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眼下招待的是内官,最怕一些女乐、雅妓摆不正心态,表面上奉承,其实心里看不起!这些内官都是人精,焉能不知道一个小娘子心里的小九九?而若是让他们不高兴了,说不准就会影响到生意!
  “听说师娘子也合的好香!”正谈着宫里进香料的事呢,梅宋和主事的内官说话,旁边一个内官就和红妃闲谈。
  “不过是外人见奴有几分薄名,这些事有一分便说成了五分,有三分便说成了十分。”红妃没有在这种时候显能,人家只不过是客气说话而已。她接过一旁严月娇递过来的香器,拔下发髻间一根珍珠裹头簪,用簪脚在香灰上戳了几个眼,然后又把香器递给梅宋。
  “点茶烧香、挂画插花,这些闲事原是女乐们做学童时在学舍里就要学的,真要说起来,谁都能来得。奴在其中,不上不下而已。”
  梅宋接过了香器,让主事的内官闻香:“大人看看,这次南边送来的香品...每年都说好香要采尽了,好东西越来越少。可要小人来说,明明是品质越来越好才是,外人只会瞎猜!”
  内官‘嗯’了一声,似乎是在品香,又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
  另外一边,与红妃说话的内官,从袖中拿出一个花鸟葡萄纹银香球给红妃看:“师娘子过谦了,说师娘子香合的好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其中还有几位相公呢——师娘子替小人掌掌眼,这是前几日在大相国寺寻来的,人说是杨妃用过的。这自然是假的,但小人瞧着倒真相是唐宫旧物。”
  红妃接过来细看,看着这个香球,她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关于国宝的综艺,就见过一个类似的。那一期节目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结合那些,加上这辈子接触到的一些金石知识,红妃倒真能分辨出这东西的真假(主要是此时的假货相对于后世少多了,造假技艺也没有那么高超)。
  “大人眼力很好,这确实是唐时旧物,唐时这种香球......”红妃一一说来,即使是买香球的内官也不知道里头有这么多门道。本来他会买这个玩意儿,就说明这是他的喜好,当下又是达官贵人痴迷金石的时代,此时听红妃说这些,他听的连连点头,就差拿个小本子记下来了。
  说完之后,红妃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里头放着两枚香丸。笑着道:“也是巧了,今日奴正带着旧时唐宫之香‘月麟香’,《香异录》记载是唐明皇身边女官所进,大人可有意一试?”
 
 
第137章 鲜花着锦(5)
  招待了一回内官,稍迟一些回撷芳园时,严月娇还说起此事。
  “如今宫里的中贵人们也越发张扬了,宫外狎妓是常有的。姐姐是官伎馆里人,那些内官难得登门也就罢了,娼馆却是捧着他们呢。”‘中贵人’是宫外对身份较高的内官的称呼,严月娇这话里还带着一些抱怨。
  内官都是阉人,狎妓其实不能有实质关系,但还是有一些内官乐于此道。一方面,阉割只是□□的,有些人内心还是想亲近女人的。红妃所知道的历史上,太监宫女对食的例子那么多,可见这个道理。
  另一方面,就是体面了。就如同对普通男子来说,在行院里有个相好,是可以成为自己权势的装饰品一样的存在的。对内官也是如此,甚至更甚!这些内官常年生活压抑,就算混到顶格,也不能抬头挺胸做人,唯一一点儿乐趣也就是炫耀自身财富和权势了。
  这种情况下,行院里包占着一个漂亮女人,确实是非常直接的炫耀。而且看着那些普通男人可望不可即的女人,可以任由自己玩弄,这也能大大满足一些内官有些阴暗的内在需求。
  不过,这种事几乎没落在女乐身上过,即使是内官中走到顶的各位都知,也没听说谁能占有一个女乐。
  这里头缘故很多,既有女乐自恃身份,对于一些人,即使他们有钱,也不愿意亲近的原因。之前就有骚扰红妃的‘泼皮’,难道他们没钱?但他们那种人,即使再有钱,官伎馆的大门也是不对外开放的。说的好听一些,官伎馆有自己的讲究,说的不好听一些,官伎馆得维持自身格调,不然这会儿挣钱了,回头就会伤害自家招牌,于长久来说是有害无益的。
  也有传统的力量在作祟...长久以来,内官都是不向女乐‘下手’的。
  女乐往来于宫廷,是极有可能被天子看中,暗中有了暧.昧关系的。虽然这种事说不出口,但连出宫狎妓的皇帝都有,那皇帝染指教坊司里常来宫中献艺的女乐,又算得了什么呢?
