一眨不眨,将他的痛苦与无奈尽收眼底。
他在仙莲边缘轻轻撕下一片花瓣,谨慎地理清了撕裂的不平,将之复原得如同之前一般,一眼看去绝不至能发现花瓣的缺失。他喃喃自语道:“小姐,对不起。但暮儿却等着它救命。”
虞芝心中暗讽,表现得如此下不去手,最终还不是要偷了花走。
画面一晃,她眼前匆匆闪过一串情景,一阵头晕目眩之感随之而来,慕容芝的记忆也逐渐被塞进她的脑中。
等到这波动终于静止,她见到慕容芝正在一方小厨房中,熬着什么东西,热气蒸腾。屋外四处披红挂彩,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她不能离慕容芝太远,但站在厨房门边,也能听见些许下人之间的议论声。她听了一会,才推断出,是慕容家在给女儿招婿。
据她观察,慕容芝灵根颇差,不是个修炼的苗子。慕容家虽然在修真界排不上号,也算是有点家业,可此时却陷入了青黄不接的窘境。
慕容芝的爹娘仅这一个女儿,不愿委屈了她,又不愿她为了慕容家苦苦支撑,便干脆办了个比武招亲,寻个靠得住的人将慕容家接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欺负女儿。
虽说这样也是个法子,但虞芝却望着慕容芝皱起眉头,心知这女子定然不会听从她爹娘的安排。
毕竟她已有了心上人。
慕容芝熬好药,端着碗走进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她没做过这事,手脚难免生疏。那药汁滚烫,将她指腹烫得发红,差点儿摔在地上,却被她堪堪捏住。
虞芝跟着飘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与慕容芝宽敞无比,细纱层层的少女闺房不同,这儿只有一床一桌两椅,朴素得甚至没有一点装饰。
慕容芝正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一勺勺往靠在床榻之上的男子口中喂去。
“阿朝,你也太不在乎自己身子了,就是为了……为了我,也不能这般拼命啊。”
“今日那人……若是真打不过,输了便输了,总归我不会嫁给他。”她脸上的忧愁之色难以散去,想了又想,对顾朝说道,“过几日还有一场,不如我们不打了。若是爹娘不同意,我们就远走高飞!”
顾朝一口口喝着药:“小姐,我定拼尽全力,绝不负你。”
“我不用你拼尽全力,我要你好好活着!”慕容芝不高兴地看向他,“也不许叫我小姐!说了这么多次,阿朝就是不愿改。”
“我知道了。”顾朝抿抿唇,苦涩的药味充斥着口腔,“芝儿。”
听到他终于改口,慕容芝忍不住笑起来,一时之间,满室生辉。
两人此刻如蜜里调油,容不得外人打扰。
虞芝想到方才慕容芝在熬药之时放进去的那片花瓣,分明是九转仙莲的花瓣,竟被她拿来救这么一个负心人。
她不像慕容芝那般当局者迷,何况在一开始她便知晓顾朝对九转仙莲有别的心思,口中还有一个名叫“暮儿”的人受他记挂,对两人并不多么看好。
甚至顾朝此刻的伤,她都怀疑是这人在用苦肉计。
就依着慕容芝对顾朝予取予求的态度,只怕是顾朝直接开口讨要,她也不会不给。
……
这几日,虞芝始终伴在慕容芝身侧。她看到她一颗心扑到那顾朝身上,整日除了养花便是关心顾朝,也不知究竟谁是谁的主子。
那顾朝不过是个奴仆,可全凭着主人的喜爱,连着旁人也对他尊重几分。
顾朝的伤是因为与他人在擂台上斗法而来,他天赋不错,但毕竟只是慕容家一个下人,功法典籍都是胡乱看的,能学到什么东西,拼命也只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听闻明日便是比武招亲的最后一场,赢家便要抱得美人归,入赘慕容家。顾朝的对手是一名筑基后期的修士,与顾朝这个筑基中期比起来还是强了不少。
终身大事当前,慕容芝却毫不忧心。顾朝的伤被她那九转仙莲调养,这会功力不退反进,许是当真有了一敌之力。
不负所望,翌日的比试顾朝果然取胜,但越阶对敌,他伤势颇重,有性命之忧。
虞芝力排众议,恳求爹娘将九转仙莲拿给顾朝疗伤。她跪倒在二老面前恳求道:“爹、娘,若是你们不愿救阿朝,女儿便随他去了,也好过为他守寡!”
“胡闹!”慕容震一拍桌子,“我们修仙世家,何来守寡一说。他若是真死了,爹在为你找一个良婿!”
慕容芝以死相逼:“我只要阿朝一个!”
“芝儿!”慕容夫人眼含泪水,终是拗不过女儿,看向自己的夫君,“老爷,你就应了她吧!”
慕容震的手背青筋爆出,看着自己眼前跪着的妻女,终是松了口,点了头。
这天夜里,慕容芝将九转仙莲拿给了顾朝,让他直接吞服花瓣,调养灵息。顾朝郑重地接过这盆花,放在床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芝,然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屋内的香渐渐燃尽,慕容芝感到一阵疲惫之意,竟沉沉睡了过去。
虞芝一直看着一切,心知大事不好,却也无能为力。
她眼见着顾朝将慕容芝放在床上,盖好被褥,将灯熄灭,接着便抱着九转仙莲走出了房门。
晕眩感再次涌上来,她被一股看不见也无法抗拒的力,拉近了慕容芝的体内。
之后的事情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虞芝眼前翻过。
慕容芝醒过来后以为顾朝已经将九转仙莲服下,满心欢喜等待着与他成亲。
而后有奇怪的女子找上门来,说是顾朝旧识,自称“宋暮”。
再往后,慕容芝隐约感到顾朝伤势并未痊愈,心中有了不解,但仍未想过是顾朝将仙莲偷了出去,并未给自己服用。
直到他们成亲的那日。
慕容芝欢欣雀跃地想着要嫁与他,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新郎官,而是找上门来的魔修。
那男人一身黑衣,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一柄血红长刀握在手中,上面正滴着慕容家上下的鲜血。
慕容芝被爹娘藏在密道之中,一切都不知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她才破锁而出。
脚下是一具具尸体,断气了的,还有一口气的……慕容芝顾不上看,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爹娘的身边,将他们扶起,失声道:“爹……娘……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她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头上点翠的凤冠已经歪斜,颊边几缕碎发被粘稠的血沾在脸上。她身上的嫁衣如火,却在这样的背景映衬下显得更加惨烈。
慕容震艰难抬手,满是鲜血的手掌搭在她的手上:“芝儿,不能信……顾朝,九转仙莲……气运,他……盗走……不能信啊……”
慕容芝呆呆怔怔,她的脑海之中是爹爹留下的一串话,可字词拼凑在一起,却这般难懂。
只是再无多的时间让她去懂了,慕容震的手失了力,自她手背之上滑落。
心间的悲痛令她感到麻木而难以呼吸。
“顾朝……顾朝……”她喃喃道一个名字,而后音调变得凄厉,“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我好惨啊!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