  女乐是贱籍女子,绝不可能被官家安排到宫中做夫人,甚至于与官家的关系也只能是暗中的(当然,很多时候这种事就是公开的秘密)。这看起来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招致一些人的怨恨...然而,和皇帝有了不同的关系,又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哪怕只是短暂的宠幸喜欢,这个女乐成为如夫人,并在皇帝腻了之后备受追捧,也是可以预见的了——这是皇帝染指过的女人,一些人心里总有格外微妙的心思。
  因为这个原因,内官一直避免对女乐下手,免得有一天被介意这种事的官家知道...有一些比较好色的皇帝,确实是将女乐视为禁.脔的。这些女乐迎来送往,服侍那些达官贵人也就罢了,只当是家里的家伎招待客人了,这在汉时也很常见呢。
  可是内官也能染指,算是怎么回事儿?皇家再宠爱内官,也只是拿他们当奴才,甚至是狗!
  不过内官有钱的也是真有钱,所以一些娼馆特别喜欢内官光顾。这些内官若是包占了一个娘子,不只是给钱大方,还在于他们日常生活在宫中,出宫总归没那么方便...讲究一些的,只不过借此让那个娘子多出外差,多与几个恩客打得火热。不讲究的,‘一女二嫁’,再叫另一位客人来包占,又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你们花月阁也有姐妹被内官包占?”关音随口问了一句。
  “上月,有个姓钱的押班,说喜欢我们花月阁的牡丹,要包下她。常派小黄门在院里送这送那,有什么外差也点牡丹的名。牡丹心里觉得他虽是个内官,却也温文有礼,比许多寻常男人还强呢!便也有了心思。”
  “谁知,前几日出了一回外差,是哭着回来的,回头就与阿姨说不愿意结交内官了——内官的营生,不能真拿女人怎么样,却有别的手段呢!我没见识那些,是有些知道的姐姐见牡丹如此,传出来的话。”
  “牡丹出外差时,定然是被欺负了,有人瞧见她腿上掐的青青紫紫一大片...真正没想到,出内官的外差,还有这般风险。”
  掐的青紫,疼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那种羞耻感...说起来花月阁里头的也是雅妓,是有和客人度夜的,但这里头也有讲究,她们终究还是要面子的——现代人无法理解这种‘面子’,毕竟都到卖身了,还有什么‘面子’?然而身处其中,外人是没法说的。
  红妃自己是有接触过不少内官的,主要是各种席面上。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内官对她都是以礼相待,比一般的达官贵人还强,所以她还真不知道个中有这样的事。
  回头到了撷芳园,按照今日的日程,这是最后一位客了——朱英在她这里,说定给她开十桌酒席。
  红妃来的时候,朱英已经坐定了,正与身边一个门客看红妃院子里的花木。等到红妃回来了,对她说道:“你这院子不大,花木却养的好,清雅有味,好难得的心思!”
  女乐们的居住条件很好,除了极少数外,都是独个小院儿。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们没得正经大宅,只能是庭院狭小的小院。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固然不错,对于挥金如土的女乐就有些‘委屈’了。
  这样的小院儿,内房也就罢了,或者金碧辉煌,或者清雅不凡,总有说法。可是外面的庭院,真是怎么收拾都无法出众!主要是此时造园艺术已经进入一个高峰,但大家造的园子都不会太小,哪怕是小园,也得有三五亩吧!
  官伎馆中的小院,在此时的造园人眼里,根本没有造园的条件,稍稍装饰一下,摆一架花木、一套石桌石椅、放一两只水缸,这也就差不多了!
  红妃有了自己的小院之后,却没有那样‘敷衍’。她借鉴了后世日本传统庭院的样子,重新打理了自己的小院儿——日本人对于庭院有一种痴迷,但偏偏绝大多数人家里都很狭窄,想要庭院的话近乎痴人说梦!
  由此,日本的设计师们‘螺狮壳里做道场’,在小型庭院上做到了极致。
  相比起真正狭窄的住家,红妃这座小院儿在日本造园师眼里已经可以说得上极为宽敞了,设计的余地相当大。
  更妙的是,日本传统风格的审美,很大程度上承袭的是唐宋那一套,所以在此时就非常合适——红妃的小庭院,是既精美,又不显得累赘,隐隐有一种禅味,看着比达官贵人家精心打造的山石花园还强,更重要的是‘不落流俗’。
  “听闻是你自己画的界画,叫人造作的?”朱英看了看这小而精美的庭院,点头道:“也是得你这么个人来画界画,若是叫那等匠人来做,好则好,却都是匠气,再不能如此了。”
  “是啊,看上去,实则麻烦死了——大王只是看着觉得好,却不晓得里头的难。”红妃点了点阶下的青苔:“说起来真奇怪,不管的时候,青苔特别烦人,哪里都有!可真要用青苔造景,它又娇气起来了。水多了不成,谁少了不成,还不能经晒......”
  “若是事少,馆中洒扫庭院的阉奴随手也就做了。偏偏奴这院子娇贵,且需要人手,奴只得自己雇了两三个懂得园艺之事的阉奴,时常照看。”美丽是需要代价的,看起来‘野趣盎然’、生机自然的庭院,绝对是人工的产物,真正的野外哪有这种小而精致的美!
  当然,红妃也没有后悔的意思,虽然麻烦,但看到这样漂亮的庭院,就一切都值了。
  显然,朱英也是这样觉得的,笑着道:“虽麻烦,可到底愉悦了耳目,既然愉悦了耳目,多雇几人算得了什么?左右你只要分派人手,除了一开始时得告诉他们如何做,之后的事难道还麻烦你?”
  “如今外头有人说你的庭院好,特意学着这样的人也有了,你可知道?”
  自古以来,贫学富、富学娼,娼.妓之流地位卑下不错,却往往是引领潮流之人,所以这样的事还真不用奇怪。只不过往常学她们,学的是她们的穿戴、妆容,是她们新唱的词,新爱的香...学她们的园子,这真是第一次了。
  “哪里有闲心知道这些?进进出出的,每每应对已经耗尽全部精神了。”红妃这样说着,随着朱英走进内厅。
  他们说话间,摆酒席的小厮已经上好了酒菜。
  朱英坐了上坐,在旁相陪,严月娇见着就要去到屏风前弹琴唱曲佐酒。红妃却是叫住了她:“你先喝一碗羹再说,方才在梅行首那里,你就只陪了两杯酒,一点儿东西没吃呢。”
  女乐、雅妓出外差,原则上是不许吃东西的,她们本就是做陪的,又不是去当客人的!若是她们也跟着吃,无疑会妨碍到侍奉客人...当然,任何事都有意外,总有一些格外相好的客人,到了那个份上就不是客人不客人了,而是一对小情人!小情人们一起吃东西算个什么!
  另外,像红妃这种走红到了极点的花魁,也有‘特权’,她来到之后这些事都是随她的。
  红妃刚刚吃了一点儿,严月娇却只是喝了两杯酒。因为是出外差,红妃也不好让严月娇坏了规矩。眼下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盘开酒席,那些规矩都没有了,自然是赶着她稍微吃点儿东西,再说其他的。
  严月娇飞快地觑了一眼朱英,朱英根本不在意这种事,自然是向她点点头:“娘子这样说,你便坐下一起吃吧...说起来一整日声色在耳的,此时耳边少些乐音,反而清爽一些。”
  朱英知道红妃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凡是与她真心交好的,她都会另眼相待。这不关乎于钱财权势,完全是她内心对于人情道理的坚持。而个中,她对女子又要更容易心软一些。
  这种女人他也曾见过,因为这世道女子生存比男子更不容易,女人更容易同情另一个女人,可以理解。但他也曾见过另一种女人,女子生存不易,她们反而对同为女子的人更加‘苛刻’,张采萍大约算是个代表。
  都坐下开席了,朱英随便用了一些,红妃则只是夹了两片蔬菜,旁边的酒水则是沾了沾嘴唇,做样子——朱英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时候红妃一般不会碰这些饮食了。
  当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边吃酒,一边与红妃闲话:“听钱总管说,方才你是去宴席上了?”
  红妃‘嗯’了一声:“香料行梅行首请几位中贵人,大约是大内下一年度进香的是。”
  “如今内官的营生,排场也大得很了。”说这话的朱英有些感叹:“早些年的时候,内官们...对了,如今内官还有包占妓.女的事罢?”
  “是有这样的事儿,刚刚还和月娇说起这事。”红妃就着这话,将花月阁的牡丹和那个钱押班的事说了。
  朱英听的摇头:“人都有好坏,内官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他们的好坏还更加分明——身处他们那境况,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心底宽大好涵养,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了。反之,也确实刁钻阴狠。”
  正说着这个呢,忽然外头王牛儿来了,因为朱英在,便没有进来。不过红妃看见他身影了,便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朱英早就是熟客了,如果只是日常事,当着他的面处理,是不需要回避的。
  王牛儿进来,躬身道:“不是大事,原想等娘子有空了再说...外头罗待诏到处寻严娘子不着,竟寻到这里来了。他说是严娘子托他的几样物件有好的,正要拿给她看。白日里怕搅了严娘子歇息,只能晚间寻人。寻到花月阁里,花月阁里的人又说严娘子应该在咱们这儿。”
  红妃看严月娇,严月娇答应:“是有此事,前两日我嘱托罗待诏,若有好珍珠首饰,替我留意一些,没想到他找到姐姐这里来了。”
  女乐、雅妓除了常常逛一些大店,也有自己常来往的掮客。过手这些宝货的掮客,也特别奉承她们,因为她们自己舍得花钱,比很多富贵人家要手松的多。另外,这些女乐、雅妓还结交了很多贵人,很可能为他们拉来生意,甚至比生意更宝贵的人脉。
  本来这种时候是不合适让人进来的,红妃刚要发话,让那个罗待诏先等着。要么明日再来,要么朱英离开了再说。却没想到朱英先开口了:“既是这样的事,叫那罗待诏进来就是...说起来,这罗待诏你平日用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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